李祈安一边应付着众人的敬酒,一边悄悄观察。
他不动声色,提起别的话题:“说起来,某初到庐州,听闻巢湖的银鱼最是鲜美,不知各位郎君可有推荐的吃法?”
这话一出,众人果然来了兴致,赵衡率先开口:“要说银鱼,那得数城南‘鲜鱼馆’的银鱼羹!用的是刚捞上来的活银鱼,加了鸡丝和笋丁,鲜得能掉眉毛!”
周显也跟着补充:“还有清蒸银鱼,只放些姜丝和料酒,最能吃出银鱼的本味,我每次去都要吃两盘!”
舱内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庐州的吃食,之前的拘谨也消散了不少。李祈安见时机差不多了,才看似随意地提起:“对了,前几日某去府君府拜访,见府君公子刘郎君温文尔雅,谈吐不凡,不知各位郎君与他相熟吗?”
话音刚落,舱内的笑声忽然顿了一下,几人交换了个眼神,赵衡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才勉强笑道:“刘郎君…… 我们当然认识,算起来是我表哥,只是他性子素来沉静,不常跟我们一起玩。”
李祈安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面上却依旧带着笑:“原来如此。某还想着,若是各位与他相熟,今日便该请他一起来赴宴,也好热闹些。”
他这话像是轻轻戳了一下众人的顾忌,周显干咳了两声,拿起筷子夹了块酱鸭翅,含糊道:“刘郎君…… 许是忙着读书吧,他向来看重学业,不常参加这些宴饮。”
李祈安则端起酒杯,又给众人添了酒,笑着道:“不说这些了,咱们继续喝酒,莫让这些小事扫了兴致。”
酒过三巡,三坛 “醉流霞” 已空了两坛。众人脸颊都泛着红,说话也没了起初的拘谨,赵衡正拍着桌跟周显争论哪家的鱼鲜味道更美,李祈安却忽然放下酒杯,语气带着几分 “感慨”,慢悠悠提起了刘郎君。
“说起来,某前几日在府君府,倒与刘郎君闲谈过几句。”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目光扫过众人,“瞧着他温文尔雅,没想到心里竟藏着青云之志,说要靠自己考取功名,不借府君的光,这份心气,某真是佩服。”
这话一出,舱内的喧闹瞬间淡了几分。周显放下手里的鸡腿,打了个酒嗝,眼神有些迷离:“刘郎君…… 他确实爱读书,以前咱们约他出来玩,他总说要温书,没劲得很。”
李祈安听着,话锋轻轻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似有若无的 “自嘲”:“想来,他这般有志气的人,定是看不上我们这些□□饮玩乐的浮浪子弟。毕竟在他眼里,我们这些人不过是靠着家里混日子,哪比得上他凭真本事闯前程?”
他这话像是戳中了什么,赵衡忽然冷笑一声,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来也不在意:“看不上?他早年可不是这样!几年前,他也跟咱们一起逛勾栏、赌赛马,哪次少过?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就‘洗心革面’,天天躲在书房里读书,还总摆出一副清高模样,谁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
“就是!” 旁边一个穿青色襦衫的公子也跟着附和,舌头有些打卷,“我还记得开元三年春天,他还跟我打过赌,说要输了就给城南绣坊的姑娘送…… 送什么来着?哦对,送绣帕!后来没过多久,他就突然不跟咱们玩了!”
李祈安眼底一亮,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城南绣坊?是哪家绣坊?刘郎君怎的会给绣坊姑娘送绣帕?莫不是…… 看上人家了?”
那公子被酒意冲得没了顾忌,大咧咧地摆手:“谁知道呢!只知道那绣坊有个姓施的姑娘,绣活做得好,刘郎君以前总爱去逗她、欺负她,后来那姑娘…… 那姑娘好像不见了,刘郎君就更不跟咱们来往了!”
这话刚说完,赵衡忽然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胡说什么!”
可那公子已经醉糊涂了,哪里听得进去,反而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对李祈安说:“李郎君,你不知道,当年那施姑娘不见了,刘郎君还派人去查过,后来不知怎的,就说她是跟人私奔了……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刘郎君那段日子,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里,连饭都不吃,哪像是没事的样子……”
叶守礼坐在一旁,默默将这些话记在心里,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给李祈安递了个眼色,看来刘郎君和施七娘的关系,远比他们想的要深。
李祈安不动声色地给那公子又斟了杯酒,笑着道:“原来还有这事?不过都是陈年旧事了,说出来也无妨。来,喝酒,咱们接着聊,别让这旧事扫了兴致。”
那公子乐呵呵地接过酒杯,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赵衡虽想拦,却也被酒意困住,只能皱着眉喝闷酒。
李祈安眼瞧着几人醉得眼神发飘,话也越说越没遮拦,干脆端起酒壶,一杯接一杯地给赵衡、周显他们添酒,嘴里还笑着劝:“难得各位郎君尽兴,今日这酒管够,千万别客气!”
没一会儿,桌上最后一坛 “醉流霞” 也见了底,周显还举着空酒杯嚷嚷:“好酒!再来…… 再来几坛!”
李祈安顺势放下酒壶,扬声喊道:“来人呀!”
话音刚落,舱门就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布衣伙计衣裳的人急冲冲走进来,低着头向李祈安行了个礼,声音压得有些低:“郎君有何吩咐?”
“再去取三坛好酒来,要快。” 李祈安语气随意,目光却不经意扫过那 “伙计” 的身形,虽穿着宽大的伙计服,可肩背的弧度看着竟有些眼熟。
“喏!”“伙计” 应了一声,刚要转身退下,李祈安忽然眉头一皱,出声喊住:“等等!”
话音未落,他已快步上前,伸手拽住了 “伙计” 的手腕。那 “伙计” 身子一僵,下意识想挣开,却被李祈安牢牢攥住。李祈安微微俯身,伸手拂开 “伙计” 额前垂落的碎发,低头看向他的脸,虽沾了点灰,额角还贴了片假痣,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小巧的鼻尖,分明就是璎璎的模样!
舱内的纨绔们醉得七倒八歪,没人注意这边的动静。叶守礼也凑了过来,见是璎璎,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祈安又气又笑,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跟方静鱼在城里逛逛吗?还扮成伙计,想干什么?”
璎璎被拆穿,也不再装了,但也没打算实话实说,只是伸手扯掉脸上的假痣,吐了吐舌头,声音故意带着几分委屈:“我跟鱼儿回了庐州月,听说你们在船上宴客,怕你们问不出消息,就想扮成伙计进来听听…… 我都跟船夫说好了,我们是李郎君的朋友,进来逗逗你们的,而且也就打算递个酒,不捣乱的!”
说着,她还指了指门外:“鱼儿还在船尾等着呢,她说要是被你发现了,就让我跟你认错。”
李祈安看着她这副模样,也生不起气来,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呀…… 这地方鱼龙混杂,又是一群醉醺醺的纨绔,万一冲撞了你怎么办?”
他顿了顿,又看了眼舱内醉得快睡着的几人,终究还是松了手:“罢了,既然来了,就别到处跑,待在隔壁厢房里,不许进来,也能听见这儿的动静,等我们问完话,就带你一起回去。”
璎璎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我知道啦!我保证不捣乱,就乖乖等着你们!” 说着,还不忘拿起桌上的空酒坛,“那我先去把空坛送下去,让真伙计把酒送上来。”
看着她轻快跑出去的背影,叶守礼低声道:“这丫头,倒机灵。”
李祈安笑着摇了摇头,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拽住璎璎时,她衣料上沾的些许船板灰。转身走回桌边时,却见赵衡已经趴在桌沿,半边脸埋在臂弯里,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 “表哥…… 施姑娘……”,连垂在桌边的玉佩都跟着晃悠。
他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脚步轻缓地走到赵衡身边,拿起桌上的空酒杯,又从刚送进来的新坛里斟了小半杯酒,酒液还带着温意,酒香混着赵衡身上的熏香,倒添了几分酒气的熏然。
“赵郎君,醒醒,再喝口酒暖暖身子。” 李祈安声音放得温和,半扶半哄地把赵衡从臂弯里轻轻拽起来,将酒杯递到他唇边,“刚温好的,不烈,就抿一口。”
赵衡醉得眼都睁不开,却凭着本能凑过去,含住杯沿 “咕咚” 咽了下去,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衣襟上也浑然不觉。等这口酒下肚,他眼神反倒清明了些,只是舌头依旧打卷,望着李祈安含糊道:“李…… 李郎君……”
“我问你,” 李祈安顺势坐在他身旁,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像是闲聊般随意,“你与刘郎君是表亲?瞧着你们往日往来,关系该是亲近才对。”
这话像是戳中了赵衡的心事,他猛地甩开李祈安的手,酒杯 “哐当” 一声砸在桌上,酒液洒了满桌。他涨红了脸,声音带着几分酒后的愤懑,结结巴巴地喊道:“表哥他!从来就看不上我!凭什么!”
“不过是姨夫…… 姨夫的官职比我阿爷高些,他凭什么总摆出一副清高模样!” 赵衡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地拍着桌子,“我们明明…… 明明年龄一样,小时候都爱偷跑出去赌马、逛勾栏,都是纨绔!为何家里人总夸他‘懂事’‘有天赋’,转头就说我‘顽劣’‘没出息’!”
他打了个酒嗝,气息里满是酒气,眼神却透着几分委屈:“现在更好了…… 他天天躲在书房里读书,人人都说他是‘未来的状元郎’,我呢?我阿爷还总拿他跟我比,说我…… 说我一辈子都比不上他!”
李祈安静静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两句,等他情绪稍缓,才又轻声问道:“那开元三年,施姑娘出事的时候,刘郎君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不是说他那段日子总把自己关在房里,谁去找他都不见?”
提到 “施姑娘”,赵衡的情绪忽然蔫了下去,趴在桌上嘟囔:“他…… 他那时候跟疯了一样…… 施姑娘不见的头三天,他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不吃不喝,还是姨母让人砸开的门……”
李祈安眼神一凛,刚想追问,却见赵衡头一歪,彻底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念着 “表哥…… 别吵了……”。
一旁的叶守礼走过来,低声道:“看来刘郎君不是施七娘私奔的那个人。”
李祈安点点头,伸手将赵衡扶到软榻上躺好,又给其他醉倒的纨绔盖了薄毯,才转身对叶守礼道:“线索差不多够了,咱们先把这些人送回去,今晚的事,得好好捋一捋。”
舱外的灯笼依旧亮着,巢湖的晚风带着水汽吹进来,拂过满桌的酒坛和杯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