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将请帖递到崔翊晨手中:"你且摸摸这请帖的质地。"崔翊晨接过请帖,那请柬所用的赤色纸笺平如板,触手生温,隐隐带着一种特殊的韧性与光泽。更引人注目的是帖面正中那“三梅雅集”四个大字,字体遒劲飘逸,竟是以纯金箔碾磨成极细的金粉,再以秘法精心勾勒堆砌而成,在灰暗的天光下依然流溢着内敛而奢华的金芒。
“用指甲掐掐字看,”谢品言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和感叹,“这鎏金的字,分量着实不轻。”
崔翊晨依言,伸出拇指指甲,在其中一个“梅”字的金粉笔画上,用了些力气,轻轻一刮、一掐。金粉簌簌落下,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倒是真金。"崔翊晨眉头微蹙, "看来这位金山公,当真是个舍得花钱的真豪富。"他转向谢品言,摇头道,"但今日我们还需赶路,不如早些寻个官驿歇脚。明日按时赶到杭州府衙向韦刺史复命才是。"
正说话间他忽觉袖口一沉,似有蝶翅轻触。还未及反应,一缕清纯异香便缠上了他的后颈——正是王心楠特有的体香。
"崔公子......"少女的声音像是浸了蜜的雪水,从身后细细地渗过来,“我们去吧,好不好,好不好?"那声音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掩不住的雀跃。
崔翊晨不禁莞尔,这少女不知何时已悄悄下了马车,想是听见有宴席可赴,便迫不及待要来凑热闹了。他没有回头,仍保持着背对的姿势,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女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自己的后颈。
"你当真想去?"他轻轻问道。
"嗯嗯!"身后的应答声脆生生的,崔翊晨能感觉到她的小脑袋捣蒜般在点头——云鬓间的青丝随着点头动作轻颤,把散落的发丝拂到他颈间,那微痒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绷直了脊背。
谢品言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中泛起笑意:"既然王小姐有兴致,我们不如就去赴宴?横竖用过晚膳再寻客栈也不迟。"
"客栈?"一旁的商阿木闻言双眼一亮,连忙上前半步,腰间的挂的金属链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两位大人无需为此烦忧!我家老爷在杭州城里城外开了好几家上等客栈,待宴席结束,定能给各位寻一处称心如意、绝对体面的地方下榻。"
崔翊晨这才转过身来,正对上王心楠仰起的小脸。少女琥珀色的眸子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是林间初生的小鹿般纯净透亮。她今日梳着双环髻,发间点缀着几朵小小的绢花,更衬得肌肤如新雪般白皙。
"也罢。"崔翊晨终是松了口,却仍不忘叮嘱:"不过那地方人生地不熟,你须得跟紧我,不许乱跑。"
"知道啦。"王心楠闻言抿唇一笑,颊边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她轻声应着,耳尖却悄悄爬上一抹绯色。
崔翊晨回过头,目光在商阿木脸上停留片刻,略微沉吟后,开口道:"既如此,我们便随你去赴这三梅宴。不过——"他顿了顿,眼角余光瞥向身后的王心楠,"除我与谢司马外,尚有家眷同行,不知可否方便?"
谢品言闻言,侧身朝崔翊晨轻笑,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促狭之意。崔翊晨只当未见。王心楠听到能去赴宴,早已喜上眉梢,拉着海棠的衣袖轻声细语,两颊因兴奋而泛起淡淡的红晕,宛如三月枝头初绽的桃花。
商阿木何等精明,早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他连忙躬身作揖,脸上堆满殷勤的笑容:"御史说哪里话!自然方便,自然方便!这是求之不得的福分!"他之前就偷眼打量这位自下车起就和崔翊晨亲昵说话的美丽少女,心知这女孩身份怕也不简单,忙又补道:"有贵客光临,我们老爷的三梅宴定会增色不少。西溪的梅花,最适合......"他顿了顿,一时不知该称呼少女为小姐还是夫人,忽想起谢品言方才的话,便道:"最适合小姐这般品貌的贵人赏玩。若小姐同来必会让别院蓬荜生辉啊!我家老爷定会喜出望外。"
商阿木引着众人向西而行。申时已过,官道青石板渐渐被松软的黄泥地取代,两旁景象与前路迥异,大大小小的水塘如散落的明镜,镶嵌在丰茂的草木之间。时值初春,天气尚寒,风过处,塘中层层叠叠的银白芦花起伏荡漾,宛若一片雪浪。
众人行进中,马蹄踏过,时不时惊起草丛中栖息的水鸟,扑棱着翅膀从芦荡深处掠向天空,留下一串清越的鸣叫。
"两位大人,前面就是西溪地界了。"商阿木指着前方说道。阳光照在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
崔翊晨眯眼望去:"此地水脉纵横。哪条水道叫西溪?"
谢品言闻言失笑:“你莫不是还惦记着湖州那条放河灯的苕溪,以为叫溪就单指一条河?非也非也!” 他扬鞭虚指眼前这片广袤水域与湿地,道,“‘西溪’二字,非指一河一水,乃是这一片水乡泽国的统称”
"竟有这等说法?"崔翊晨面露讶异。他自幼在北方长大,对江南这般水乡风貌颇感新奇。
此时,走在前方的商阿木已勒紧缰绳,在一处雅致玲珑的凉亭旁稳稳停下。凉亭黛瓦飞檐,石阶微润,亭旁倚着一座青瓦白墙的平房。听得蹄声,平房里迅捷地跑出几个青衣小帽的仆役,熟稔地接过商阿木手中的缰绳。商阿木利落地翻身下马,转身对着后方队伍,声音清亮地招呼道:“谢司马,崔御史,请下马吧。”
谢品言潇洒地跃下马背,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仆役,一边整理衣袖一边环顾四周问道:"阿木,这里便是你所说的你家主人的西溪别院?"
商阿木笑着摇头,抬手向不远处的水岸一指:“谢司马误会了。这里只是去往我家主人西溪别院的码头。”
崔翊晨此时也已下马,却并未立刻上前,转身望下身后缓缓停稳的马车。车帘掀开,王心楠在海棠的搀扶下轻盈落地。少女甫一站定,便被眼前浩瀚的芦花景象吸引,双眸亮晶晶的,带着初见的惊喜轻呼道:“呀,这里的芦苇和狄花真多,白茫茫一片,倒和太湖边上有些相似呢!”
这话让崔翊晨眉头微蹙。他不由想起半个多月前太湖畔那个尾随二女意图不轨的登徒子,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沉声叮嘱道:"此地芦荻花丛连绵不绝,视线极易被遮蔽,你们务必跟紧些。"
前方传来谢品言带着几分惊奇的声音,打断了崔翊晨的思绪:“码头?你的意思是……我们还需换乘舟船?”
"正是。"商阿木笑着指向水道深处,"我家主人的别院,并非建在陆上,而是筑于这西溪中一座清幽的小岛之上。我们需在此处乘画舫前往。"
商阿木话音落下,便不再耽搁,转身步履轻捷地迈入那座临水的雅致凉亭。崔翊晨紧随其后,也登上凉亭铺设着平整木板的台面。甫一站定,他便察觉此处别有洞天——这凉亭并非全然建于岸上,其精巧的底座竟有半截延伸入波光粼粼的河水中,与几根坚实的木桩巧妙地融为一体。仔细端详,那探入水中的部分并非装饰,而是构筑着几级湿漉漉的石阶,直通水面,分明就是一座匠心独具、与亭榭合二为一的隐秘码头!设计之妙,既实用又不失风雅,令人暗暗称奇。
商阿木立在亭边,目光如炬地投向河道西向的深处。仿佛应和着他的召唤,不多时,水天相接的薄雾中,一艘形制玲珑却气度不凡的画舫缓缓破水而出,向着凉亭迤逦而来。那画舫虽不大,通体却透着一股精雕细琢的富贵气派。船体线条流畅,朱漆描金熠熠生辉,窗棂雕着繁复的缠枝花纹,船顶飞檐斗拱,宛如一座移动的水上琼楼。
不多时,画舫稳稳停靠在凉亭前。商阿木动作麻利,俯身拾起船上抛来的缆绳,熟练地在亭柱上挽了个结实的水手结。他随即转头,对候在平房边的两个小厮低声嘱咐了几句,语速快而清晰。安排妥当后,他方回过身来,脸上堆起热络的笑容,朝着亭中众人拱手相邀:“谢司马,崔御史,二位以及诸位的坐骑、车驾和行李,我已吩咐下人妥为照料,万无一失。请随我移步登舟,水路不远,片刻功夫即可抵达别院。”
崔翊晨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手势,示意谢品言与阿福主仆先行。自己则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那双锐利的眼睛鹰隼般,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遭:摇橹的老船工,皮肤黝黑粗糙,布满风霜刻下的沟壑,手掌粗大,显然是常年握桨讨生活的筋骨;留在码头看管马匹行李的两个仆人,穿着寻常的粗布短褂,动作恭谨与利落,确是做惯了粗活的下人模样,并无异样。待王心楠主仆提着裙裾小心翼翼地登上画舫后,他才最后一个跨上船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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