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人群逐渐开始安静,酒杯的碰撞在空中停顿,交谈声如退潮般悄然隐去。空气中只剩下一种近乎病态的期待。
沃尔森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退。他知道,他们都在看,像看一出滑稽剧的**——等他是否会像一条狗一样俯身,把那双漆亮如镜的靴子舔净。
愤怒像洪流一般冲撞着他的心脏,每一滴血液都在嘶吼。他的尊严仿佛被剥皮示众,丢在这座灯火辉煌、金砖堆砌的大厅中央,任人品评、践踏。
他的手指却缓缓收紧,像是将这滔天的羞辱与愤恨,捏入骨血里,让它们从今往后,长在他的骨头里,埋进他的心脏深处。
于是,下一刻,他忽然露出一个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微笑。
那是一个令人害怕的微笑,不再带有少年惯有的腼腆或倔强,而是模仿了在场众人脸上的微笑得到了一张上好的假面——嘴角的每一寸弯曲的弧度都是令人惊叹的标准。
沃尔森的蓝眸沉静到足以映出众人虚伪的灵魂,其中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从容——他好像,就在这一瞬间,脱胎换骨了。
舞厅中有些人悄悄换了换站姿,将身侧转向这场好戏,开始期待这样一个突然焕然一新的青年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有些人则是暗暗开始后悔,自己是否不应该拒绝看起来颇有潜力的青年的提议;有些人则是心生妒意,暗地里鄙夷这个侯爵公子是个“毛头小子”,希望此刻站在青年面前的是自己才好。
而那位青年面前的罗伯特本人,则像个突然忘词的演员,震惊于对面的青年身上突然散发的像是一名游刃有余的社交老手的气质。
这样的沃尔森并未看向他,第一个开口的对象只是站在一旁的侍者。他轻声唤道:“抱歉,我想我需要一张帕子。”
侍者一怔,连忙递上一块干净柔软的帕子。
沃尔森接过帕子,在无数双眼睛注视下,毫无犹豫地半蹲下身,伸手擦拭起罗伯特的鞋面。他的动作异常仔细,好像不是在侮辱下擦拭着别人的鞋子,而是在某个晴朗的午后,清理藏书房的尘埃。
这下,宴会厅彻底安静了下来,就像是被人突然按下了静音键。
罗伯特本人也有些不敢置信,他甚至以为沃尔森会给他一拳,后退了一步。
于是在众人眼中,那个本来嚣张跋扈的小少爷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猛地后退了一步;而另一个他们本来嗤之以鼻的破落户,却像一只正在优雅地打理自己羽毛的天鹅,做着本应该有些屈辱的动作。
沃尔森擦拭了一圈后,才站起身来,将那块帕子叠好,还给了侍者。动作从容不迫、彬彬有礼,仿佛刚刚只是普通的不过在普通的,为朋友擦掉了杯沿上的酒渍。
随后,他看向罗伯特,唇角仍挂着那副诚恳无瑕的微笑,忽而前倾一步,语气温和得几乎让人挑不出丝毫瑕疵:“感谢您的慷慨解囊,坎贝尔的人民会铭记您的恩情。”
罗伯特被他骤然逼近的动作吓得再次后退了两步。
沃尔森没有放过他的迟疑,顺着他的退让逼近一步,微微俯身,那双湛蓝的眼睛直直地锁住了他——那眼睛深邃得像是一汪湖水,将罗伯特的人影整个吞了进去,像是被溺死在了湖水里,他有些恐慌,又有些期盼。
期盼的是,如果能在这样一双眼睛里溺毙,或许将是一种绝妙的梦境。
可这梦只持续了一瞬。
还未等他沉醉其中,沃尔森已抬起手,伸向他颈口那一圈复杂而奢靡的衣领。陌生的手指擦过罗伯特的喉结,让他全身肌肉一瞬间绷紧。
“阁下,”沃尔森仍然佩戴着笑容,“您的衣领有些歪了,我来为您整理一下。就当是,为您的慷慨回礼。”
然后,沃尔森凑近,唇角几乎贴到罗伯特的耳边,声音轻得只够两人听见:“比起您被揍成猪头的样子,现在看起来威风多了。”
话音一落,沃尔森便被罗伯特气急败坏地一把推开,踉跄几步方才稳住身形。他委屈地站在一旁,与之相对的是怒气冲冲的罗伯特。
旁观的贵族们神色微妙,起初都在看沃尔森的笑话,而如今却只见罗伯特满脸涨红,形象全无,竟让他像是那个被当众羞辱的那一方。
窃窃私语又开始了,不过这一次,他们换了个对象。
“这就是林肯侯爵家的孩子?真是没礼数啊,还不如那个粗鄙的乡下人。”
“居然推人……刚刚那个坎贝尔领主可没做什么失礼的事。”
“呵,他倒像是被侮辱的那一方,啧啧。”
罗伯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想要辩解,却发现无从道来。
然而沃尔森已经抢先开口。
他站稳身形,垂眸整理了下方才被推乱的衣摆,然后用不卑不亢的语气,清晰说道:“请原谅我方才的失礼,无论我哪里得罪了您——”他对罗伯特微微颔首,“还希望您不要迁怒坎贝尔的子民。对您而言,或许只是餐桌上一道佳肴的花销,却足以拯救一个家庭的未来。”
他又从侍者托盘上取下一杯葡萄酒,用忧伤的蓝色眼睛看过围观的众人,随后举杯,说道:“诸位,让我们感谢罗伯特阁下的仁慈。愿光明神照耀他,如他今日所施予的恩惠,日后千倍地回馈于他。”
“敬罗伯特阁下。”
“愿坎贝尔早日重建。”
没人知道这些话有几分是真的感谢罗伯特的慷慨,几分是感谢他让众人看了一出好戏。但罗伯特已是进退维谷,只能僵着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随后,沃尔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从容地投入那金碧辉煌的流光之中。
他如同周旋自如的花蝴蝶,游刃有余地穿梭于人群之中,时不时抛出几句俏皮话,引得听众纷纷发笑。
只是不再提及“借款”二字。
但却开始有人主动与他攀谈,试探着提及资助之事——或称作“投资”,毕竟谁都愿意在一位思路清晰、反应敏捷的年轻领主身上押注几枚金币。更何况,这位领主今晚在众目睽睽下表现出的冷静与优雅,实在令人印象深刻。至于他不俗的外貌……在帝都社交圈,这本身就是一种可观的资本。
酒会结束后,沃尔森扶着有些发晕的脑袋,一路踉跄着走到了下榻的小旅馆前。这家酒馆的墙上还有些水渍的痕迹,木头也散发出腐朽的气味,和帝都奢华的晚宴厅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但它至少安静,而且便宜。
他推开房门,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脱下,整个人便扑倒在床上。
疲惫感犹如一场海啸,淹没了他的身体,使他更加的头昏脑胀。他怔怔地盯着斑驳不堪的天花板,眼神空洞,鼻尖还残留着宴会上香水混杂酒精的甜腻气息,耳畔还回荡着觥筹交错间的笑声和耳语。
今夜,他做出了以前的自己想都不会想的事。他不再是从前的他,而是一个能在权贵面前周旋应对,甚至俯身擦鞋也不失风度的陌生的他。
而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一批可以拯救坎贝尔城的资金与物资。
但就在他以为自己应该感到如释重负的时候,却有种说不出的空虚与疲惫。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艾利安。
两三个月前被他送回教廷的艾利安,站在传送阵里朝他伸出一只手的艾利安。
但是,自从在传送阵那儿别离后,回到教廷的艾利安没有送来过任何回信,连一句话都没有。他仿佛就这样被世界抹去了轮廓,从沃尔森的生命中彻底消失。
沃尔森也曾写信过去,一封、两封……特别是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也放下脸面朝艾利安救助。但是,什么都没有。
到后来,他已经不太记得信里写了什么。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写给艾利安的,还是写给那段他不愿放下的时光。
今夜的他喝了很多酒。脑子昏沉,脚步浮虚,回忆像酿坏的葡萄酒在血液里沸腾发酸。一幕幕画面在脑海里交错而过,但最终,那一张艾利安的脸,占据了所有。
沃尔森几乎无法再思考。他只知道一个念头正越逼越近——
他得去教廷一趟。去看看艾利安。
就现在。哪怕只有一面。
于是,他挣扎着从床上翻起身,却一个踉跄直接摔落在地,重重地砸在了陈旧的木板上。
他抽了口气,以缓解摔痛的肋骨,摇摇晃晃地撑着床沿站起身,身上还穿着那套未及换下的宴会礼服,扣子歪斜,领结散乱。但他并未理会,径直抓起自己的钱袋,踉跄着朝楼下走去。
酒馆昏黄的油灯下,老板娘正打着哈欠整理柜台,见到他跌跌撞撞地走来,先是一愣,然后看着沃尔森一言不发,掏出一把零星的铜币。
沃尔森将铜币放在柜台上,一枚一枚地摊开,或许是七枚,也或许是九枚,他看得有些花了。
而后,他抬起头,不知道是含糊还是清醒地说道:“我需要一匹马。”
老板娘斜睨了桌上的铜片一眼,皱起眉头,扯着嗓子喊道:“先生,这点钱连草料都不够买的——”
可就在她要继续数落时,视线落到了那张因醉意而泛红、却因此更加显得孩子气的脸上,声音便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唉,好吧,”她一边解下马绳一边小声嘟囔,“谁叫您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小脸蛋呢。”
她把缰绳塞到他手里,忍不住又问:“小先生,您确定您现在这个样子……还能骑马?”
沃尔森微微一笑,神情突然又重现了宴会厅当中那完美无缺的假面。他俯下身,绅士地吻了吻老板娘布满细纹的手背,说道:“当然,夫人,当然。去教廷这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骑到——”
老板娘望着眼前这个明明还像个孩子,却仿佛背负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重的少年,心头忽地一软,忍不住叮嘱道:“唉,好吧好吧。小先生,路上当心。”
沃尔森只是朝她挥了挥手,说了再见后,便翻身上马,朝那个熟悉的方向奔去。
可能有人会怀疑为什么沃尔森会这样,其实就是因为这个时候他真的很需要钱。这也是后来为什么为了开通商线能够容忍精灵王和他搞,因为他早就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了。他在这一刻彻底黑化了可以说。然后因为穷怕了的心理因素,导致他后期即便有钱了也会非常在乎钱,甚至会在兽族发动战争,因为屠龙者终成恶龙。他是有点复杂的,不是说生下来就超级爱钱,甚至在之前的文字中,大家可以发现,他甚至是特别有自尊的,他不会因为要融入群体就趋炎附势,但是他不是不懂交际(之前他明知那个出来道歉的孩子没犯错却被推出来,假设被推出来的是现在的沃尔森的话,只会麻溜的认错,因为他不在意脸面和名声了,只在意实际的好处),他懂得只是不想去这样做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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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圣子(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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