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旁边的人在渡口站就下了,下一个人要过了平城才会上车。徐照眠告诉游春后,对方很快就拖着行李箱,坐在了她的边上。
徐照眠挺怕游春问她为什么提前这么早去学校,因为她自己都知道,这不符合她的风格。
幸好游春没有问,只是说了一句好巧,便问她这几天在家做什么。
除了睡觉,徐照眠没有做别的事情,但这样的交流未免太无趣。想了想,徐照眠告诉对方,自己这些天看了一本外国的小说,名字叫《鼠疫》。
这本书游春上初中的时候就看过,篇幅不是很长,好像才十几万字。在如今几百万字的网文中,简直不值一提。但是作者加缪严肃沉稳、于平凡中窥见世间百态的风格,令她印象深刻。她甚至记得作者在书中描写的一些关于精神崩溃的片段,她当时做笔记时写道“切身痛苦时终于怀疑上帝,还需自救”。
徐照眠没有这么深刻的感悟。她读这本书时只是在想:如果自己面临这么一场灾难,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时,她将是惶恐还是摆烂地面对死亡?
躺在床上的时候,觉得后者多一点。但是此刻看着眼前同她鲜活交流的游春,她又觉得哪怕摆烂地过着日子,似乎也没有必要那么从容的走向死亡。
这个世界上说不定有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人,她可以多看两眼。
“不过现代社会,这种大规模疫情出现的频率还是太低了。”两人聊了一会儿,游春说道,“杞人忧天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们把握当下就好了。”
徐照眠认为也是,毕竟一个城市沦陷,有些无法想象。
彼时的两人还不懂得未知之所以叫未知,就是因为它不会按照常理出牌。
此时尚是初春,动车外,春寒料峭、一声喷嚏都是十分寻常的事。离深秋还很远,离2019年的严冬还有数个长月。
三个多小时动车,终点站上海,平城停靠12分钟。
两人提着箱子挤着人群下车,又一起去拥挤的2号线地铁。
自然是没有座位的,两人挤在角落里,靠着手里的箱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快到平城大学站时,徐照眠终于问起上次对方爷爷过来要钱这事。
亲眼目睹老人的泼皮无赖,徐照眠自然知道游春在学校里为什么那么勤奋自强。游春是个孝顺的孩子,她不可能什么事儿都让自己的妈妈去担着,家教也好,奖学金也好,都是减轻负担的途经。游春一方面要考虑自己的生活来源,另一方面也要适当补贴她的家人。
游春知道徐照眠总会再问起这件事,冲对方笑了笑,温声道:“已经没事了。”
她给徐照眠仔细讲述舅舅对她说的话,宽慰徐照眠放心。徐照眠一一听着,一边为这件事得到了解决感到高兴,一边又为对方脸上的轻松感到苦楚。
她知道,没有说的那么轻松。父亲去世后的多子女家庭,作为长姐,就算这件事解决了,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帮着处理。像家教这种工作,肯定只是一时的,后面学业忙起来,又加上找工作这些事,游春没有人帮忙,压力应该非常大。那两个小朋友,可能也无法倾听和理解自己这位长姐的艰辛。
“以后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徐照眠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只有这简单的一句,她是认真的,“别怕麻烦我,我们是朋友嘛。”
游春认证过她们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游春没道理反驳她。
可游春笑了笑,既没点头也没说好,只道:“没事,不用的,待会回去了好好休息,过两天要上课了,调整下状态。”
*
一个人长大成熟的标志是什么?
性发育、年龄增长、学历提高还是结婚生子?
徐照眠小时候以为是这几者任一,可慢慢的,她觉得都不是。至少她已经基本符合了上述前三种标准,但看起来还是不如游春像个成熟的大人。
游春策划了“百团”大战的活动,但活动当天并不到达现场,她要去法学院帮刑法老师写一份关于“高校霸凌现状”的调研报告。
徐照眠吃完午饭路过,自然没看见对方。
法学院辩论队在现场诸多社团中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其中两个成员不知道吃了什么拉肚子,计划好的现场辩论迟迟开展不起来,以至于现场的辩论队员都是稀稀拉拉地坐着,甚至托着下巴看别的社团表演。
秘书长余闰赶过来,自告奋勇上前,可也才补一个空,且余闰对辩题没有做过准备,就算照着稿子念,也没有那种针锋相对的气势。试了两三段后,部分队员不是十分满意。
眼看着辩论赛即将熄火,徐照眠就看见游春骑着个小电驴,载着外联部部长宋华璋从法学院的方向匆匆赶来。
徐照眠坐在观众席一排,游春自然看见了她,但时间匆忙,只是冲她笑了笑,便走到辩论队前,低头和一群人展开沟通。
现场辩论赛在10分钟后重新开始,余闰作为主持人,游春为正方一辩,宋华璋为反方二辩。
徐照眠一直都知道游春的能力很强,可临时救场,还能发挥得这样漂亮,徐照眠十分惊叹。
她坐在社团设置的小板凳上,安安静静听完了一整场主题为“老人摔倒,到底该不该扶”的辩论。
这个辩题是个社会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因此围观的路人只要听了一耳朵,多多少少都会留下来看看:在相对正式的场合,场上的人会给出怎样的论据。
现实的原因,如今想要扶起一位老人是要做很大心理准备的。因此作为正方一辩,起初就站在了理性经济人的对立面。
徐照眠原本是为游春担忧的,她以为辩论是要争一个输赢,可慢慢听着才知道辩题的任何一方都有其存在道理,辩论真正精彩的地方在于逻辑交锋间的价值共鸣与碰撞。
她听着游春引经据典,又听着游春抓住对方的漏洞细节进行攻击,张弛有力的语调声中,自信大方的手势表情中,徐照眠知道,游春又一次为现场解困。
结束时,前来报名的人比之前多了两倍。游春看见她还没走,买了瓶水过来打招呼。
这一次自然话多了些,甚至调侃她今日下红雨,居然亲自过来活动现场。
徐照眠可不是领导,笑着说随便逛逛,刚好碰到了。
其实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可能是这学期课程太多,压得她不想一直待在封闭空间,所以才出来走走。
两人闲聊了几句,片刻,闹钟声响,游春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便说要回去赶报告。
徐照眠自然是不能挽留对方的,她站在原地,看着游春骑着小电驴慢慢跑远。
说实话,为什么来,她真的不知道。可能是上面说的原因,也可能是吃饭时无意间听到了辩论赛无法展开,需要游春救场的消息。
很多“可能”,但这些“可能”都不重要,总之她来了,看见了游春像金子一样发光的时刻,看见了队员挽着游春的手,说“幸好队长过来”。
幸好队长过来。
幸好游春在。
是游春就没问题。
这样类似的话,或者念头,遑论别人口中,徐照眠自己心中都浮现过许多次。
以前她不以为意,甚至觉得理所当然。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在心里想,有没有人这样信任过她?
或者说,游春会不会这样信任过她?
——以后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别怕麻烦我,我们是朋友嘛。
——没事,不用的,待会回去了好好休息,过两天要上课了,调整下状态。
徐照眠叹了口气,她真不在意这句话,真的不在意,真的不在意!
如果游春找她帮忙,她一定会办成的。
一定,她对自己说。
可事实能否做成?徐照眠抿着唇很自苦地笑了下,连租房合同上写的都是她妈妈的名字,再坚定的保证也不过是笑话罢了。
她几乎没有独立的去完成过几件事,成长、成熟对她来说,是避风港外的东西。
外面惊涛骇浪,她犹豫着不敢涉足,可当看到一艘名为“游春”的帆船在风雨中晃动时,她也试图走进那片深海。
春日的太阳不够晕晃,温柔的正衬平城大学的樱花。渐渐又是一年樱花季,徐照眠穿梭在人流如织的樱花大道上,风起的一瞬间、枝头新叶沙沙作响的一瞬间,她停住脚部,内心像被什么灌满般,忽然有非常强烈的愿望,她打算撑一艘小船前进了。
她打算摒弃那些已经发生过很久的痛苦,撑一艘小船,去往观望许久的风暴中心,去见一盏深夜长明的航灯。
可是,樱花大道的末端是分叉的两条路,四周是呼啸的人群,她该如何划动那艘小船,又该选择哪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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