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好歹把药吃了,把身子作贱坏了,可怎么好呢?”
停云端着药碗,跪在床前脚踏上,苦口婆心地劝说星垂。
自从三日前,霍星垂从未央宫哭着跑回来后,就一直这样不吃也不喝。
身子本来就没有复原,这一连十来天,她一下子消瘦了一大圈,停云和奶母沉璧,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停云是星垂的贴身丫鬟,和她一同长大。奶母更是小时奶了她这么大,她从小没有了母亲,沉璧就几乎等同于她的亲娘,如今见她这般,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心疼。
沉璧坐在床边,抚她鬓边柔软的碎发,心疼地诓劝她:“听娘的话,把药吃了,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会儿就自己倒下来,你让殿下怎么办呢?”
一句话说到星垂的心坎里,她不自觉地又流下泪来,她歪头将脸埋进枕头里,哭得两肩都在颤抖,呜咽地抽泣道:“娘,没有指望了,我和元昭只有死路一条。可是,可是我不想和他分开,娘,我不想嫁给李元淮。”
沉璧也湿了眼眶,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娘知道,娘都知道。”
“如果不能和元昭在一起,我情愿不要活着。”
停云也哭得泪人一般,看向沉璧道:“阿娘,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沉璧哀叹了一声,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她。年轻的时候,总觉得爱意可以宏大如滔天,不论谁来都无法撼动,可还是那句话,如果真的是命,就不得不认命。人生里有太多要妥协的东西,是你无法抗衡的。
可是这番话,沉璧无法对眼前的人说出口,即便是说了,此时此刻,她也不会认同。她沉浸在这场宏大爱意的悲伤里,似乎不以生死作结,就不能罢休。
停云看着沉璧抹泪摇头离开,也一下没有了主意。是啊,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要抗衡的人,是大漓国的天子。除了以死相抗,没有第二个选择。
“姑娘,我带你去见殿下。”停云端着药碗,望着床前如枯槁的人,镇静地说道。
霍星垂眼里返过光来,她看向停云,惊问:“你知道元昭在哪里?”
“殿下就在偏殿,是皇后……”说到这,停云想起来,又忽然改口,“是太后娘娘吩咐了,不叫人告诉你,太后娘娘怕殿下出事,所以一直把他关在偏殿。”
霍星垂听闻,忙挣挫着起身,“我要去看他。”
停云扶着她,忙道:“姑娘别急,娘娘不会让你们见面的,等天黑,等她们都睡了,我再带着你偷偷去,您先把药喝了吧。”
霍星垂只以为得了救星,她看着停云,似乎只要停云说,就一定能行。她恍惚着返过神来,忙伸手端了药碗,咕噜两口就喝光了。
停云看着她,只觉心酸。往常最怕苦的人,说什么都不肯喝药,这会儿为了见殿下,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晚间深夜,停云的确带了星垂去偏殿见李元昭。子时将近,大殿里的人睡了大半,守夜的人也放松了警惕,停云带着星垂跑到后院,掰开草丛,发现是一处狗洞。
停云说:“这里没有人知道,是我上回突然看见小黑在这里刨坑,我才发现的。姑娘,你从这里进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小黑是承庆殿的一只小黑犬,以前她常摆弄过的。霍星垂看着面前的狗洞,没有犹豫,低头钻了进去。
殿内寂静漆黑,星垂记得这里是偏殿厢房,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她张着胆子,轻喊了一声:“元昭。”
李元昭在榻上闭目,听见这道声音,眼睛倏地睁开,他起身,试探地应声:“星垂,星垂,是你吗?”
星垂听见他的声音,委屈陡然升上来,她哭着喊:“是我,元昭,是我!”
李元昭早在昏暗里辨清她的轮廓,将人接了满怀。
十天了,她已经十天没有见到元昭了,这一刻,所有的思念和痛苦还有委屈,全部被放大释放了出来,她抱住李元昭的脖颈,埋在他的怀里,终于嚎啕地放声大哭,“元昭,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们从未分别过这么久,即便有一年,元昭去汉沽,也没有十天这样久。
元昭撑开怀抱,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口,压着声道:“嘘,不要让外面的人听见。”
星垂这才想起来,门外面有把守的人,她忍着眼泪点点头,却还是依旧止不住地抽噎。
元昭揽腰将人抱起,把她抱到床边,让她坐下来,自己蹲在她面前,仰面借着月色打量她。
“这些天,还好吗?”
星垂哭着摇头。
李元昭看见她脸颊上闪烁着的泪光,也不由地心疼,他伸手替她擦拭眼泪,心里酸楚地看她:“星儿瘦了。”
星垂伸手抱住他的脖颈,整张脸抵在他的肩膀上,闭上双眼呜咽地说:“元昭,我怕,我怕,我们究竟该怎么办?”
李元昭不住地拍她的后背,安抚她:“星儿不怕,有我在,有母后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
“元昭,你不能离开我,你不能不要我,我只有你了。”
“不会的,星儿,我不会离开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李元昭抱住她,坚定地一遍一遍地告诉她,彷佛也是告诉自己。
星垂抽噎地撑开他的怀抱,隔着泪眼看他,俊逸风发的少年郎,曾几何时,她认定眼前的人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信元昭会爱她护她,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害怕。
“元昭,倘若,我是说万一,我们逃不走,该怎么办?”星垂抽噎地问他。
李元昭笃定地告诉她:“不会有这样的万一,有母后在,皇兄再如何,他也不会不听母后的——”
星垂打断了他,坚定地说:“元昭,如果有万一,我宁愿死,也不会违背我们的誓约。”
李元昭怔住,望向眼前的人,这一刻,他们彼此心意相通,他也点头地说:“好,要死,我们也死在一起。”
星垂笑了,她紧紧抱住元昭,将脸庞贴在他耳后,“元昭,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我现在什么都不怕。”
——
承庆殿内,钟离蘅坐在灯下,静默良久。
她知道星垂进了偏殿,更知道,此时此刻,这两个苦命的鸳鸯也正抱头痛哭。大约还是年轻气盛,不见棺材不肯掉眼泪,又或许,此刻彼此正说着要同生共死的话。
可是,她又如何忍心,真的叫他们生离死别。
傅时晏候在落地罩外,看着她孤灯伴坐的身影,落寞地开口:“真要动用钟离旧部的人么?若是打草惊蛇,有了闪失,我怕全族人性命不保。”
钟离蘅权衡再三,还是决定护送两个孩子离开。李元淮已经放出了话,星垂不过是借口,他早晚都会对付元昭,未免将来一失足成千古恨,她不如早做打算,一劳永逸将两人送走。她已经失策了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即便没有任何指望,至少两个孩子是幸福的。他们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可以快乐幸福地相守一生。
难道还不够么,冤冤相报何时了,她已经累了,她不想元昭和星垂再重复她的悲剧。
钟离蘅撑头,无奈地说:“送他们走吧,就今夜,不要再生出事端来了,你同他们一起走,替我照顾好元昭和星垂。”
傅时晏听出她话里有托付的意思,怕她生出旁的念头,劝道:“阿蘅,随我们一起走吧。够了,已经二十多年了,真的够了。”
钟离蘅双眸轻阖,只觉疲惫,无力道:“我不敢赌,倘或真的有万一,我总还是他的母亲,我不相信,他会从我的尸身上跨过去。”
傅时晏站在灯影下,看着昏黄烛火随风跳动,声音泠然如冰,“你究竟是为了李元淮,还是为了李徽。”
钟离蘅指尖微颤,依旧还是紧闭双眸,失去所有的气力,“时晏,二十年了,你不必要再来和我探讨这件事。此时此刻,我只想元昭和星垂可以平安地活着。”
傅时晏垂眸,苦笑着开口:“他终究还是在你心里留有位置。二十年的时间,可以磨灭仇恨,也可以磨灭爱意,阿蘅,你愿意承认么,李徽终究还是在你心里了。”
钟离蘅颤抖地落泪,这些天来,除了为元昭和星垂的事情忧心,李徽闭眼前的那一幕,始终都在她的脑海里。傅时晏说得没有错,二十年太长了,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她以为不会变的,终究也还是会物是人非。人不能选择两条路,否则,一生都在这两条路上取舍。正因如此,所以她笃定地为元昭和星垂选择一条不变的路,至少,他们不会再经受她受过的苦痛和挣扎。
“走吧,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钟离蘅颤声说道。
傅时晏看向丹萱,丹萱会意,对他说:“大人走吧,我会守在娘娘身边的。”
傅时晏踌躇再三,最后转身离开。走至殿门时,他停住脚步,侧首道:“阿蘅,等我送走他们,我会回来接你。我不会留你一个人。”
钟离蘅已然满面泪痕,丹萱蹲在她膝头,扶手轻声问:“娘娘要去送一送他们吗?”
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最后一面。她将计划安排得周全,可只有丹萱知道,再万无一失的计划,也会有失策。
钟离蘅:“不见了,那孩子缠人,见了又依依不舍起来,随他们去吧。”
福宁殿,丑时已过,后殿有声音传来,李元淮惊醒过来。这是他在楚国养成的习惯,只要有人,几乎一点点的动静,他都会惊醒。
“主上,承庆殿有动静。”漆黑的帘幔后,有影卫俯首淡声禀报。
李元淮凝眉,承庆殿内外早在霍星垂那天跑回去,就一直在他监视之中,他冷声问:“什么事?”
影卫道:“傅时晏要送肃王,和娘娘出逃。”说到后半句,这人微顿了一下。
李元淮垂眸,眉峰紧紧皱起,眼中陡然聚起肃杀之气,声音在一瞬间冷到极点:“你带人过去,让裴舟带着千机狱的人候着,记住,全要活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