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未免太快了一些。
两人急速折返。
仅仅半分钟。就在屠于曼离开后的短短半分钟内，原本安然无恙的飞船已面目全非。舱壁被撕裂，内部结构暴露在外，仿佛被什么巨物粗暴地蹂躏过。
来者已经消失了，至少屠于曼和沈智两人都没能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对方赶过来，就只是为了这样一场毫无意义的破坏？难道单纯是为了……挑衅？
屠于曼缓缓蹲下身，指尖拈起一捧被掀起的碎土。能如此轻易破开她布下的禁制——这世上究竟有几个人能做到？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实力：屠邈与屠于曼两重力量叠加，更别说还有一片“祂”的碎片在体内流动。
可对方却连遮掩的意思都没有，直接撕裂空间结界，来去如入无人之境。
“这是——”
两人再度钻入飞船的废墟，心却猛地一沉。
沈虹的尸体，已然消失不见。
沈智声音发紧：“我们一直守在附近，他是怎么做到的……凭空出现，又凭空带走一具尸体？”
屠于曼眼神晦暗：“更奇怪的是，对方破开结界时，我没有受到任何反噬。”空间领主的力量非但没有排斥这股外来之力，反而呈现出一种沉默的……接纳。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引他们回来，为何又在他们踏入废墟的瞬间抽身离去？
两人开始地毯式搜索这片被彻底摧毁的残骸。断裂的管线、扭曲的金属、散落的仪器碎片……一无所获。
屠于曼看着被破坏的树根藤蔓，蔓，突然定住，抬头，猛地一跃而起。
她精准地攀住一根高处的粗壮树藤，借力翻上废墟的最高点。她站在扭曲的金属断口上，俯视而下。
下方，被连根拔起的树根断口、还有飞船的表面塌陷，共同勾勒出一个巨大而清晰的箭头，指向——云台市的方向。
沈智跟了上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这个人在引导我们过去？可你才从云台市回来。”
屠于曼沉默着，一个荒谬却愈发清晰的结论在她脑中成型。
碎裂的线索开始拼凑，指向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性。
她好像知道留下记号的人是谁了。
然而，她的面色非但没有舒展，反而变得更加凝重。
“我要再去一趟云台市。”她开口。
第二次离开时，屠于曼布下的结界完好无损，再未被触动。
屠于曼听说过平行世界的理论，也听说过穿越时空的悖论。据说两个时空下的同一个人，一旦见面，另外一方就会消散。
纷杂的事情从屠于曼的脑中流过。
她抬起头，望向远方天地相接之处，一缕天光正刺破沉沉的夜幕。
“沈智，天亮了。”
两人已自悬溪离开，重返地面。
红日升起时分外柔和，光晕落在屠于曼黑色的眼睛里，恍若希望初萌。
一轮红日在屠于曼眼中升起来。
屠于曼想起来自己第一个副本中的漫漫长夜，到如今的无数个副本里如影随形的黑色，究竟何时得以窥见天光？
“巨日城、悬溪市、云台市——这三座城市位于同一条防线上，是灯塔世界最初也是最后的屏障。”
屠于曼事无巨细地向沈智交代后续系统管理的要点，“这三城一旦贯通，能彼此呼应，形成联合屏障，但任何一城沦陷，寄生兽和异种便会长驱直入，撕裂其余防线，直指中央区。”
整个中央平原八大区域所容纳的玩家总数，甚至不及一座云台城。
“所以，我们必须放弃各自为战的念头，集结三城玩家共同防御。我会看好云台市——这里玩家最多，战线最长，已经成为了对方的首要目标。”
“沈智，你和顾决参必须守住北端的巨日城和悬溪市。巨日城能源储备最丰，是维持防线运转的动力核心，绝不能有失；悬溪市防线中心，所有物资和人员调度皆经于此，一旦失陷，南北隔断，防线两端的玩家和物资都难以中转。”
她抬起头，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决绝。
“从此刻起，三城命运彻底相连，一损俱损。我们守不住，身后整个中央区就将不复存在。”
施黎娜亲自过来接屠于曼。
她站在阴翳之中，美艳阴郁的脸藏在网纱面具之下，仍然挡不住身上生人勿近的森森鬼气。
施黎娜叛出了异教徒，理论上现在的处境并不安全，但是她却步履从容，神色如常，似乎没有受到影响。
屠于曼：“有件事要拜托你。”
屠于曼将施黎娜带至关押官思霏之处。
后者浑身是伤，据说吐露了一些异教徒的情报，却皆无关痛痒，聊胜于无。
目前能确定的，是官思霏确为异教徒成员，而孔峰祝的立场仍不明朗。
屠于曼望向散落一地的纸张——官思霏的【琴鸟】天赋让她与他人共用耳喉，因此审讯只能以书写进行。
“饶过我，我能给你们有价值的信息。”身份既已暴露，官思霏不再伪装卑微，却也未显屈服。她想和灯塔系统谈条件：以卧底身份将功赎罪，最好还能跻身核心决策层。
可是灯塔系统哪里有什么核心决策层？关于寄生兽的一切，从来都由沈元毓与沈智一手掌控。
屠于曼最后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有一丝惋惜，随即出手，一击毙命。
官思霏临死前的表情甚至是挑衅的。她未曾料到，屠于曼竟会如此毫不犹豫。
官思霏身死，孔峰祝的尸身也被一并抬来。
“麻烦你，替我问问他们，”屠于曼转向施黎娜，声音低沉，“究竟做了什么，又被安排了什么——异教徒所图为何。”
活人不能开的口，可以让死人来。
在官思霏和孔峰祝死亡的那刻，他们身上的天赋就消失了。
审讯者不必畏惧不该散出的消息散出。
施黎娜颔首，眼中幽光流转，苍白的面容在囚室幽暗光线下仿佛蒙着一层冷雾。她唇角似笑非笑地微微扬起，带着几分鬼气森然的慵懒自得。
【死亡哀悼】发动，纵使官思霏再不情愿，此时也成了施黎娜的傀儡。
施黎娜的声音在阴冷的囚室中回荡，低头斜睨：“你们被安插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官思霏和孔峰祝的尸身僵硬地站立着，双目空洞，嘴唇在【死亡哀悼】的操控下机械开合，发出干涩扭曲的音节：
“沈元毓…和沈智……他们的独断…就是灯塔最大的弱点。我们要放大它…制造对立，让玩家怀疑自己的领导者……这比杀死一个强者，更有毁灭性。”
“【琴鸟】听到的一切，模仿的一切……都能通过特定频道，无差别地传播给所有‘信徒’……”
话音落下，囚室内一片死寂。
官思霏的话证实了她们最坏的猜想——异教徒的渗透远比想象中更深、更广。
孔峰祝的死有了答案——他或许只是这庞大网络中的一个节点，他的死亡或许中断了一条线，但整个阴影网络仍在运行，甚至他的死本身，也可能是一种讯号，触发了更深层计划的启动。
屠于曼的眼神彻底冷冽下来。
“看来，清洗和备战必须同步进行了。”她看向远方，仿佛已经看到了更多隐藏在熟悉面孔下的阴影，“留给我们的时间，比想象的更少。”
施黎娜从官思霏和孔峰祝口中挖出来二十余名琴鸟卧底的名字。
她看向屠于曼，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名单，递出。
屠于曼接过，目光扫过每一个名字，最终只吐出四个字：“全都处死。”
“有一个人，你或许用得到。”屠于曼对沈智说。
屠于曼不惜代价，将塔萨从悬溪市带了回来。
“你好，我是塔萨。玩家天赋是海妖。”
“他是我救回来的人，可以信任，他的玩家天赋能够迷惑人的心智，驱使对方说出实话。”
那是海妖引诱水手的手段，拿来审讯卧底，再合适不过。
新成员加入，原定计划照常推进。塔萨留下，与沈智一同肃清后方；屠于曼则与施黎娜前往云台市。
她们初次见面时剑拔弩张，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
而今，屠于曼拥有了屠邈的记忆，才知道对方是故友之女；再加上施黎娜已然反转阵营，她不禁开始想：
初代玩家的集体牺牲，究竟换来了什么？
是短短几十年的太平，还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战士遗孤？
屠于曼需要保存体力，因此她们依旧搭乘直升机行动。施黎娜在短短几天内彻底叛离“异教徒”，遭到报复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有对你做什么吗？”屠于曼问。
“一群乌合之众，能做什么。”施黎娜轻笑一声，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只有一片幽暗。
“你找到施文心留下的能量站了吗？”屠于曼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
“找到了，”施黎娜却比她更不在意，“我去的时候，已经空了。”她语调和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
屠于曼蹙眉：“那能量站是她留给你的，不太可能被外人盗取。”
施黎娜缓缓转过头来。一双冷冽的眼终于聚焦在屠于曼脸上。
昏暗的机舱光线在她面容投下淡影，衬得那张精致的脸更显诡艳，仿佛蒙着一层神秘的鬼气。
“谁知道呢。”她声音轻飘如叹息。
“也许是我那位伟大的母亲临死前改了主意，觉得我不配？又或者……那本就是留给更值得的人？”
语毕，她重新靠回椅背，闭上双眼，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诡谲的阴影，如同一尊精美却失去生气的瓷偶。
施黎娜显然话里有话。
施文心作为医疗部的初代部长，其治愈能力与苏月寻相比毫不逊色，可如今她留下的能量，究竟落入了谁的手中？
许久未出声的沈元琅忽然开口：【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来中央五区救治沈元毓的那个小女孩？】
屠于曼略一沉吟：“是叫云苔吧？”
【对。】沈元琅说：【她也姓施。】
屠于曼心思异动——施云苔，居然也是施文心的女儿。
正当屠于曼思索这一发现的意义时，直升机突然轻微颠簸了一下。
她望向窗外，注意到云台市上空聚集着不自然的浓雾，那雾气在人造晴天的边界处诡异地停滞、翻滚，仿佛有生命般试图渗入却又被阻隔。
“到了。”
直升机旋翼搅动气流，缓缓降落在人造晴天边缘的停机坪上。才刚落地，屠于曼就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云台市娱乐业繁盛，向来浮躁喧哗。
在她前几次来访时，即使隔着机舱也能听到城市传来的喧嚣。可此时，整座城市却静得可怕。
高耸的玻璃幕墙大厦依旧反射着刺目的人造白光，楼体外悬浮的全息广告仍在闪烁，但配乐消失了。蜿蜒的街道两旁，名品店、画廊、预约制餐厅的露天座依稀有人，却听不到交谈声、脚步声，甚至杯盘轻碰的脆响。
旋翼停转之后，死寂便彻底压了下来。
人造阳光仍然炽烈，烘烤着修剪整齐的棕榈、洁白的地砖，以及街道中央汩汩不断的喷泉雕塑。
“这里不对劲。”
“嗯。”施黎娜微微蹙眉，显然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意外，“我离开之前，还不是这样。”
二人谨慎地向街区内走去。眼前的景象越发诡异：街道并非无人，相反，行人并不算少。
他们衣着光鲜，手提奢侈品牌的购物袋，妆容发型一丝不乱，却个个神情茫然、步调僵硬，如同被设定好的木偶，对屠于曼和施黎娜这两个突兀的闯入者视若无睹。
一位白衣女士几乎撞上屠于曼，却毫无反应，依旧保持着原有的节奏，漠然前行。
露天咖啡座上有人静坐，面前的咖啡满杯未动。
橱窗里的模特笑得完美，与街上这些行尸走肉般的活人形成诡异对照。
“我离开之后，这里发生了什么？”屠于曼低声问。
“不清楚，”施黎娜摇头，“我走的时候一切如常。但这种全体性的行为异常...让我想起异教徒内部会使用的某种精神侵蚀。”
“细说。”
“异教徒依托寄生兽的精神控制，蚕食人的思维，达到控制的效果。”施黎娜说：“当玩家的防备心越低，就越容易受控制。但是这种手段只存在于副本内。”
她们不时看见有人倒卧在街角、店门口，甚至路中央，这些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幸福与不安交织的诡异表情。
施黎娜很快否认了自己刚才的猜测，这不是异教徒控制的症状。
在遇到第七八个这样的昏迷者时，施黎娜忽然停步，面色凝重：“这些昏迷的人……好像都是玩家。”
两个人的通讯失效了，到处都没有信号。
屠于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蓦然抬头望向天空——人造晴空之外，浓云低垂，将整座岛屿牢牢笼罩。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等等，”屠于曼突然出声，手势示意施黎娜暂停行动。
屠于曼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一系列画面：先是通讯莫名中断，然后是环境出现违和感，接着是人群行为模式突变...这些征兆串联起来。
“这些现象的发生顺序...”她闭目凝神片刻，仿佛在回忆什么，随后猛地睁眼——杨政。
杨政被副本同化之前，似乎也遇到了相似的事情。
屠于曼心下一沉：“是副本...降临现实了。”
这场景和她在方舟世界感受到的氛围完全贴合，世界像是被抽空后又注入了某种陌生的物质，而这种物质正在催化副本产物的诞生。
施黎娜毕竟到过方舟世界，闻言神色难看：“太快了。没有预警，也没有副本官方的通知，这里的玩家根本来不及反应。”
所以才会这样晕倒得到处都是。
“得帮他们，”屠于曼斩钉截铁，“但我们得先确定副本是否真的覆盖了云台。”
两个人一头热没用，她们得先确定副本是否真的降临了云台市。
屠于曼带着施黎娜快速移动到了张宝卷两人的住所，果不其然，两个人倒在地上，呼吸正常，面带不安的笑容，没有受伤。
屠于曼没有贸然接触昏迷者，而是先环顾房间，注意到桌上未喝完的水杯和打开的个人终端。“
“没有挣扎痕迹，说明变化发生得很突然。”
但一个问题浮现在脑海：如果云台市真的有副本降临，为什么她和施黎娜至今没有出现异常？
“可能和我们刚抵达有关，”屠于曼沉思道，“或者我们身上有什么特质暂时免疫了这种影响。”
令人庆幸的是，玩家论坛还在运行，可以使用。屠于曼快速列出可以求助的玩家名单：“我们得找外援，明确告知他们这里的情况和风险。”
不出所料，云台市的玩家已经被困在副本里了。普通人也都成了这样行尸走肉的存在。
屠于曼找到巫与云，清晰而简洁地描述了情况，特别强调了异常现象的发生顺序和当前观察到的细节。
五分钟过去，佟万艳背着昏迷的沈元毓出现了。
“怎么是你们两个？”
“说来话长，现在有一个新副本在方舟世界的亏度市出现了，巫与云和顾决参被那个副本拖住了出不来。”佟万艳面色凝重：“听你给巫与云的描述，云台市现在的情况和亏度市里新出现的副本一模一样。”
“我们命名这个副本为——【空心人】。”
佟万艳语速很快：“巫与云说这个副本无法解释，但是它和你无关，却对我们很重要。除了我之外，苏艾因和施云苔都已经进了亏度市的副本。这个世界的顾决参和顾纨光也在往这儿赶。”
屠于曼敏锐地注意到佟万艳话语中的关键信息，正要进一步询问细节，身后突然传来“嘭”的一声——施黎娜居然径直倒下。而佟万艳也开始摇摇晃晃。
“照顾好沈元毓。”——这是佟万艳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什么意思？
屠于曼立即检查了两人的生命体征，确认她们只是陷入昏迷而非受到攻击。
在佟万艳和施黎娜陷入昏迷的五分钟后，两人的脸上浮现出了和其他人一样的——不安而幸福的笑容。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