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元将简欣怡拽到巷口，此处映着旁边旅店的灯，倒也不算暗，隐约地照着二人的身影。
“你把我拉过来做什么？”
简欣怡神色慌乱，时不时往后面瞧，看老林没什么反应，才好些。
钱元脸色仍旧阴冷，不见一丝好转，问道：“你那话什么意思？”
简欣怡没想到他如此小气，嘴角往下一撇，“不就讹了你一月一两嘛，又不是叫你真的出，圆谎而已。”
“我不是说这个。”钱元摇摇头，“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什么人，也不会瞧不上什么人家。”
她先是一愣，随后才想起这话是什么时候说的。
原是老林说的一句，她不过随口附和，也没往心里去。
可一被钱元这么点出来，简欣怡就不得不思考这其中的是非对错。
她向来自诩适应能力强，可当真生活在这里，有些事情改也改不掉。
比如，她从来不拿钱元当真正的皇子。
她向来是一个割裂者，一边拼命地融入这个社会，一边平等地对待着拥有悬殊差距的人。
巷口此时再没有明亮的月光，如同皎月仙被剥去了仙骨，留在了凡尘纷扰的人世间。
“我知道你素来如此。”
简欣怡看向钱元那双尖锐冰冷的眸子，尽管冰冷，但也许冰层之下，是温润的暖流。
钱元愣愣地看着她，昏黄的光影之下，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明明是安慰的话语，可那双眼睛却是格外冰冷。
他不知道为何，只能愣愣地看向她。
简欣怡自然明白，之前与他讲不通的道理，再讲一遍仍是不通。
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与你说清楚，日后，就别再说你我身份悬殊这种话，好吗？”
钱元一双眸子万分哀怨，瞧着简欣怡心为之一颤。
她自己是个外来的落水者，溺于固有的温水中。
他愿意拉她一把，做她的舟。
可她扒着这小舟越近，温水就越是会不断地扑上来，侵蚀她。
直到她彻底沉入。
“回吧。”
简欣怡没有再多说什么，望着面前沉默的钱元，漆黑的夜色浸染了他的瞳孔，让她捉摸不透他的神色。
钱元叹了一声，转身往夜色深处走去。
回了书肆，老林本想问她关于还原图的事情，却见她面色怏怏，也没多说，只好催促她快去睡。
发生这么多这么乱的事情，简欣怡心绪如麻，自然也睡不踏实。
闭上眼，还是那恐怖的画面，摆脱不掉。
简欣怡没了法子，可她知道，如今越是害怕越是会被这情况所影响。
她慢慢尝试将今日所见画了出来，细腻的笔触让简欣怡的手忍不住在发颤。
鲜血，恶臭，混合着阴暗的小巷，一切都如她亲眼所见一般，记录下来。
作完一幅，她只觉得浑身疲惫不堪，卧床不久便深深睡去。
梦中是长长的宫殿台阶，雕梁画栋，描金的龙凤紧紧地嵌在在鲜红的柱子，动弹不得。
笼中的飞鸟拍打翅膀，一头撞向困在其中的鸟笼，鲜血飞溅。
只一瞬，那鲜血凝聚成头颅的模样，向她滚过来。
简欣怡猛然惊醒，外面阳光明媚，顿时一扫屋内的阴霾。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只听老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缀玉，缀玉，快醒醒，外面又来人了。”
简欣怡只好飞速收拾一番，往外走去。
她走得急促，大腿不小心撞到桌子上面，将昨晚画的还原图撞到在地。
“缀玉，快点。”
门外老林的催促声叫得更紧，简欣怡顺手拣了那图存在袖子里，赶紧出了门。
她神色恍惚，昨晚本就没睡踏实，今朝又起得早，一出门被光亮晃到眼睛，七彩的光晕顺着黑亮的睫毛往下，目光所及之处，一人转过身来。
那人身穿一身板正的团文锦缎蓝黑圆领袍，领口略微发白，长发用木冠绾得一丝不苟，端庄大方。
“林姑娘。”那人上前几步，停在一个中正的距离，“在下是大理寺评事孙历清，关于昨天的事，有些事情想问姑娘，还请姑娘往大理寺一去。”
大理寺？
简欣怡心中疑惑，但见面前之人拿出小小的一块木牌，上面依稀刻着大理寺几字。
“这木牌，姑娘可信得过？”
她看过人家的证件，自然也不为难，轻轻点头，“好，劳烦孙大人。”
两人一齐从书肆走出去，正巧碰到老林格外关注，拉着她就问，“你们要上哪去？”
“我昨天不是和你说过了，给人家办事去，哈哈。”
简欣怡一脸堆笑地拉着孙历清就往外走，总算是先把老林给混过去。
孙历清看见这幕，以为是简欣怡害怕自己惹事，不敢与自家父亲说明白，还宽慰她，“林姑娘不必惊慌，不过是大理寺照常询问罢了，此案牵扯甚广，已由金吾卫交至大理寺与刑部处理。”
“我知道，这不是要保密吗？”
简欣怡好奇地看着他，难道他不知道保密一事？
那孙历清叹了口气，“本来是要的，不过现如今已经传遍整个永业巷，估计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这么快？”
简欣怡不免有些赞叹，在这个没有手机的古代，消息居然也能传得这么迅速。
“估计是有人从中推波助澜，毕竟两名死者的身份不简单。”
孙历清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很是苦恼。
“两名？”简欣怡眼神一转，“玉都巷一名，永业巷一名？”
“嗯。”
孙历清没再多言，两人顿时陷入沉默之中。
简欣怡几次三番抬眼看向孙历清，孙历清的睫毛倒是极长，是典型的婴儿直，清纯可人，让她一时间忘了要找到些话题热热场子，可她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和古代人聊些什么。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挺好的。”
她选择了最保守却是最安全的话题。
“确实不错，好几天没这样好的天气。”
孙历清嘴角微微扬起，却在看见前方小贩的摊位时大惊失色，“小心。”
简欣怡还没反应过来，手臂突然一紧，被孙历清猛然拉过来。
两人挨得极近，她都能感受到后脖颈上孙历清的温热鼻息，拂过她最柔软的皮肤。
“抱歉。”
孙历清眼神疯狂闪躲，一时之间连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整个人局促得面色通红。
简欣怡看着他这副尴尬局促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关系，孙大人眼疾手快，真不愧是大理寺出来的。”
孙历清还是没敢看她，低着头回了她一句，“哪里，林姑娘说笑了。”
简欣怡本想在逗他一下，抬眼却看见大理寺的描金牌匾，旁边两尊石雕凶神恶煞，一看就非等闲之地。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全是蓝黑圆领袍装扮，男子的圆领袍外翻领略微描金，估计官阶要高有一些。
孙历清一一行礼，“右丞，主簿，林姑娘到了。”
那男子率先开了口，估计是孙历清嘴里的右丞，"姑娘，请。"
简欣怡被这一行人带到了审讯室一样的地方，狭小的空间内只有一盏小油灯，哪怕今日阳光如此好，屋内也是十分阴暗。
她在小木椅子上坐定，只觉得极其不舒服，左右摇摆好久。
那女子看她神色不宁，出声安慰道：“姑娘无需紧张，只是上面对此案格外重视，作为大理寺例常询问一下案发现场的情况。”
简欣怡点点头，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三个人，只觉得更加紧张，比面试恐怖得多。
那女子看她逐渐安定下来，继续追问，“姑娘是否还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说罢，便拿起笔来准备记录。
可简欣怡还在思考，从什么时候开始说才能完整地将这个故事描述完整。
但在孙历清眼中，却是另外一种意思，他看简欣怡迟迟未答复，想必是被吓得不轻，又连忙补充，“姑娘若是害怕，讲模糊一些也没关系。”
“嗯，我是偶然跑到那个小巷去的，意外发现的。”
简欣怡环顾四周，没人说话。
众人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只能听见那女子奋笔疾书的点点摩擦声。
“据金吾卫的口供言，你是因躲避追捕才跑到巷子里去的，是什么原因要躲避金吾卫的追捕呢？”
中间的右丞眼神犀利，直勾勾地盯着简欣怡，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简欣怡还没确定要不要把被抄袭的事情说出来，“我......”
右丞见她支支吾吾不敢多言，神色愈发严肃，继续逼问道："你在口供中提到，巷子中的包裹非富即贵，是不是你见财起意，联合同伙作案杀了宋侍郎，再抛尸的呢？”
简欣怡刚要发言辩驳，又被他打断道：“另外，发现你和之前羡仙楼一案的施奎来往密切，他是你什么人呢？”
三道视线齐刷刷射向简欣怡，饶是她生了两辈子，也没见过这阵仗这场面。
这都什么和什么？
孙历清看她左顾右盼，说不上来一句话，神色略微柔和些，宽慰她，"没关系，林姑娘可以挨个回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只好长叹一口气，慢慢回答，“我对包裹没兴趣，和施奎也只是朋友，不是很熟，也不会一起做案，更不可能把人家的头割下来。"
“你们看。”简欣怡从袖中缓缓拿出那副还原图，眯着眼指着那脖子上的伤口，“我记得那死者脖子上的刀伤极为圆润光滑，不是熟手不可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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