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又军案开庭前一天谢绝了和韩建涛见面的机会,说只会见妻子一个人。
韩建涛站在看守所前茫然地盯着大门,不理解为什么父亲就要这般绝情。
陪在他身边的只有甄远峰,但韩建涛对此感到庆幸,本还以为甄远峰会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子,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提出来一起跟来。来的路上依旧是甄远峰开车,回去的时候也是,韩建涛坐在副驾驶浑身使不上力气,想哭又不知道该哭什么,想笑又觉得苦涩,所以干脆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
“我不是天才,也没有出生在普通家庭,甚至连结婚生育的能力都没有,我爸他肯定是不想认这样一个儿子吧。说好的政治婚姻,没结成就算了,还把他给搭进去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想不明白。”韩建涛对着窗外喃喃自语。
甄远峰没有回答他:“回家还是去单位?”
韩建涛转过头盯着甄远峰的侧脸,“我从昨天开始就在想,难道是因为侯常委知道了我是同性恋,他误会我爸早就知道这事儿,恨我爸骗婚,才做到这种地步?”
“不要猜了,侯庆这样做和你没有关系,不如说他也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你知道昨天我回到单位之后大家都是用什么眼神看我吗,我就是那个贪官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家都惦记着我也早点儿被赶出体制,甚至当着我的面讨论刘毅高升之后会有谁来替代刘毅的位置。我是刘毅的直属部下,按照常理,上司高升之后部下做一段时间的代理,成绩不错的话就这么固定下来,成绩不行再考虑调职。但他们已经把这一步跨过去了。”
甄远峰又没说话。
韩建涛索性开始耍脾气:“甄远峰,你这样对我一言不发的样子根本就是在嘲笑我吧,你一直这样,自己看不上、瞧不起的,就要嘲讽。怎么,你想嘲讽我什么?不用顾忌,直接说出来啊。”
“你之前被你妈家暴到昏迷的那次,商陆和侯庆他们都去了。”甄远峰突然转移了话题。
韩建涛愣了一会儿:“……所以把我送医院的人,不是我妈?”
“她还觉得你没事,还想着隐瞒都走到你家大门的商陆他们来着。”甄远峰不再顾忌,说出实情,“是商陆他们叫的救护车,侯庆和侯玥瑶跟你去的医院。”
韩建涛露出茫然的表情,他显然是以为他的母亲多少还留有一丝对自己心疼,以为母亲至少还愿意送自己去医院。“是、这么回事啊。”他喃喃道,有些疲倦地垂下视线,抬手抓了抓头发。
“因为你妈妈当时的做法让我们无法理解,所以之后又调查了一下你妈妈为什么对你这么没有人情。侯玥瑶特意到你家里和你妈妈聊天,套出了当初的一些隐情。你妈妈她曾经引产过一个孩子,因为产检时查出孩子的性别是女。”
伴随着甄远峰冷静地叙述,韩建涛的心情也跌入谷底,他突然想起前阵子甄远峰性格时常分裂的那时,那个奇怪的甄远峰对自己说自己本该有一个姐姐的事情。
所以其实在自己所生活的这个现实世界里,曾经自己也真的有一个未能出生的姐姐吗。
韩建涛抬手捂住眼睛。
“你妈妈在说起你是她试管很多次才成功得到的儿子的时候,情绪非常激动,蒲薤白认为这是她有很严重的产后抑郁,他带着这个疑问去咨询了他的教授,裴绍博说虽然很少见,但偶尔会有人认为是孩子的出生让自己的人生变得一团糟,孩子就是罪魁祸首。可裴绍博分析了很久,都觉得在一些细节上,你妈妈不符合产后抑郁的行为。
“他认为你妈妈的行为更像是对她的丈夫有愧,又或者是恨自己的丈夫,和你的关系性不是很高。我很在意他的这句话,所以让贠伟辉用他能用到的一切手段去调查了一下你的父母。
“接下来的事,我没有告诉商陆他们,目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甄远峰把车停在了一个很陌生的地方,路边只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大爷,操着一口京腔,正跟路人说着今年的猪肉又涨了多少钱。
韩建涛不敢看甄远峰的脸,甚至不敢听他接下来的话。
“你的妈妈在备孕的第一年始终无法受孕,医生建议夫妻一起接受检查,检查报告显示问题不在你妈身上,而是由于你爸的弱精症。你妈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你爸,而是直接要求他一起来接受人工受孕的方法。试管尝试了一年也没有成功,最后你妈瞒着所有人选择了一种更极端的方法。她在精子库里选择了别人的精子,通过筛查性别的方式,保留了几个成功受精的卵子,这才有了你。”
甄远峰转过身看向韩建涛,等待着他的反应。
韩建涛逐渐觉得指尖发麻,他先是笑了一声,随后摇了摇头:“你什么意思?为了让我别再尽孝,索性开始编故事?我妈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啊?就为了生儿子,连是不是她丈夫的儿子都无所谓了?我爸要是知道这件……”
他情绪激动地说着,说到一半突然停顿,过去的点点滴滴浮现在脑海,好像父母之间病态的相处模式终于有了解释。
“或许,你妈妈这样做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生活。她没有被列入薛家的族谱是因为她的祖父辈说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影响了薛家的名誉。她家一直无法翻身,只能选择投靠韩家,所以和你爸之间的婚姻是她不得不保住的。可惜你爷爷是个重男轻女很严重的旧时代的人,对抱不到孙子这件事表达了非常强烈的不满。你妈妈当时恐怕已经是走投无路,只好出此下策。”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这又不是她的错!”韩建涛怒吼着。
“是啊,这不是她的错。”甄远峰平静地回应。
“那为什么……那为什么她不能去怪她丈夫无能!?”
“你认为你爷爷重男轻女到甚至无法接受抱孙女这种地步的话,还有可能会接受他抱不上孙子的原因在于他的儿子没有生育能力吗。”
韩建涛心跳开始变得杂乱无章,他按着胸口大喘着气,拼命去爷爷去世前那阵子,可惜那时他太小,什么都记不清,唯有爷爷倒下时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让他经常做噩梦。
难道说爷爷知道了这件事?
这一切假设都建立在“自己不是韩又军的亲生儿子”这个基础上,只要这个基础说法是成立的,那么很多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这其实就是甄远峰的罗辑思维,甄远峰是在做出这一些列大胆地逻辑推理之后才去叫人收集的证据,尤其是他还保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其他世界的记忆,寻找证据的过程就变得更简单了些。
甄远峰命令贠伟辉去调查薛筠当年生产的医院,没有电子记录就直接去医院里找纸质版文档,找来找去发现文档有部分缺失,后又直接找到当初妇产科的主任,辗转多人才确认了当年发生的实情。当年为薛筠做手术的医生已经去了其他医院,但一提起这件事,医生脸色巨变,连说“不是讲好了我离开那家医院就不再追究了吗”。
原来当年韩又军在开始怀疑韩建涛不是他亲生儿子之后,带着头发去医院做了亲子鉴定,鉴定结果出来之后,他就找到了给薛筠做试管手术的医生,单纯想要把怒气都撒在人家身上。医生险些被韩又军搞没了工作,还是在院长调节下达成了协议,医生承诺离开这家医院、并绝口不提此事,韩又军也承诺不再威胁。
这些细节被甄远峰串在一起之后,他心里完全没有豁然开朗的感受,只是一想到韩建涛的童年和青年时代,胸口就堵得难受。
结合最近两天的经历,甄远峰逐渐明白了这种难受的感觉似乎是叫做心疼。
甄远峰觉得动不动就会去心疼别人的普通人们活得真的痛苦,这种难受的感觉到底有什么值得回味的,这些复杂的情绪居然就是自己期待了几十年的东西吗?
值得吗?
不管值不值得,甄远峰明显发现自己心中的天秤在衡量和韩建涛有关的事情时就会失效,他明白了王曜华和商陆口中所说的“面对爱的人的时候是没办法保持理智的”。
甄远峰在脑海中反复揣摩“爱的人”这三个字,然后将从中提取出来的全部精华都加载到韩建涛身上,并决定要为自己所爱的人做一些特别的事。
但,甄远峰并不知道特别的事情是指什么。如果说是指自己只会对一个特定的人做、对其他人从来不做的事情的话,他暂且想不到那样的事情都有什么。
上床这件事不特别,因为他曾经也和很多女人上过床。
开车这件事不特别,因为他曾经也开车送过自杀未遂的学生。
思来想去,自己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很多事情都不可能是从未做过。对此他表示十分遗憾,有些事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其实是更想要和韩建涛来分享第一次的。
想着,他看向双眼通红的韩建涛,平静中带着坚定地说道:“无所谓你是谁的亲生儿子,无所谓谁是你的亲生父母,你已经不是小时候的你了,家人可以由你自己来选择、来决定。你和我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没有法律关系,单纯是身心的选择,是无数巧合下的结果,是不确定性世界当中的确定事件,这样还不够去颠覆那些既有的事实、已知的真相吗。”
韩建涛用布满血丝的双眼注视着甄远峰,“你……在说你们科学家之间才能听得懂的情话吗?”
看来还是不够直观啊。甄远峰解开安全带,转过身正对着韩建涛:“我刚是在说,以后我是你的家人,这样还不够吗。”
韩建涛先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似乎听懂了一句话的感受比这句话本身带给他的感动还要更强烈一些,但仔细一咋摸这句话,他震惊地发现这似乎是非常有分量的发言:“什么意思,你在跟我求婚吗?”
“我们没办法举办婚礼那种仪式吧。”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就是如果能的话,你是想要和我结婚吗?”韩建涛揉了揉眼睛,好像是不相信眼前的是事实。
“如果能的话,当然。”甄远峰点头。
“……哦,是吗。”刚得知自己身世的韩建涛,心中的悲哀还没完全淡去,就又被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刺激着,让他不知所措起来。谨慎着去接受来自甄远峰的爱意的韩建涛,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谨慎去接受对方的求婚了。
甄远峰突然推门下车,毫无征兆地留韩建涛一个人在车里,径直朝路边卖冰糖葫芦的大叔那里走去,买了一只糖葫芦再走回来,强行塞进韩建涛的手中:“跟玫瑰的颜色一样。”
“……一、一样吗。”韩建涛僵硬地举着糖葫芦。
甄远峰再重新系上安全带,一脚油门开往国贸,拉着韩建涛直奔HW,气势冲冲地朝导购说“婚戒在哪儿”。
导购吓懵了,但也没有漏掉营业礼仪,满面笑容地引着甄远峰他们走到戒指专柜:“请问是哪位要咨询呢?”
甄远峰完全无视掉了导购的问题,一个人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些闪得晃眼的戒指,直到某个单词吸引到了他:“Infinite,拿出来。”
导购有些尴尬地打量了一下甄远峰,恐怕是这位佛系教授的日常穿搭实在不像是导购们日常的目标客户,所以导购稍有犹豫地看了眼一旁举着冰糖葫芦、一脸懵逼的韩建涛:“不好意思,本店目前没有这款戒指的现货,你们想要什么尺寸的,我可以帮你们调来。”
甄远峰抓起韩建涛的手指,摸着对方无名指,沉默片刻,朝导购说道:“18。”
韩建涛彻底惊了,他完全低估了一个人到底能天才什么地步。
导购也惊了,她低头看了看专柜里的展示品:“这个就是18的,不介意的话可以试一试。”
“好。”甄远峰催促对方快点儿拿出来,然后亲自给韩建涛套在无名指上,仔细端详了一阵,“就它了,给我包装一下。”
导购双眼放光地看着那哥俩儿:“好的好的,请稍等!”
工作日的店内没什么客人,其他导购也聚过来帮忙,问需不需要刻字服务之类的,还端来了饮料让两个人到沙发那里休息等待。
甄远峰十分着急,所以饮料一口都没有碰,刻字也没有要求,一个劲儿地催促“快一点儿”。
韩建涛也像个状况外的人一样举着糖葫芦愣神,时不时看一眼还在被甄远峰握紧的手。
两个人和整个珠宝店的气氛格格不入,一个土里土气、衣着破破烂烂,一个衣衫革履但滑稽地举着路边特产零食,但他们却牵着手坐在满是奢侈品的店铺里。
戒指包装好之后,店员举着付款POS机过来俯身询问如何支付,甄远峰地道地选择了支付宝,上面绑定了他那几乎不怎么用的工资卡。痛快地结账之后,导购们集体送两个人离店,将袋子郑重交给甄远峰。
甄远峰从袋子里抓出戒指盒子,把袋子塞回导购的手中,然后直接在人家店门口单膝跪在韩建涛面前,费劲地打开了盒子,高高地举起戒指:“这样够直观了吗?”
韩建涛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耳边店员们的欢呼和掌声成为了背景乐,炒得气氛一度火热。他攥着手里的冰糖葫芦,先是笑了一声,然后哭出声来。
自己从甄远峰这里收到的第一件礼物是冰糖葫芦,第二件居然就是求婚戒指了,这种强烈的反差感让韩建涛无法消化,又是欢喜又是害怕地哭得很是委屈:“你是认真的吗,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甄远峰露出疑惑的表情,但还是耐心地点头解释:“我是认真的,我认为当我确定一件事必须要做的时候,就是做这件事最好的时机。”
“你也太自负了!你以为我会这么随便的接受你的求婚吗?”
“你不接受吗?”甄远峰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首先说你根本都没问我到底喜不喜欢这个戒指!”
“这个戒指是我们店的镇……”旁边的导购急得想要助攻,但被她的经理赶紧拦下。
甄远峰看了看那枚戒指:“Infinite有无限的意思,无限是数学里的一个概念,它看似没有尽头、永无确定,但实际上这个概念就是确定的。我认为我可以用无限来形容我对你的感受,所以才选了这个。如果你不喜欢,再买就是了。”
“我又没说不喜欢。”韩建涛小声嘟囔着。
“什么?”甄远峰没听清。
“我说……我接受”韩建涛别过头,没有急着擦眼泪,而是急着伸出左手。
旁边的店员们差点儿尖叫出声。
甄远峰却比他们要淡定不少,他把戒指稳稳地套在韩建涛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感受到对方拉住自己的手、把自己拽了起来。
“你不准反悔。”韩建涛哭着说。
“你才是,别摘下来。”甄远峰松了口气,心理舒坦了不少。
旁边响起来剧烈的掌声,还有店员特意从别的店买来了玫瑰花问他们要不要收下。
韩建涛拒绝了店员的好心,他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玫瑰我已经收到了。”
店员们再次响起一阵惊呼声,大声感慨原来是大佬独特的浪漫。
甄远峰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浪漫,他只知道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就可以带着韩建涛离开了:“走吧,所以你接下来是回家还是去单位?”
“你这人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让我回味一下,这可能就是你这辈子能做的最浪漫的事了。”韩建涛眼泪都还没擦干。
甄远峰转过头,有些诧异地说:“那首歌不是说,最浪漫的事是一起慢慢变老吗,等到我们一起老了,浪漫不就来了?”
“也就你会这么理解这首歌了!”韩建涛哭笑不得地拍了一下甄远峰的背,随后啃了一口糖葫芦,山楂酸甜的口感在嘴里炸开,感觉就像他的人生一样。
最后韩建涛选择了回单位,这次他走在办公楼里不再顾忌周围人的视线,随便别人议论去吧,韩建涛决定从今天开始尝试摆脱来自父母的束缚。因为从今天开始,他不需要继续在他的原生家庭里战战兢兢,从今天开始,他有了新的家人、真正的家人。
这位家属不似常人那样容易沟通,但韩建涛已经懂了,真正想要和自己沟通的人,哪怕是和自己出现了沟通障碍也不会因此而放弃。真正愿意理解自己、并想要让自己去理解对方的人,是会不断尝试更多沟通方式、哪怕碰壁也绝不罢休的。
韩建涛摸着戒指上的棱角,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整理了一下心情,随后叫自己的秘书进来:“昨天和你说的去联系刘局的事情,加速处理一下,今天给我结果。”
秘书显然被韩建涛这副焕然一新的样子影响到了,精神抖擞地说“好的”,离开之前笑着指了指嘴角说:“韩处长,您嘴角粘了东西。”
韩建涛抬手摸了一下,发现是冰糖葫芦的糖渣留下了:“啊……谢谢。”
他很没出息似的舔了舔手指,品着那种甜度,心情平静地露出笑意。
好像是甄远峰的那份沉着也传染给他了似的。
万万没想到回国之后还挺忙,今天短了点儿!争取明天还能再更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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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include “116t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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