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S毒气侵蚀人体分三个阶段,前期的症状只是简单的咳嗽,随着毒气腐蚀更深,咳嗽会越来越剧烈,到了中期,口鼻出血,患者呼吸困难,血液循环受阻,最后休克。”
博士指着显示屏,翻过密密麻麻的数据,来到下一页。
“从前期到后期,伴随多梦、幻觉的情况,患者容易模糊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情绪波动逐渐变大。”
“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暂时没有根治的办法。”博士朝椅子上那人看了一眼,继续道:“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干预患者的情绪起伏,利用药物在梦境中进行积极引导,或者直接中断梦境。”
显示屏已经划到最后一页,博士在操控台按下“关闭”按钮,LED白蓝的光线消失不见,室内顿时暗了一个度,坐在椅子上的人身影几乎完全埋在阴暗里,只有瞳孔中折射的淡光让人知道他在这儿,眼神一直在显示屏上没落下来。
“你说过给璞玉的药物治疗有祛毒气的功效,以我的理解,随着治疗周期的结束,毒气是可以被完全清除的。”
“军长,你的理解没错。”博士走过来,正正站在椅子上的人的对面,从这个视角能够清晰看见,浓稠的黑将白杨诺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像极了一头狮子被困在黑暗森林的荆棘中,眼睛还在执拗地抓取着前方唯一的、细微的光亮。
博士开始思考。
这是我选择的领导者吗?严正肃穆,卓有干才的西亚和平联盟长,应该为儿女情长,展露出这样坍塌的一面吗?
克雷洛地震时跟训练员同吃同住,地中海海啸后赈灾济民......忽然有一个声音告诉博士,他已经尽心竭力,就当可怜,姑且让他露出这样人性的一面吧。
博士神色凝重,片刻后,轻轻呼了一口气,决定把真实情况和盘托出。
“十几天疗程下来,我数次阻断夫人的梦境,的确起到积极效果。”
“可自从克雷洛一行过后,夫人的情绪指数突然出现异常,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夫人最近遇到了什么事。”博士看了白杨一眼,继续道:“二是夫人先于疗程之前已经注射过什么药物,产生了相抗作用,关于这一点,在夫人下一次的接受治疗时我会查清。”
现在的问题正是——璞玉跑了。
“所以,还是能治好的,对吗?”白杨终于抬起头。
博士半犹豫地开口:“从医学层面看,无药可治。”
“但是,我可以告诉军长...对,能治好。”
“不过这治好的唯一办法,我也坦白说明,绝对不会告诉您。”
“为什么?”
“....请您谅解。”
白杨似有若无地点点头,刚刚站起身,身后的门被推开了,推门的人一看便知是个冒冒失失的小伙子,连门都没敲。博士刚想责备,被白杨挥挥手示意算了。
“抱..抱歉军长,长老们已经到了。”小伙子结巴道。
白杨闻言,双指揉了揉太阳穴。
“知道了。”
香山水榭虽然占地面积大,可总共也只有三层,楼上楼下甚至大门稍微大一点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博士把窗户玻璃调成透明模式,白杨走到边上,门外两辆梵卓刚刚熄火,车门一开,六个长老整整齐齐到了。
白杨刚想提步下楼,不知看见什么,眉头一皱:“璞玉那边的人也跟着一起来了?”
博士也跟着一惊,连忙复查今天的行程安排表。
这俩不是跟那六个老顽童闹得不可开交吗?怎么今天和和气气的,坐上了同一辆车,车子居然没散架?
“..军长,原定日程中没有他们,要告诉夫人吗?”博士说着,就要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毕竟博士昨天才偷偷联系上夫人的秘书,帮着军长套出了那六个老顽童私自去找夫人的消息。今天轮到夫人双亲来找军长了,那这消息互通一下应该..也...理所应当吧。
白杨快步走下楼,话扔在后面:“不要让璞玉知道这件事。”
“收到。”博士“啪嗒”一声利索地锁了屏,紧步跟着下楼。
白杨常年在联盟中心和西西里亚两地之间来回跑,跟家族长辈甚少往来,特别是白父白母离世以后,几乎没有见过面。
不过有一次例外,那就是数年前,长老径直越过白杨,跑到西西里亚去问罪璞玉之后,白杨在家族会议上震怒,以家主之名回收了所有长老手上百分之三十的土地使用权。
因此,十年来,白杨主动做局,跟各位长老正式坐上长桌面对面聊,这是头一回。
“岳父岳母。”白杨将璞父璞母带到离主位最近的两张椅子上。
果不其然,低声嗔怨此起彼伏了。
“胳膊肘往外伸的逆子!到底谁才是家人?”
“这么久没见...还是这副老样子,我就说当初不如硬气一点,我们几个......”
“捡来的狼养不熟啊......”
“......”
“诸位。”白杨全当没听到,因为今天过后,他很有可能就跟白家再也没有关系了。
十年来,白杨觉得自己好像很不会爱人,对璞玉好,就好像往宇宙中的某处黑洞填钻石,怎么都填不满,怎么样都不够......还差哪一步?还有什么没能做到?
当得知白氏的人又跑去打扰他之后,白杨知道了,所以他当即下定决心,把所有人喊来这里,一五一十说个明白,断得彻底。
“我知道,诸位对我心存不满,经年恩怨已深。”
“白杨,你知道就好。”老太太说话了:“只是恩怨不恩怨的,都是一家人。悬崖勒马,为时不晚,如果......”
“但是我今天叫各位来,无意跟诸位化解恩怨,握手言和。”白杨话锋一转,眼神藏不住锐利,朝那老太淡漠一笑:“所以,在我没有说完之前,不要打断我。”
“数年前,你们几人瞒着我去见了璞玉,那时我就已经提醒过你们,日后再犯我必严惩。”
“严惩?你还想怎么严惩?!那时没收我们的土地还不够?”坐在长桌尾那老头奋力一扔拐杖,怒气冲冲道:“我告诉你白杨,我们已经忍你很久了!”
“白氏怎么会出你这样的人!哎呀...”
“白家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如果没有我们,你今天能坐在这里吗?!你恐怕都饿死了!”
“......”
话落,白杨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回应,那最后说话的老头空咽了口气,担心火力集中在自己身上,紧张地等待下文
沉默片刻后,突然,白杨举起桌面上的玻璃花瓶,用力往地面一掷,“哐当”一声巨响,碎片四散,吓得在场所有人一颤。
“我身上留的不是白家的血,自然没办法长成你们预想中那样的傀儡。”白杨漠然道。
有个老头慌张地看了璞父璞母一眼,显然,二人也对刚才白杨所言十分不解,双双看着白杨等他给出答案。
“好了!”老头连忙道:“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你今天找我们来,到底什么事!”
白杨坐正。
“我思来想去,纠葛恩怨实在太过烦人。今天,趁着所有人在这里,我决定让出白氏家主一位,退出白氏族籍。”
话落,会议桌上鸦雀无声,一根紧绷的弦架在在场所有人的心脏之上,等血液反应过来重新流动后,轰然断裂。
嗡鸣。
“你说什么?!”老太太破口大骂,直接开喷:“你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你为了那璞玉,不惜要退出白家?!天地良心啊!当初怎么会收养你这样的白眼狼!”
“眼下我六人已经年老,你又无子嗣,现在这样做,不是让白家就此销声匿迹吗?!”
“......”
一片喧嚣,白杨昂起头,被灯光晃了一眼,耐心等着几个人哭够喊够。
终于,那老太太心如死灰一般,开口问他:“白杨,你脱离这个家族,就再也没个落叶归根处!你当真要走这一步?”
白杨移开视线,转向璞父璞母,笃定道:“当真。”
说罢,博士会意,带着保镖将长老赶了出去,大门关上,骂声逐渐远去,室内只剩三人。
璞母叹了一口气,道:“白杨,璞玉毕竟是我们的儿子,你为他做到这个份上...我们的确很感动。”
“可是。”璞父将后边的话接上,他一向不说软话:“璞玉从二十多岁开始,到现在,跟你过了有十年!他从小就叛逆,如今也该回到正轨了......”
“他从小叛逆吗?”白杨忽然就捉住了这一点,不屈不挠地追根问底:“璞玉中学的时候,岳母,你觉得他表现平平,所以他回回成绩第一,世界级的奖项拿到手软。”
“岳父却觉得璞玉死读书,十二月大寒的天带着他出海做生意,他在大学一年级就签下了七百六十万的合同。”
“璞玉大学本科毕业那天,飞机刚落地,被岳母您的人接去了实验室汇报毕业成绩,刚迈出实验室大门,岳父一个电话过来勒令他去北宫山参加股东会议,他开着车就去了,车子到一半熄火,他被困在车里,发着高烧,就算这样,最后也还是去成了。”
“你们什么都让他做,他也做了,而且做的很好,就这样还要被你们说‘叛逆’吗?”
两个人被白杨越盯越蔫,想反驳,无从下嘴。
璞母忽然道:“白杨,你怎么知道那晚璞玉被困在车里?这件事,我们都...都不知道。”
白杨摇了摇头,无所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知道你们今天跟着那几位长老来,或许是听了他们说的什么话,来这里劝我和璞玉离婚。”
“那不可能,我们要过到老,到死。”白杨笃定道:“所以,希望二位不要再干扰我和璞玉之间的事情。”
“慢走不送。”
大门慢慢掩上,璞母上车前回头看了白杨一眼,还是停了下来,问:“白杨,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请说。”
“当初璞玉闹着要和你结婚的时候,我们夫妻二人是铁了心的不同意的,璞氏家大势大,不是什么人都能嫁进来...而你的身世,”璞母斟词酌句,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后来他跟我们说,你就是白氏长子,不是什么私生子,他认你。但是刚才听你的话,你留的不是白家的血?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
“璞玉是这样说的吗?”白杨心一动。
“是。”璞父接了话。
白杨似有若无地点点头,没回两个人的话,门径直关上了。
指针绕了大半圈,白杨还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会客厅占了二楼的二分之一,这诺大的空间原本只摆了一张长桌,十几张红底金边的沙发椅,零星放置了几处绿植和假花。璞玉第一次来这里那一回看见后,总觉得这个大房间过于冷冰冰,叫人重新添置了不少东西,假花换成真花,绿萝通通搬走,琴叶榕取而代之。动工当天,璞玉还亲自把丑不拉几的沙发椅给抛了出去。
墙面四周规整地挂上了画,挡住鹅黄的墙面,这些画大部分是璞玉从学校的美术室给捡回来的,其中挂在左墙正中央那副《蓝海宇宙》白杨最喜欢,只要一回来必定会甩干抹布,来回将画框的灰尘给擦走,擦拭得干干净净,第二天守着朝阳出来,一定要框边倒映出日光的闪亮。
此刻白杨站起来,腰靠着桌沿,静静地看着这幅画。
海水的蓝替代宇宙的黑,鲸鱼就是星云,礁石和海岛就是行星,五彩斑斓的岛和石,最明显是正对鲸鱼头部的那一颗,因为只有它是方方正正的,黑色的,像一个小盒子。
......
博士推门进来,留意到白杨指尖细微地颤了一下,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那画上黑色小盒子模样的东西,看得巴不得要钻进去。
他刚想开口,白杨先他一步。
“MK-27飞舰现在停在哪里?”
这会轮到博士一惊,屁股,到脊背,到脖子,到发丝,阵阵寒凉。
当初,白杨没有走报批程序,径直将MK-27飞舰开到西西里亚,博士因为这事儿被骂得狗血淋头,好说歹说,一天之内发了不知道多少个誓,才让决策团那帮人口下留情。
再来一次可还得了?
“不知道。”装懵扮傻是上上策。
白杨回头,一眼看穿他:“这次会走报批。”
博士在心里默默一拍手掌,这不就好了吗?
“好的军长,请问您这次是要......?”
白杨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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