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协会铭言：死非终点，荣光永耀。
丹特的冒险者，自加入协会之日起，便将生死置之度外，誓与荣光同存。
达米雅也不例外。无数次身处险境，无数次命悬一线，她早已习以为常，甚至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和同伴谈起自己以后的死法。
每当她如此做，古特克就会瓮声瓮气地让她闭嘴别说晦气话，亚伯拉会假装惊讶地说你居然还会伤春悲秋，克利尔会清清嗓子生硬地转移话题，阿莱西亚会微笑着许诺：“我会保护你们的。”
可惜，绝对的力量前，他们的生命如此渺小。
无论如何幻想，达米雅也不曾料到，自己会死在同伴的剑下。
余光中，凯因，这仅存的同伴不顾一切地向她奔来，声嘶力竭地呼唤她的名字，可声音已经逐渐变得渺远。
“别过来！”
达米雅用残存的意识喝住凯因，双手死死攥住刺入腹部的剑锋，鲜血已然将她的衣袍染为深红色，宛如火焰在她身上熊熊燃烧。
“已经……够了。”
剑刃刻入她掌心骨骼，“古特克”试图将剑抽走却被少女以莫大的力气制住。
凯因攥紧短刀，屏住呼吸，凭借身体本能扑向古特克。而达米雅却别过头，朝他的方向大喊一声：
“达达拉克吧！”
话音落地，凯因前方突然升腾起一堵火墙，横贯了整个神殿，生生阻断了凯因的步伐。
“神殿的预言……成真了。”
隔着熊熊烈火，达米雅的身影在升腾的热浪中时隐时现，声音却无比清晰。
“凯因……不要忘记……约定。一定要活下去，代替我们……活下去。
“以及，照顾好我的妹妹。”
她回眸，向凯因微笑，一滴泪顺着脸颊淌下，有迅速在高温中化作蒸汽。
“快走。”
握着短刀的手猛然一颤。凯因眼中倒映着升腾的烈焰，名为愤怒的怒火也在心里熊熊燃烧。
够了，够了，够了！
先是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又是被处刑又是被谋害，好不容易活到现在，结果一个同伴也没有存活下来！
这不就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吗？！
既然如此，那干脆……
重来一次！
思及至此，一股莫名的冲动支配了凯因的身体，他向前大跨一步，拼尽全力把手中匕首掷向“古特克”：
“去死吧，你这个恶心的怪物！”
匕首擦着达米雅的发丝，命中了“古特克”没有被盔甲包裹的脖颈。他痛呼一声，持剑的手松了下来，转而去拔刺入脖颈的短刀。
刀刃从伤口被拔出的刹那，凯因看见无数只蠕虫如喷泉般从脖颈里涌出，顺着他的身体流向地面。
连动脉里流淌的血液都被这些虫豸取代，古特克俨然成了蠕虫的温床。
失去了支撑的达米雅摇晃着倒在地上，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琮古特克身上爬下来的蠕虫蜂拥而至，钻进她的口、眼、耳、鼻，显然是要将她变成古特克一样的怪物。
而更多的蠕虫，竟径直穿越过火墙，毫发无伤地涌向凯因，数量之多堪比翻腾的浪潮。
凯因最后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的达米雅，纵然万分不愿，他也已经无能为力，索性一把扯下背包，向大门处狂奔的同时拿出那本手记——
“铮。”
凌厉的剑锋划过耳畔，凯因清楚地捕捉到铁剑的金属嗡鸣。他的心跳瞬间落了一拍，身体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正往外拿手记的胳膊便感到一阵寒凉。
手还保持着拿东西的姿势，却和背包一起被他提在左手上。
而他的右臂前端，已经空空如也。
那张被蠕虫覆盖的可怖面孔贴近自己时，心中的恐惧彻底盖过生理上的疼痛。那一瞬间，凯因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从躯壳里抽出，他的意识从第三视角旁观着他的身体。
他无法动弹、无法反抗、无法移动步伐。从他没能察觉到古特克何时越过火墙冲到自己面前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已然注定。
要死了。
攥着背包带的手抽搐着。
他没法拿出手记了，就算有回溯时空的力量，也无济于事。
要死。
会死。
死。
……
火墙另一端，达米雅仅存的意识为她播放着她的一生。
她今年十七岁，一辈子实在太短，连走马灯都要短很多。
记忆里的每个人、每个场景，每个细节都在眼前不断放大，包括那些已经遗忘的过往。
比如她和妹妹争抢的某个玩具、她为了给妹妹买药和药剂师产生的争执、做过的某张卷子，以及……
“艾拉瑞尔，你知道火系魔法师入门的第一句咒语是什么吗？”
红发女孩搂着同样蓄着红色长发的妹妹，两人趴在枕头上，旁边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火并不明亮，却正好映出厚重魔法书上的内容。
“嗯，是这句吗？In……cendio……”
“Incendio Animus, Lumen Mundi.意思是‘以吾身为焰，光耀寰宇。’”
“啊，好复杂的咒语，它有什么用呀？”
女孩笑着摸了摸妹妹柔软的发丝，捏着下巴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唔，其实我也不知道，你看，刚才我念出这句咒语什么都没发生吧。我的魔导师说，这就是句象征咒语，大概是督促人们勇于牺牲之类的。”
“竟然这么简单吗！”妹妹有些惊异，转而失落地嘟起嘴，“我还以为会有更实际一点的作用。”
见她不开心，女孩忙凑过去安慰她：
“也不一定嘛，万一是在某些特殊的地方使用呢？比如说，在一个很黑的地方念出来，周围啪就亮了，就像点燃火炬那样！不然的话——
“怎么叫‘光耀寰宇’呢。”
……
达米雅微微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漆黑。
蠕虫剥夺了她的视线，但她依然能清晰感受到黑暗将自己逐渐吞噬。恍惚中，达米雅听到了呼唤，虚无缥缈的、来自深渊的呼唤。
[愚昧的……神祇，你的神格、神权、神力终将归于我手……转世不过是逃避，回到深渊，是你唯一的归宿……]
回到深渊吗，真是可笑的诱惑。
那里没有光，充斥着潮湿、腥臭与虚无，无论怎么看，也不是良好的栖身之所。
达米雅抬起手臂，似是要触碰那抹并不存在的火光。她凝结着干涸血液的唇角勾起，向那声音发出嗤笑：
“见鬼去吧，恶心的怪物。无论如何蛊惑，我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Incendio Animus, Lumen Mundi！（以吾身为焰，光耀寰宇！）”
她似乎喊出了这句咒语，又仿佛只是在心底呐喊，但这都不重要。
在她说出这句咒语的刹那，所有的蠕虫身上皆燃起明亮的火焰，整个神殿顷刻汇作火海，将每个角落都映照得如血一般红艳。
蠕虫们骚动起来，发出难以言喻的可怖尖叫，像是悲伤的嚎哭，又如同狂喜的大笑。
它们不再成群结队，而是挣扎着冲向各个阴暗的角落，试图通过将自身隐藏在黑暗中来逃避火焰的烧灼，可这不过是徒劳。光明无处不在。
“古特克”也不例外，他原本已经扬起手中的铁剑，准备结果丧失反抗之力的青年，孰料就在铁剑落下的刹那，他的动作戛然而止，紧接着口中爆发出一声与蠕虫同样的尖叫，身体霎时燃烧起来。
蠕虫们争先恐后从他干瘪的躯壳里钻出，大多数在接触到空气的一刹那就燃烧殆尽。
古特克被操控着胡乱挥舞铁剑，试图抵抗可怖的火焰，但这不过是白费功夫。瞬息间，古特克已经化作了灰烬，徒留锈迹斑斑的盔甲与铁剑也闶阆落地。
所有的蠕虫都化作飞灰消散。大火迅速蔓延，又在弹指间熄灭，甚至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平静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凯因感到茫然，好在他还是迅速反应过来，闪身奔向达米雅的方向。
火墙的焰火早已燃尽，蠕虫化作灰烬。
少女倒下的地方，躺着一枚熄灭的火炬。而她本人，已经不见踪影。
-
在火炬旁屈膝而坐，凯因有些出神。
右臂还挂在背包上，已经变得青白，他的伤口处还在不断淌血。可饥渴，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凯因麻木地扔掉手臂，拿出剩下的食物，囫囵塞进嘴里，又一口气喝掉两大瓶水。
完成这一切后，他笑了起来，拿出那本沾了自己血迹的手记，又将达米雅留下的火炬放进背包中。
重新来过吧，凯因。
即使就这样离开，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你会被当成逃兵吊死，百口莫辩。
所以，重新来过吧。
即使可能毫无作用。
他站起身，环顾这座神殿。这是他们悲剧开始的地方，是第一个同伴死去的地方。
一切由此开始，那便，再来一次。
「我翻越群山、横渡长河，」
再见了，亚伯拉，虽然你是个阴谋家，但这次我不会让你得逞，也不会再剥夺你的生命。
「聆听神明的呓语，
「为拯救那名为阿芙厄尔的公主而来。」
再见了，阿莱西亚。你是个苦命的女孩，唯有你，我不知道帮你逃避死亡是对是错。
「美丽的阿芙厄尔，
「你究竟身在何方？」
再见了，古特克。我不清楚你究竟遭遇了什么，但那肯定是相当恐怖的东西。你没有和我一样呆立在原地，而是选择了反抗，盔甲的伤痕是你英勇的证明。
「我遵从神谕，
「将与命定的同伴一齐走入那未知的神殿，」
再见了，达米雅。我有许多话想要对你说，但又不知如何开口。总之，这一路上，多谢。
「愿神主庇佑我们的旅途，
「一路顺遂。」
愿我们的下一次轮回，可以迎来崭新的开始。
再见了，我的同伴们。
即使相处时间很短暂，但下一次……
凯因闭上眼，意识逐渐模糊。
我一定会拯救你们。
—
……
[不必多言了，全能之神王，吾爱。我愿将丧失神权的残躯留于此处，抵抗深渊最后的侵蚀……
[在座诸位……将神权抛弃，将神格抹杀，将神力隐匿……
[吾等无力与原初之神塔尔塔洛斯抗衡。在万物湮没于虚无之际，吾，时间之神柯罗诺斯将使用权柄，令时间倒置。
[从寰宇被深渊吞噬之前为开端，诸位，愿吾等百年后再于此处相会。]
……
凯因猛然睁开眼。
他从树下坐起，太阳穴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堪比不打麻药进行开颅手术。
胃部阵阵筋挛，酸液顺着喉管涌上口腔。闭上眼睛，凯因似乎依然能听见昏迷期间那熟悉而充满神性的声音，但具体内容却无法尽数想起。
好像是什么时空，什么逆转……总之是些模棱两可的话。
凯因呼出一口浊气，头向后仰去，倚在树干上。透过叶片的缝隙，他看见天际堆叠着厚重的云层，沉沉地压下来，几斤墨色的底端宣誓着即将落下的暴雨。
……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
凯因眯起眼睛，努力运转依然钝痛的头脑，竭力回忆起自己与同伴们在神殿外初遇的情形。
他记得，是达米雅喊醒了他，然后他看见从叶片间隙透进来的日光。
对，是日光，当时的天分明是晴朗的，不可能是这幅要下雨的样子。更重要的是……
达米雅呢？怎么没人来喊他醒来？
彻骨寒意自脚下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可怖的猜测开始在凯因脑海中成型。
他扶着树干稳住身体，冷汗却已经渗透衣衫。恰在此时，叶片颤动，一滴雨淌过交叠的枝叶，从缝隙中滚落，坠在凯因衣衫上。
紧接着，又是几滴细密的雨珠落下。
凯因呆呆地注视阴翳的天空，下意识抬起手想去接那落下的雨滴。
然而下一秒，他整个人便颤若筛糠。
他的手与袖口，都凝结着干涸的血液。
而现实，远不止于此。
又一滴雨落下，倒映出地面上手足无措的青年的样貌。
他全身都被血液浸成殷红，整个人如同从地狱归来，连脚边的土地都敷着一层暗红。
右手中，甚至还握着，染血的短刀。
感觉画面表现力好啊有些欠缺，我会继续加油的！！
一直没想好达米雅的退场方式加上忙着写毕业论文所以一直拖更抱歉！
下一章另一个男主终于要出场了，终于写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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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深渊 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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