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米雅倒吸一口气，似乎想要骂人，但良好的教养还是让她生生吞下这口怒气，转而嘲讽道：
“真不愧是‘学院’有名的赫里帕拉（谎言之神），也不知你敬奉你的神时内心是否羞愧。”
亚伯拉摊开手，显得毫不在意：“这重要么？凡我所言，皆为现实。抱歉，这块壁画的发现者是我。”
“发现算不了什么，能解开才是本事，否则这不过是面普通的墙。”
凯因也有些恼火，他向来对这种投机取巧的小人没有任何好感，下意识开口呛他。
然而，亚伯拉并不气恼，他那副笑颜如同焊在脸上一般，厚如瓶底的镜片后的双眼眯起。
“需要么？”他轻笑，“以朱蒂缇亚为名，凯因，你应当帮我解开机关。毕竟，我刚才救了你。”
“你开什么玩……”
凯因不敢置信他竟如此理直气壮，正要开口质问，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达米雅迅速反应过来，她怒视着亚伯拉：“你竟然对同伴用言灵，是不是疯了！”
亚伯拉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斜着眼睨她：“协会的法术禁制可不包括言灵，关键时刻这是救命的方式。你说是吗，阿莱？”
“不错。”
金发女人神情淡漠，负手来到几人身前：“凡协会之规定我等务必遵守，亚伯拉的行为并无问题。”
“呃，可这也太……”
见阿莱希亚开口，达米雅明显迟疑了一瞬，但她依然不死心，捏着袖口尝试辩解。
就在气氛逐渐僵化之时，“咔哒”一声轻响，吸引了几人动注意力。
凯因正半蹲在地上，掌心里躺着方才刺破他皮肤的那块壁砖。
“该死的吊车尾！”不待众人开口询问，古特克率先嚷嚷起来，“你把机关弄坏了？不会就滚开，别耽误老子挣钱！”
凯因的眼神有些发直，宛如被烈火烧过的荒原，只留下干枯的草灰——被言灵术控制的人都是这副样子。他举起手向众人展示那块壁砖，嘴唇僵硬地开合：
“拼图。”
他挤出两个字，又伸手指了指壁画。
“花纹，可以拼起来。”
众人顿时噤声，目光齐刷刷投向其他壁砖。阿莱希亚低声念了句口诀，嵌着银针的砖块簌簌颤抖起来，纷纷从壁画上坠落，被一汪清泉环绕着悬浮于半空。
唯有第七排的一块，无论阿莱希亚如何召唤，始终纹丝不动。
“真是有趣。”阿莱希亚拨弄着已经取下的三块壁砖，眼中流露出些许惊奇的色，“这些花纹看似毫无逻辑，但彼此之间确有可相邻之处。”
她转身握住凯因冰冷的指节，从他手中抠出早被取下的壁砖，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凯因，你的观察力真是卓越，难怪协会会将你派遣到我的小队中。”
凯因望着她，低头不语。
阿莱希亚也不在意，径自踱步到壁画前，凝视着取不下来的那块壁砖，自言自语：“那接下来就是完成拼图，唔，真是显而易见的提示。”
她以第七排无法取下的壁砖为参照，将其余壁砖沿纹路一一砌于周遭缺口处。
待拼完全部，她徐徐叹口气，后退几步，抱臂端详自己的“作品”。
无法移动的那块壁砖正好位于神主向信徒伸出去的手心下方，壁砖被严丝合缝地拼入缺口，形成了一个古怪的圆环。
凯因一眼认出，那是莫比乌斯环，象征无尽的轮回。
从阿莱希亚接过壁砖之时起，束缚他的言灵术就自动解除了。望着那诡异的环形，他的呼吸骤然一滞，下意识摸向背包里的手记。
莫比乌斯环发现于1858年，绝不应出现于这个背景明显属于中世纪欧洲的异世。
果不其然，其余同伴们都对这个图案一无所知。古特克率先焦躁起来，一拳锤在壁画上：“搞什么，不是说机关吗？怎么没动静啊！”
亚伯拉翻了个白眼：“你要是能学会耐心等待，也就不会整整五年都无法晋级。”
“你特么……”
“好了，都闭嘴！”达米雅烦躁地打断剑拔弩张的二人，“这机关没那么简单。不过，这个图案我好像真在哪里见过。”
她捏着下巴思索片刻，旋即突然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投向身旁的凯因。
“想起来了，是无迹商人！”她兴奋地用拳头锤一下掌心，对凯因飞快道，“他给你的那本法阵绘制教程，上面就画着这个法阵！”
凯因一愣。他拿到那本小册子时，后者就被达米雅抢走，进入神殿后又被哥布林袭击。反复折腾半天，他都来不及阅读上面的内容。
他从怀中取出小册子，翻开第一页，一只炭笔画就的莫比乌斯环映入眼帘。
册子上的莫比乌斯环以其四个圆弧的顶端与交错的圆心为点位，共有五处。根据地下方说明，位于顶点的四处需要祭以金、火、木、水四种元素，而圆心处无元素要求。
这个小队里除了凯因以外的四人的元素正好是金火木水。
凯因的心瞬间沉下来，一个猜想闯入脑海。他抬起眼，将目光投向壁画上的莫比乌斯环，四根银针位于顶端，一根位于交错处。
交错处的银针上，还挂着丝丝血迹。是他掌心处的血。
拼图、不应出现在这个时空的莫比乌斯环、恰好对应的元素、恰好刺破掌心对银针……
凯因不是傻子，这怎么可能是巧合！
这壁画与其说是机关，更像是一个把密码贴在输入器上的保险箱，主打一个形同虚设。
分明是有什么人，希望他们能够解开禁制。
他的同伴们在看到小册子时表情也变得有些难看，连最狂躁的古特克都少见地安静下来，几人围成一团对着壁画发呆。
“……解密方向显而易见，神播撒血液赐予人类，所以我们也应该留下各自的血液，就像失忆男孩那样。”
达米雅跺着皮鞋跟，烦躁地把红发揉成乱草：“可是这也太巧了，说是解密其实就是把答案告诉我们！这简直就是……”
“请君入瓮。”
凯因动动嘴唇，哑声接过她的话。
他又想起自己被处刑的罪名——在梦中害死一同冒险的伙伴。起初他的确认为这是他的昏睡症导致的悲剧，可如今看来，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盘踞在壁画上的莫比乌斯环与小册子里的炭笔画交相呼应，它们在凯因眼中逐渐扭曲变形。
能够穿越时空的手记、分文不取的无迹商人，以及它们共同提到的一个名字：
柯罗诺斯。神话中掌管时间的神明。
凯因知道这位神祇的姓名，可他起初以为这不过是个代号。
而现在，看着眼前的壁画，他无端产生了始终被无形的力量掌控的感觉。
神，是存在的。
“我们不能开启它。”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说，“很显然，这是一个陷阱。”
“我赞成。”达米雅略带担忧地看一眼凯因，开口恳求，“阿莱，不要继续了，我们不知道后面有什么，那完全是个未探索的领域！我们已经完成清缴，是时候回去了。”
“回去，回去什么回去！”
古特克憋了半天，脖子涨得通红。他狠狠将铁剑插进地缝，青石板霎时四分五裂：
“我们什么战利品都没拿到！你真以为编造一个所谓公主的线索能够骗过协会？空着手回去是什么后果你不是不知道，与其被他们惩处，我宁可死在这里！”
“我支持。”亚伯拉举起手，收敛起唇角的笑容，面无表情道。
“我今年必须依规从‘学院’毕业，这是最后一此探险，如果没有收集到足额的战利品，我会被剥夺信奉朱蒂缇亚的资格。达米雅，你也一样。
“你我都隶属于‘学院’，不想和你的火神说永别就老老实实完成指标。而且，你不是在凑你妹妹的诊疗费么？怎么，‘学院’的疗愈师降价了？”
听到“妹妹”二字，达米雅眼中的犹疑瞬间崩塌。她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茫然与无助，再度看向凯因时，那双金色的眼瞳中流露出要命的侥幸以及对宝物的渴望。
比起五年没有晋升的古特克和需要毕业的亚伯拉，她反而是最缺钱的那个。
“达米雅！”
凯因心里一紧，上前握住她的肩膀，咬着牙强行把话从口中挤出来：
“相信我，我只希望我们能活着回去！”
达米雅垂首不语。凯因咬了咬嘴唇干裂的皮肤，扯着沙哑的喉咙低声道：
“你还有妹妹对吧，她不能失去你，你绝不可以冒险！”
他本意是劝阻，却没料到，妹妹二字宛如定时炸弹的开关，顷刻就可以触动红发少女的神经。
达米雅的理智在看着眼前男人说出“妹妹”之时彻底崩盘。
达米雅甩胳膊挣开凯因的手，顺势用胳膊肘猛击对方腹部。
“开什么玩笑！少在这给我事不关己了！”她尖声叫喊，声音凄厉沙哑，“我一直一直在玩命！从入门开始就逼着自己跟各种恶心的东西战斗，被一次次砍断四肢又一次次被治好，只要拿得动法杖我就要一次又一次地冲到前方去送死！
“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命能匹配到等级高的队友，没人会在我濒死的时候帮我杀哥布林！！我一直在冒险，就是为了多挣点钱去买贵的离谱的魔药！你怎么敢说这种话，你是勇者吗？！”
凯因捂着被她重击的胃部跌倒在地，酸水一股股地从喉间涌出。他伏在地上，条件反射地呕出酸苦的液体，捂着不断痉挛的腹部疼得呲牙咧嘴：
“我……没……我只是，不希望你们……死……”
“哦，对，你来自未来嘛，大预言师。”达米雅冷冰冰地开口，“虽然从一开始我就把你当个笑话看，但我还是要说，假如我死在里面，教会会抚育我的妹妹，他们会治好她。
“比起看着她因为没钱治病而死在床榻上，我宁可死的是自己。”
她丢下这句话，举步走到微笑着的阿莱希亚面前，坚定道：“我也支持。”
“既然如此，就无须投票了。”
阿莱希亚摸摸她凌乱的发丝，眼神却始终停留在凯因身上。
“我相信这一切并非巧合，但与某些朋友的意见不同，我认为这恰恰是神主给我们的指引。祂以此召唤我们，解开谜题，收获至宝，消除苦难，这一切不过是全知的祂做的小小安排。”
她顿了一下，加重语气：
“神不容置疑。
“凯因，这场讨论你自始至终都不应该加入其中。不单单是因为你曲解祂的好意，更是因为——”
她指向刺破凯因掌心的银针，笑容令人有些发寒：
“神主早已指引你做出了选择。”
本文是剧情流所以节奏会慢一些，大家不要介意吖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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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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