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德的心跳有那么一秒错漏了一拍,突然口中干燥。
而在他张开嘴吐出什么有力的澄清前,一旁沉不住气的钱宁先倒吸了一口冷气,向他投来的目光里透着惊恐:“你你你……”
我去!刚刚我还当你是无名小卒,现在政府直接开来了SAS部队,就为了抓捕你?!——钱宁满脸都写着这段话,即使欧德不具有读心术,也能从钱宁那张永远年轻、永远流淌着清澈的脸蛋上看出对方的心声。
欧德真想翻白眼,但他又真怕钱宁会把自己翻白眼的动作,误解为“这是不是在暗示我往上看”。
但下一秒,钱宁却使劲扭头向后,对着SAS的特种兵们吐出了让欧德十分惊讶的话:“我、我必须得说一句,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欧德不是那种会干坏事的人——我的意思是,”钱宁赶紧补上一句明哲保身的话,“他当然有这种能力,高智商犯罪、金融犯罪什么的……但我真觉得他不会这么做!您看,在学校里,我——呃……”
钱宁尴尬地停住,大概是意识到自己那点霸凌失败的往事并不光彩——说实话,钱宁居然能意识到这点也是让欧德挺惊讶的,就刚刚的对话来看,欧德还以为钱宁真以霸凌同学为荣呢:“我,我……”
钱宁一下想不出该如何论证“虽然他跟我不对付、我也讨厌他,但我同学他真是个好人”,憋得脑门上渗出细汗。无助半晌,他居然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欧德以寻求帮助,那双蓝汪汪的眼睛里写满可怜和希冀,仿佛在说:我相信你肯定是清白的,快上!就像平时你对付我们时一样,大发神威把这帮家伙怼回去!
“……”欧德却微妙地避开了钱宁的目光。
这次他可能真的要辜负钱宁的信任了,因为他心里的确不那么有底气——确定自己的确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之前的聊天中,钱宁问到过他腰脊的事,被他故意忽略跳了过去。但事实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腰是怎么受伤的。
——他不知为何丢失了从5月24号下午开始,直到6月2日早晨,足足7天的记忆。
这种说辞明显不可能轻易打发走SAS,但欧德并未慌乱,他保持头抵墙壁的配合姿势,目标明确、条理清晰地对身后的SAS说:
“你们可以搜我的身。我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不具备任何威胁性。”
“只要你们让我继续跟钱宁把生意谈完,我可以全力配合你们的任何工作。如果你们想,你们可以就站在旁边听我和钱宁对话——”
扣押住钱宁的特种兵隔着面罩嗤笑了一声,转身就要押着钱宁离开,显然是怀疑钱宁说不准跟他是一伙的。
欧德加快语速:“——即使我真的是恐怖分子,听我和钱宁交换情报,对你们调查来说也是有利的,不是吗?”
欧德其实并不在乎自己被不被扣押走,他甚至自己也想弄清楚,自己丢失记忆的那7天里发生了什么。但前提是,他必须要把祖宅和祖父遗体的问题解决完。
钱宁的小脑瓜也难得灵光了一下,连忙附和道:“对对,可以听可以听。我们正经谈生意,公开透明,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呃,不过能问一句你们查到欧德到底犯什么事了吗?”
钱宁期期艾艾地说:“就,对我接下来决定要不要接受他的邀请还蛮重要的……金融诈骗?……呃,还有什么高智商犯罪的种类来着?”
SAS怎么可能回答,他们是特种兵又不是宴会社交花——欧德刚这么想,就听押着钱宁的特种兵嘿笑了一声,英语中夹杂着一股明显的埃及口音:“你怎么不往更可怕的方向想想?”
“……!”欧德的神色倏然变了,但钱宁的智商却在这会儿好死不死地又掉了链子,完全没注意到欧德投过去的眼神。
他只觉得跟SAS好像能聊,就立马顺杆上地哈哈一笑:“欧德?他这种到这个年代还遵守‘信条’这种中世纪遗物的家伙,能干什么更可怕的事?杀人放火?”
那名埃及口音士兵也跟着笑起来,语气调侃地说:“假如咱们在跟的这件事真是你朋友做的,那你真应该感到庆幸,为你现在还能完整地站在这里套近乎——”
“他们不是SAS!!”欧德终于忍无可忍,竭尽所能地以最大的音量大声嘶喊,寄希望于办公室外、乃至银行外的人都能听见,“你没听出这人的口音吗?!SAS执行任务怎么可能跟任务目标闲聊?!我警告你们,我来自道格拉斯家族,承袭子爵爵位——唔!唔!”
站在他身后的后来者单手堵回了他的剩余大喊,轻啧了一声,辛辣的雪茄味直钻入鼻。
欧德在挣扎中产生了一种身体中的力气正被迅速抽走的异常错觉,一时有点分不清这究竟是雪茄中混着迷药之类的东西,还是自己又一次犯了低血糖。
视野不受控地开始模糊,他的身体像被在哪凿了个口子,力气迅速顺着口子一泻千里,竭力睁眼时,他透过模糊的视线依稀看见钱宁正惊恐地大喊大叫着,被粗暴地扣倒在办公桌上,钳制他的“士兵”将冲锋枪的枪口抵上了钱宁的脑袋——
“不!!”一股不服输的本能沿着心口、骨血蹿了上来,欧德回光返照般忽地又恢复了些清醒。力量相差悬殊,他就用皮鞋带着铆钉的后跟用力去跺敌人的脚尖,嘴被拳头堵住,他就发了狠劲用牙向皮肉里死咬。
“嘶……”身后那人似乎倒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
欧德趁着最后这点清醒的功夫,几乎是在咆哮(他太虚弱了,力气轻点他怕敌人根本听不清楚):“你敢伤害任何人!!就永远别想得到我的配合!!”
所有的力气都消耗殆尽,黑沉的昏迷瞬间吞没了他。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
埃及人的枪口抵着钱宁的脑袋,原本打算扣下扳机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改用沙包大的拳头“咚”地一下锤晕了终于反应过、想要挣扎的小趴菜钱宁。
他熟练地将昏倒在桌上的钱宁扛起来,冲着失去意识的欧德吹了声口哨,用一种奇异的眼光欣赏地看着昏迷过去的目标:
“够烈啊,这小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在你炼制的昏迷剂下撑这么久,还又是跺脚又是咬的。记得给他多上点‘枷锁’,‘浮士德’。我都怕他半途醒过来跑了。”
“——接下来怎么搞?动静闹得太大,一会警察局都要来了。”
被称作“浮士德”的男人揉着自己手上的血痕哼笑了一声,走到窗台边向上推开窗户。单手取下雪茄,无视周围逐渐聚集、惊疑不定的人群,仰头向着天空轻轻呼出一层薄而雪白的烟雾。
“——”
晴朗的天空骤然阴云密布,暴风忽地一下刮进长街。吹断的树枝砸在街边车辆上,激起一串刺耳的鸣笛。
当叼着雪茄的男人缩回身体时,暴雨已然倾盆而下,劈头盖脸地临在围观人群身上。
“咔嚓……”他轻而优雅地关上窗户,将夹带着雾气的雨关在玻璃之外,包括那些在雨水的冲刷下骤然变得呆滞安静,像空心的傀儡一样僵立在原地的路人。
“外面人的记忆我已经处理好了——你们。”浮士德单手揽着欧德,对着推门而入的手下说,“处理好银行里面这些人的记忆。”
“SAS行动的记忆可以留下,但这小子刚刚喊的‘子爵’、‘伪装SAS’,统统给我删干净。”
他接过旁边人递来的黑伞,撑开后带着欧德走进似乎能够吞噬一切声音与记忆的大雨里。手下们迅速完成指令,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穿梭过满脸茫然的人群,须臾间便在街头消失不见了。
·
欧德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仍是穿着小背带裤、踩着小皮鞋在祖宅里叭哒叭哒到处乱跑的年纪。不过这次他没有乱跑,而是躲在书房门外,撅着屁股,耳贴门板,小心憋气,试图听清书房里父母的对话。
“你疯了?!”父亲的声音急躁而大声,“究竟是怎么想的,带一个才5岁的孩子去学枪?!”
“我只是想教会他自保——”
“咚!”父亲用力锤了一下桌子,但紧跟着又嘟嘟哝哝不好意思地对桌子说了句抱歉,随后压低声音对妻子说,“我明白你很爱欧德,我也一样。但你必须得考虑,让一个孩子从小拿枪,而且一上来就用森林里的活物做靶子,长大以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会视开枪为习以为常,他会被磨削掉对生命的敬畏!在其他孩子抱着猫咪小鹿爱抚时,他会用审视的目光寻找它们的致命点——他甚至可能会因为夺走生命而获得快感!”
门外的小豆丁打了个寒噤。欧德知道,那是因为父亲的话说中了年幼的自己端起手枪、在母亲的帮助下成功杀死一只兔子后的感受。
父亲:“可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日后变成那样的怪物——”(门外的小豆丁吸了下鼻子。)
母亲嗤笑:“怪物?隔壁的戈登,每年夏天都会去北极猎熊,你是说他是怪物吗?”
“他是!”父亲愤怒但又克制、同时不乏掷地有声的说,“不打猎,戈登会因没有食物而死吗?不会!他夺取生命,不是为了必要的生存,纯粹是为了取乐!看着我,玛尔,告诉我,你认为用其他生命取乐是一件合理的事吗?”
母亲沉默了片刻,语气似乎软化了一点,但依旧冷冰冰地说:“我宁可让我的孩子成为夺走生命的那个,而不是和戈登打死的北极熊一样,被杀死、剥皮,做成标本展览的那个。”
成年后的欧德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书房的门,因为他还记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年幼的他会因为父亲的话、双亲的争吵而无比内疚,随后推门而入。
他屏住了呼吸,等待一秒……两秒……
“吱呀……”厚实的橡木门终于像他所期待的那样、像记忆里那样被小豆丁使劲推开了。
欧德拼命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书房里的父母冲门外投来讶异的眼神。
他看见母亲穿着橙黄色碎花裙,那是他五岁那年,父亲带他一起在圣诞节藏进庄园后的森林里偷偷瞒着母亲做的,针脚很有些丑陋,色泽却在阳光下靓丽得像兜住了庄园里所有的夏天。
他看见父亲蓄着些许胡子,是每天早上精心打理过的,配上不加外套的深色衬衫马甲,恰好是母亲最喜欢的样子。
“欧德——你怎么来了?”
记忆中的母亲冲着他张开手臂,过了几秒,下意识抬手的欧德才意识到,那是在冲幼年的自己张开手臂。
他只能看着推开门后的小豆丁佯装无忧无虑地把自己发射进母亲的怀里,又扭头冲着羡慕嫉妒恨的父亲骄傲地扬起鼻尖,仿佛在嘚瑟自己才是最得母亲喜欢的那一个。
“我不喜欢玩早上那个,那个重重的东西。”幼年的他抱怨着说,把小手摊开来给父母看,“撞得我手痛痛!我要玩别的,妈妈妈妈,教我别的!”
母亲绷着脸,似乎还是想劝说什么,但最终她只是无奈地说:“你想学什么?”
年幼的他转头看向近旁的书架,随手从里面抽出一本:“这个!”
——那是一本伯特兰·罗素的政治论述书。
欧德记得。
甚至他未来十数年的求学生涯、求职方向,都是在那个下午定下的。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记忆中的父母开始抱着孩子逗弄,母亲挠着他的软肚皮取笑“以后我们家要出一个小首相了?那妈妈可得好好教你怎么当一个好首相”,父亲则轻哂着“坐在唐宁街里的那些前辈们都未必知道答案”,将他抱起来,像埋猫肚皮一样一脑袋扎进他的肚皮,一阵乱拱。
……然后他醒来了。
车辆的颠簸声传入耳中,冰冷的皮革座位挤压着侧脸。欧德的喉咙痛得厉害,就像没淌出来的眼泪都化成了刀片,在嗓子眼堵着。
他没有睁眼,理智已经先一步回笼。从小磨练到大的克制力令他没有丝毫破绽地控制住想要抖动的眼皮,继续伪装成昏迷不醒的样子。
但这很难,太难了。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呼吸没有因为情绪而改变,过了几秒,才能勒令自己立即从梦中抽离出来,聚焦于眼前亟待解决的现实困境。
他当下似乎正横躺在某辆轿车的后座上,车辆大概正在跨越一段路况糟糕的山路,颠簸得异常剧烈。
足踝和手腕处传来硬质皮革的摩擦感,有些犯痛,但整体来说比欧德预想得好多了——至少这群疯狂到胆敢伪装SAS部队的家伙没有真的用枷锁把他浑身捆住。
一片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从前座传来,那些伪装成SAS的疯子们显然正在换下伪装。
期间他们用来自各国的语音放松地交谈着,大概没想过车后座上躺着一个本打算加入外交部、精通多国语言的欧德,或者说想过,但他们不在乎。
“怎么把其他人都调走了,就剩咱俩苦哈哈地回据点……诶!这些SAS的制服怎么办?”
“烧了吧,最方便快捷的处理办法。浮士德应该也不介意——”
“他是没心情建议!他正思考人生呢。之前他用便携检测仪给咱们后座这匹小烈马做了趟粗略的体检,报告说这家伙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状态——刚刚会晕讲不定到底是低血糖导致的,还是浮士德的昏迷剂导致的。”
“嗯?营养不良?这位欧德·道格拉斯不是位子爵大人吗?道格拉斯家在他祖父去世前,好像也没穷困潦倒到连孩子都喂不饱吧?……说起来,为什么老道格拉斯一死,整个道格拉斯的家族业务就突然都倒了?欠债又是怎么回事?”
“哈,那就不清楚了,贵族们的家务事——不对,你都在关注些什么呢?操!你就没注意到刚刚这家伙是同时顶着低血糖和昏迷剂的作用,跟浮士德争斗的?……呃……等等。这么一想,咱们是不是应该把他绑得更结实点?”
正勉强自己竖着耳朵仔细聆听,以确认钱宁不在车上的欧德刚松了半口气,闻言就梗了一下。心想这种夸奖他一点也不想要,不如继续被当成饭桶。
好在车辆此时“吱呀”一响,晃荡着停住。前面两个正商量要不要给欧德多加几条束缚带的兄弟停下闲聊:“行,回窝了回窝了。你到后座扛他,我去车后箱拿棺材。惹不起躲得起,咱们避着前面教堂的人走总行了吧?”
“当……”教堂的钟声恰好在此时响起,悠扬地传入车内。
欧德特意听了一下,确认时钟总计敲了九下,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距离拍卖会开始只剩下不到五小时。
“……”他的心跳加快了起来,迫使自己压下焦躁,集中注意力:
回窝了是什么意思?这帮人要进据点了?
“惹不起躲得起,避着前面教堂的人走”……所以这帮疯子其实还是有顾忌、甚至是忌惮教堂的?
——这或许就是他脱身的唯一机会了。
他不确定自己在被带进敌方大本营后,是否还能再闯出来。也许最好的选择,就是赶在被带进敌方窝点前冲向教堂求助——这是唯一的希望。
“真轻啊,”有人横抱起了静静等候时机的他,一边下车一边笑着跟同伴闲聊,“白长这么高——喔!”
欧德猛然睁眼抬手,用双臂一把勒住抱着他的敌人的脖颈,用力用脑袋狠狠撞上对方失去防毒面罩保护的太阳穴。
趁着对方吃痛僵直,他一下从对方怀中跃下,落地时一把抓下敌人腰间的手枪,也不管这么久过去了自己还会不会用,总之先抬指挑开保险,对准自己手腕间的皮带狠狠扣下扳机——
他慢了一步。
跟抱着他的人结伴同行的大高个大叫了一声“操”,合身猛扑上来,扭折欧德的手腕瞬间卸下手枪,将他摁倒在地。
“……”欧德一头撞在草地上,痛得闷哼一声,眼中浮现出生理性的眼泪。但他没有停止攻击,抬腿去踹大高个的同时,扯起嗓子冲着教堂的方向大吼,“来人!!来人!!有人要放火烧教堂!!”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教堂方向瞬间亮起火光,与此同时,原本压向他、打算用身体重量和手臂控制住他的大高个突然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的脸傻傻愣住了。
他没有停下来细想这是怎么回事,趁机一把拽下大高个腰间的枪,枪口朝下射断皮带后,立即双腿用力踹开压住他的大高个。
手腕被高温的子弹和后坐力折磨得剧痛无比,欧德顾不上看看伤情,用仅剩的一只活动灵活的手再次冲着脚上的皮带开枪:“——乓!”
皮带断了。
他一口气不敢喘,连滚带爬地起来,向着迅速靠近的教堂火光踉跄奔去:“救命!!救命!!有疯子要杀人——”
今天也是求评论的一天[让我康康][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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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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