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人。
暮川迟:“......”
所幸,尽管昨晚熬夜缩被窝里看了一整夜的小说,但脑子还不至于萎靡到无法支持自己正常思考的程度。
于是宕机几秒后,暮川迟的脑子缓慢地开始运转。
也就是这时,他对上那位“陌生人士”的眼睛。
那是一对蜜色的眸子。成色很漂亮,一时让暮川迟想起了阳光下晕开温柔色泽的琥珀。
女人正俯身看着自己,打着卷的发丝缱绻垂落。
——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女人缓慢地眨了下那双成色漂亮的眼睛。
然后她笑了起来。
这个女人直起身,手腕抬起,将耳畔垂落的碎发轻盈地别回耳后。
“…你醒了,暮川同学。”
女人这样说。伴随着这句话,轻柔的笑意在她脸上扩散开来,就像是琥珀重新缓缓流动起来。眼前这人脸上一时盈满了笑,像是溪水充盈了河道。
“恭喜噢——至少成功地阻止了我于一分钟后拨通119的想法。”
“…?”
暮川迟刚开机没多久的脑袋又卡住了。
他不是只是在熬夜后睡了一觉…吗?
事实证明,熬一整晚去看完最近大热的“穿越后我靠嘴炮称霸异世界”轻小说系列,对脑子的荼毒还是很显著的。
暮川迟一边悲哀地想着,一边将视线机械地、从女人那双像是甜蜜陷阱的眼睛中移出,然后在视野里她脑袋旁那吱呀运作着的吊扇上短暂停留片刻。最终,一路直直下坠,止于女人别在白大褂前的工作证上面。
铅字很分明地印在上面。
钉崎遥奈。校医。后面是一串编号。
…啊。
暮川迟盯着那串数字,缓慢地眨了下眼。
校医…?他出幻觉了?还是在做梦?
不对…
自醒来后细微的违和感在脑内尚未意识到的角落里持续累积,被推至边缘上摇晃、岌岌可危。
不对。暮川迟想。有哪里不对。
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叫。
堆积的违和感终于被不慎碰落,砸在暮川迟脑中的某根神经上。
【这里不是属于你的现实。】
像是有声音在哪里——那声音模糊而确切——也许是在他看不见的水底下,这样说。
些许迷茫冒出了头,暮川迟睁大眼,像是无意中摸索到了什么于潜意识里被他遗忘的线头——可那是什么?
他看见女人离他不远不近的脸庞。那上面舒展着的笑容曲线。看见边角沾着些许尘埃的天花板,以此为底色旋转不休的扇叶。
……?
视觉,听觉,触觉,仿佛都在此刻被抽离为抽象的概念,在他的眼中,被无形的手重新统合成一个整体——嘿、这可真像是一场戏剧性拉满的开幕…不是吗?
这声音稍纵即逝,来不及被任何人捕捉。
那些奇特的感观被一只手飞快地抹成一片模糊,暮川迟皱眉,露出惶惑的神情——他刚刚想到了什么?
不过很快新的念头完整地冒出来,成功地转移走了这个人全部的思绪:
——果然是穿越吧。
受熬夜荼毒颇深的某人坚定地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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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所以,小阵平...”
半长发的青年眨眨那双紫眼睛,食指指节弯曲抵住下巴,神情有些忍俊不禁。
“——你真的第一天就把未来的同期砸得不省人事了?”
说着,这家伙声音里的揶揄都快要藏不住了。
“啧...闭嘴啊。”
松田阵平不爽地咂下嘴,目光狠狠剜向身旁并行的同伴,像是要吃人。
对方从善如流地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
“没问题!”萩原研二立答,脸上笑容反而更明显了。“不过,小阵平不会待会也要这么和暮川同学说话吧——很凶噢——”
松田阵平额头上几乎要挤出“井”字。
眼瞧幼驯染快要按耐不住,萩原研二点到为止地打住了继续逗弄对方的行为。他放下手,好奇道。
“不过,虽然知道是小阵平见义勇为…但还没来得及问问具体发生了什么呢?”
他想起当时自己把不慎崴脚的五十岚同学从医务室送回宿舍后,就碰上了自家幼驯染。
对方正背着一名似乎也是警校生的青年,正皱着眉往医务室的方向赶去。背上那人垂着脑袋,像是晕过去了。
...情况看上去不太妙啊。
萩原研二本想上去搭把手。松田阵平后面跟着的棕发成年女性则是敏锐地看出两人相识,先一步掏出工作证拦住他。
“别担心,那位同学目前还没什么大问题——但、能麻烦你先去找下鬼塚场的教官鬼塚八藏来趟医务室么?”
工作证上名为钉崎遥奈的女校医微笑着解释,语气温和。
“鬼塚场的学员暮川迟可能出了点意外。”
萩原研二对上钉崎医生的眼睛。那双蜜色的眸子在午后的阳光下晕开氤氲的光。女人看着他,又带着点调侃意味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别担心,见义勇为时误伤路人甲的低概率事件而已。
"……"
松田阵平沉默几秒,想起自己十几分钟前还在鬼塚教官办公室里。教官揉着眉心,看起来有些头痛:“松田,你这次帮钉崎医生抢回了包,见义勇为,的确值得表扬!但无论怎么说都误伤了暮川,待会记得去医务室看望下人家,顺便道个歉,嗯?记住没!知道了的话就走吧。”
松田阵平:“哦——知道了——”
他自己也知道道理是这个道理,没什么好不满的。但应下教官的叮嘱又是另一回事。松田阵平瞟着别处,敷衍地拉长声音应下。
鬼塚教官眉毛一竖,刚要因为松田阵平的态度发作,结果办公桌前的学生早就一溜烟跑了。
他叹口气,最终还是后背一松,靠上椅背,笑骂道:“这臭小子…”
姓暮川…吗。鬼塚八藏思忖着。
…渡边那小子的外甥啊。
“……”
松田阵平当然不会知道鬼塚教官在他离开后想了些什么。他正和萩原研二走在通往医务室的走廊上——大概还有几个拐弯就到医务室。
松田阵平看了眼窗外。
现在已经是午后了,泛黄的日光轻盈地穿过樱花花瓣间的疏隙,降落在地面的光影伴着微风吹拂而微颤。因为医务室较偏的地理位置,远远传来的笑闹声反而更让眼前的一切不真实得像一场纤细易碎的美梦。
松田阵平移开眼。
萩原的提问也让他下午的那一段记忆重新被唤醒。
松田想自己最近这一段时间大概不会忘记追那个偷包贼的事情了——毕竟在去鬼冢教官办公室前,他已经去警局做口录复述了一遍。
他当时追着那个偷包贼已经追了快一条街。那个家伙揣着与自身格格不入的女士提包,像一条滑溜的鱼般于来往的人群中穿梭而过。
那是个高瘦的混血男人,逃窜过程中曾扭过头看了眼松田阵平。
一对铅灰色的眼珠嵌在深凹的眼眶里,玻璃珠般、刺闪着冷戾的光。
尽管黑色鸭舌帽被压得很低,松田阵平还是看清了这人右脸上那道显眼狰狞的刀疤。
两人的距离逐步拉近。
那人难耐焦躁地回头,和松田阵平对视一眼。而后,松田所追赶的身影一闪,拐进一条窄小的暗巷里。
松田阵平的神经在刚才对视的那一瞬间被猛地绷紧。
——但他还是暗骂一声义无反顾地追了上去。
……
松田阵平的第六感总是意外地很准确,他曾在自己已经历的人生中无数次验证过这个道理。
就比如看见那人从怀中摸过时指间晃动一抹寒光时,他就瞬间明白了刚才潜意识的危机预警并非子虚乌有的错觉。
…这人藏了一把刀。且不惮于挥舞它。
男人把包丢到一旁,握着刀柄,缓缓转过身来。
那对深凹眼眶内铅黑的眼珠神经质地锁定住他。
在阴深的小巷里,男人眼底的黏稠恶意在此刻终于毫不掩饰,折射出暗质的光,如同脚旁的水洼。
那人缓缓咧开嘴。
松田阵平表情微沉,后退一小步。
其实没必要硬碰硬,偷包贼此时被他逼进了巷中深处。看这条巷子的结构,他逃不到哪去,而失主已经报警,想必很快就会有警察赶来。
松田阵平时刻注意着对方的动作,冷静思索。只要在搜查一课赶来前稳住对方…至少对自己来说应该不算太难。
但这时他听到脚步声。
男人同样如此,他怔愣一瞬,笑容愈发兴奋尖锐。
动静从男人身后的拐弯处传来。
一步、两步。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不等示警,一名青年已经从拐弯处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这突然出现的第三人拎着旅行袋,一身休闲装打扮,陌生的声音拉长,带着点懒洋洋的意味。
“…请问去这附近的警察学校怎么走、呃?”
这位乱入的路人话到一半卡住,迟钝地看出眼前这两人不是什么能给自己指路的“友善路人”。
对上两人的目光,路人尴尬地眨眨槲绿色的眸子,而后很自觉地倒退几步:“打扰了…你们继续?”
松田阵平看着这人后退的动作,嘴角抽搐一秒。
男人喉咙发出声尖细的冷笑,他得抓住这个有望逃脱的机会,又怎会放这人轻易离开。
空气中划过一道弧形的寒光,他扑向这个路人,手中毫无犹疑地高挥刀刃、刺下!
“喂、小心!”
时刻留意男人动作的松田神情一凝,几乎是立刻出声提醒。
“…?”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无限放缓。路人抬头,瞳中倒映出一点急剧放大的寒光。
啧!
眼见一场无妄的悲剧似乎正要上映在他面前,松田情急之下环顾四周,目光捕捉到那个被男人扔在一旁的女士提包。
…没办法了!
在那个念头出现的瞬间、松田阵平弯腰探手,一把捞过提包。他在心底评估了下,重量还算沉。
他的那个拳击手父亲曾经告诉过他,因为人体结构的关系,身体有些部位是无论怎么训练都无法强化的。
就比如后脑勺,即使是空手道或是拳击比赛,攻击这个要害也是犯规的,因为有可能留下后遗症。换句话说,就是要害。
在心里对失主说了声抱歉,他深吸一口气重心下沉,目光将准心锁定男人的后脑勺,用力掷出!
是的,那被迫化为炮弹的提包将会在男人袭击得手前痛击他的后脑勺剥夺行动能力——至少本应如此。
奈何松田阵平显然和那名路人一点默契也无,又或者是这看似状况外的家伙反应其实意外地快:两个身影交叠的短短一瞬,松田还没能看清旅行包什么时候被扔到一旁,一记结结实实的上勾拳已经轰上了袭击者的下颌。骨头在重击下发出叫人牙酸的尖叫。
一气呵成,男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直挺挺地倒下了。
路人流露出松一口气的神情,他得以有空闲抬起脸重新仔细地打量另一头松田。
……虽然他这次抬头视网膜里倒映出的是一个占据了视野中心,呼啸着放大的黑影。
路人脸上的表情一时忘记了变化:“……?”
眼睁睁看着无辜路人的脑袋进入“炮弹”预先设想的轨道,松田阵平瞳孔地震,先前那缕若有若无的危机感在此时凝缩为实质。
“呃等等——”
“...?!”
路人瞪大眼,时间被放慢、拉长,那人震惊地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下一秒,“重量还算沉”的女士提包准确无误地命中了它的既定终点。
“…砰!”
“扑通”一声,是脸接炮弹的家伙直直倒下,神情安详地陷入昏迷。
至此,犹如某种戏剧化情节,巷子里的第三个人也倒下了。
几刻钟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消散,唯一还站在原地的松田阵平默然望了眼水坑里自己的倒影,不由得陷入沉默。
……啊,好像闯祸了。
那个自称是警校校医的女人、也就是失主钉崎遥奈,在这时匆匆赶到巷口,急促地喘着气。
松田阵平默默地转过身,和她对上视线。
松田阵平:“……”
钉崎遥奈:“……”
两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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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感觉怎么样?”
钉崎遥奈问。
“感觉脸好痛…这是可以说的吗。”
暮川迟试图扯动嘴角,结果疼得龇牙咧嘴,进一步牵拉到面上更广范围的肌肉,如同多米诺骨牌,他的面部表情一时有点失控。
出于直觉,他抬手,不出所料地在脸上摸到几块纱布。
“正常,过几天就好了。”
钉崎遥奈垂眼看着他,回答的语气出奇地平淡,像是早就料到会是如此。
她走到窗旁的桌前,从抽屉里抽出一打纸,提笔在上面写起。
医生漫不经心地继续提问:“另外呢,还有什么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好不容易重新控制住面部肌肉,暮川迟默然将视线转向钉崎遥奈那头,试图转移些自己对脸上疼痛的注意力。
暮光从窗前轻盈降落,在女人的白大褂上沉积成一团漂浮的橘色。
似乎有些微妙的既视感在眼前一晃而过,暮川迟飞快眨眨眼,接着看见桌角花瓶里插着的莫泊玫瑰。
花束尚未完全盛开,看得出来主人精心修剪和照料过它,期待着完全绽放的那一天。金粉色的花瓣边缘处泛着细碎的珠光,揉开一片温柔的裸色。
【“…说起来,为什么不买已经开了的花?”】
凝滞沉积的那些记忆中,他曾这样问过。
【“…嗯?”】模糊的光影轻轻触碰花瓣边缘,有人笑了下,回答他。【“…这样,鲜花能保存更久哦。”】
【“很实用的小妙招,对吧?以后,暮川君去花店买花的话,可以试着买那些含苞的花噢。”】
话语的缝隙间,他听见某处的潮水漫上来。
有时他观望自己,如同观望他人。
…那时,自己又想了些什么?
光影和声音裹了层水雾,远远地浮在海面上。可明明记忆仍存放在那里,他却只能看见雾气裹挟的模糊轮廓,分辨不清。那究竟是取于梦的碎片、还是来自现实的灰烬?
不,不要想了。
暮川迟努力定了定心神,把注意力拉回到眼下的对话上。
“…有些头晕。”
“…你在看这束花吗?”
留意到青年停留的视线,钉崎遥奈顺着看过去,望到了桌角那瓶含苞待放的莫泊玫瑰。于是,她没有马上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善意地笑了下。
“是斋藤医生摆的,很漂亮,对吧?”
“啊,是的。”
暮川迟应了声。
那些微妙的错觉逐渐消退,暮川迟重新想起自己最开始“穿越”的猜测。
毕竟这一切太过于真实…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梦——对吧?
暮川迟注意力完全没放在医生正说的话上,他眼睛转动,目光再次移向那扇窗户。
众所周知,一般这种时候,就应该直接做一些能让旁人大吃一惊的事情来验证嘛。
*《在此我爱你》聂鲁达
*急救电话119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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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蓝色的太阳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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