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目送楼下那三个年轻的身影在校道上远去,钉崎遥奈伫于仍大开着的窗前,拢着手臂,神情平淡。
黄昏已然垂死,金色的余韵在天边无声溃散,取而代之的是深红的渲染。
...快傍晚了。
她想着。如果不是今天意外频出的话,她本该站在这里,从暮色渐起,沉默守望天色到日落黄昏。
垂在肩头的发卷被风撩动,女人无奈地叹口气,要转过身去。
但目光下移,她瞥见一瓣孤零零躺在窗台上的樱花花瓣。
…是什么时候飞来的?
她想。
医生的动作顿了下,伸出手,拈起那瓣被风吹至此处的花瓣。
她垂眼看了两三秒,最后露出一抹比雾还要朦胧易散的笑意。
“...青春吗。”她这样感叹一声。
纤长的手探出窗外,五指张开,晚风将那瓣轻盈的花瓣吹远。
做完这一切后,钉崎遥奈关上窗子,走回医务室里的桌子旁。
那上面放着自己下午被夺回来的包。
她默默看了片刻,而后拉开抽屉,把东西放进抽屉最角落。
玻璃制品彼此碰撞,发出清脆的轻响。
“...无妨。”
她轻声说,如同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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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川迟本是想直接关上宿舍门的。奈何两道夹杂着怀疑、担忧,且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几乎是牢牢黏在他的背后。
他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克制着想要捂脸的冲动转过身,努力地让自己说出的话语听上去比较有说服力。
“...那个,其实我真的觉得我还好。”
那两道目光的主人就站在他房门前的走廊上——现在他知道了这两个把他逮回来的家伙的全名,那个半长发的是萩原研二,卷发的则叫松田阵平。
叫松田阵平的卷发青年很配合也很敷衍地“嗯”了一声,脸上明晃晃地写几个大字:——真的吗?我不信。
“…我、”暮川迟缓慢地磨下牙、告诫自己克制,“真的不会发生什么‘忘记怎么上厕所结果一下摔进厕坑里’的事情的。”
他觉得自己脑袋上简直冒出一个“井”字,但还是在努力进一步进行强调。他槲绿色的眼睛望向那两个还没离开的同期——应该是叫同期没错——几乎可以说是掏出了他有生以来最真挚的目光。
所以,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自证这些东西。他咬牙切齿地想。
…但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甚至可以说自己挖坑给自己跳。谁叫那位钉崎医生提问他是否记得自己是谁时,暮川迟一下愣住了呢?
“…你——记得自己是谁吗?”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暮川迟现在都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不算不知道自己是谁呢?
他们口中的自己,是“暮川同学”。可暮川迟虽然一直生活在学园都市这个几乎由学生构成的地方,印象里却一直住在、嗯……精神病院。
所以,在三人目光炯炯地注视下,暮川迟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表情犹犹豫豫地回答:“呃、暮川…迟?”
“……”
好了,虽然暮川迟完全不知道对于在他面前构成铜墙铁壁的三人来说他的回答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能敏锐察觉出,这三人的眼神在自己回答后复杂起来。
几人对视一眼,眼底情绪变换几番后、看向他,目光里掺进了些许微妙的…怜爱…?
暮川迟:…?
不对,一定是他看错了吧。
钉崎医生旋开笔盖。暮川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是一支PARKER首席系列的18k黑金款钢笔。这支笔原本似乎待在钉崎遥奈胸前的小口袋边里。
那支笔被医生握着,在纸张上飞快地写着字。侧后方的光线打来,在镀漆笔杆上沉默游走,勾起幽幽的光泽。暮川迟目光上移,盯着笔杆上,眨眨眼。
一个献刻名。
——Haruna
“…是逆行性遗忘吧。”
医生此时简短地给出自己的判断。
钉崎医生的情绪从方才起就平静了许多。她看上去优雅温和,没有什么过于外显的情绪。
或者说,她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只是因为刚才这几人特立独行的不着调行为风格有些抓狂而已。
钉崎捋了下大褂的长袖,啪嗒一声、重新合上笔盖,进一步给出解释。
“头部受到撞击后,丧失了当时、甚至此前一段时间的记忆...唔、逆行性遗忘,倒也不算少见的症状。”
说着,棕发女医生淡淡地瞥向露出满脸问号的暮川迟。
“你目前的情况属于脑震荡后综合征的早期阶段,这意味着你的大脑功能在撞击后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而我的建议是一周内去趟医院的神经内科进行大脑功能评估。”
“毕竟人脑的功能幽微而深奥,”她嘴角露出点微妙笑容。“又有谁能为此打包票呢?”
左边名阵平的卷发青年神情复杂地看着依旧状态外的暮川迟,不信邪般用单手指向自己,又冲他抬了下下巴。
“那、你记得你为什么会在医务室吗?”
暮川迟对上他的目光,有些迷惑地挑起眉。
……
此时松田阵平的心情是复杂的。
这不怪他。这就像是当时的钉崎医生短时间内目睹三名学生在自己面前先后跳窗一样——换作任何一位新生,在此时知道自己阴差阳错间把自己的同期砸回了出厂设置,想必都是没法淡定的。
见这位暮川同学茫然地看向提问的自己,松田阵平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深叹了一口气。
…这下真是闯大祸了啊。
他并没有逃避的意思,松田阵平从来不是个会逃避的人。
他知道不是所有事情都有事后弥补的机会——更多时候,你总是无能为力。
松田阵平从小就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可自己果然还是更反感因此就放弃行动、视而不见的行为啊。
松田阵平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暮川迟好奇地挑高眉,正想要追问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医务室,却猛地哆嗦一下。这人表情抽搐起来。
在许多剧情设置里,这大概是失忆角色痛苦抱头并大喊“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的前兆。
眼见叫暮川迟的同期动作缓慢地低下头,松田和萩原两人的眼睛一时忍不住亮了起来。
…想起来了?
钉崎医生神情平静,只是多眨了下眼。
钢笔在她指间旋转一圈。
接着在几人的灼灼注视下,暮川迟以手掩面,
痛苦低语,闷闷的声音从手掌间漏出来。
“…我的脸好痛。”
他深刻记住了自己面部表情过于丰富的教训。
萩原研二、松田阵平:“……”
钉崎医生面无表情,抬手把钢笔塞回自己胸前的口袋里。
看吧、她就知道。
而暮川迟正捂着脸思索着这其中种种的关联,结合到刚才卷毛的提问和自己脸疼的事实以及那似曾相识的恶人颜可以得出结论……
他灵光一闪。
…马萨卡!
几乎是福至心灵,暮川迟猛地抬起头,大惊失色:
“难道是你一拳把我打进了医务室?”
松田阵平:“……”
暮川迟正飞快地动着脑子思考。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格修正拳”!坏了、那难不成自己扮演的其实是反派?
思及此处,暮川迟瞳孔地震。
众所周知,“人格修正拳”多为朴素的一拳怼脸,没有花里胡哨的特效但总是效果非凡,反派被打后,总是或死或伤或晕或投降,甚至有可能一拳下去后,直接进化成萝莉控*。
他还没头脑风暴出这世界自己设定究竟何德何能会遭一记“人格修正拳”的问候作为报应,他吃一堑再吃一堑的报应就已如约而至。
“……”
暮川迟默然低头,再次捂住脸。
“…好痛。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钉崎遥奈神情愈发平静:“……”
啊,她居然一点也不意外...难道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发展吗。
“咳、噗嗤…小阵平…”
右边的半长发青年沉默片刻,本想借咳嗽掩饰下自己的忍俊不禁,但还是没忍住,直接呛咳着笑出了声。
左边的卷发青年无言地黑了脸。他恶狠狠地偏头,直接飞了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过去,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钉崎遥奈叹口气摇摇头,也露出些无奈的笑意。她上前几步,把先前就写好拿在手中的纸张递给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的暮川迟,叮嘱了要注意的事项。
那是一张病例说明。
“不用担心,我会向鬼冢教官说明你的情况的。”
好心肠的钉崎医生补充。
“这两天就好好休息,记得尽早找时间去找这位医生看一下。”
暮川迟眨了几下眼睛,视线下移,落在纸张最下方。那里躺着行由钢笔写下的墨字。
——永森大学附属医院神经内科教授,水原智也。
……
是神经内科医生啊。
欸,说起来,这就是他的宿命吗。
暮川迟回忆至此,愣了一下,然后不由得深沉地思考起一个问题:
——好像无论如何,自己都逃不开有关“脑子多少有点问题”的设定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底层设定?
暮川迟:“……”
…等一下,他为什么要自己骂自己。
暮川迟汗颜,回过神,自从醒来后他就总是像这样走神。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还站在属于“暮川迟”的宿舍门前,而和他一起回来的两位同学还站在自己面前。他刚刚不合时宜的走神,又一次让面前的两人开始无声地彼此交换起带有问询意味的目光。
暮川迟:“……”
现在解释他其实是在回味来得及吗。
…不对,好像更怪了。
暮川迟有些苦恼地打消了脑子里不靠谱的念头。
这样可疑的单方沉默在三人离开医务室回宿舍楼的路上其实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主要的原因要归于暮川迟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他甚至有理由怀疑,哪怕现在随便来个人,对这个叫“暮川迟”的警校生了解都比自己这个本尊多。
好在同行的两人显然不会放任冷场持续一路。
…他们似乎看出了他的局促。
暮川迟想到这里心情有些复杂,他垂下眼。哪怕自己再钝感,此时也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背后是未曾言明的善意和关心。
说实话,他有些不知所措。
说起来,自己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来着?
游离于社会之外,可供计数的人际关系寥寥无几。
这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他不是需要倚靠才能活下来的人。暮川迟这样想。
暮川迟抬起眼,余光扫过走廊外的半边天空。白昼已然瓜熟蒂落,晚星在云层间隐约可见,而夜色尚未成熟。
但偶尔,暮川迟在黄昏下一人走在回去的路时,看着夕光披照下谈笑着结伴而行的学生们,有时也会忍不住好奇:
他们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他们的感受又会是如何呢?
……
“…好吧。”
这次的沉默被另一个人终结,靠在宿舍门边的暮川迟撤下抱胸的双臂,率先开口。
他叹了口气,算是放弃了心里先前试图说服两人的执念。暮川迟摊开手,一副妥协的模样:
“那如果,我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可以毫不客气地来麻烦萩原同学和松田同学吗?”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一时都因对方态度突如其来的改变感到些许诧异。俩人对视一眼。
“我当然没有问题咯。”
松田阵平挑高眉,没多犹豫就应了下来。但很快,他话锋一转。
“不过、先说好,宿舍可不是二楼的医务室——”
卷发青年拉长声音,同时露出死鱼眼。
“…不·要·跳·窗。”
萩原研二失笑。
“我自然也是一样。”
他语气轻快地接上。
“暮川同学有急事也要走门,咳,记得不要再跳窗了哦?”
“我…会记得的。”
面对两人的揶揄,暮川迟目移,艰难回。
他又不是真有什么跳窗的癖好…但要解释自己当时的脑回路也太困难了吧。
夜晚薄纱轻拢的天穹下,迟归的栖鸟划过天际,降落枝头。暮川迟的视线下意识追随着,最后无声无息地驻足在面前鲜活的面孔上。
…说起来,最开始醒来在纠结的那些问题,什么时候被他直接抛到脑后了?
他脑海里有一抹疑惑突兀地一掠而过,很快被轻易带过。
在记忆总是被推倒又转瞬重建的永恒循环中,只有情感能在模糊不清的虚影中为他找到微不足道的锚点。
【“思维会欺骗你,但是情感不会”,是这样没错吧?】
——总之,就目前而言,这样的体验…好像还蛮不错的嘛?
*人格修正拳:详情请见一方通行(笑
*永森大学附属医院为本书虚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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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蓝色的太阳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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