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像梦一般。
北辰公生恍惚地看着手指间干涸的血液，不敢相信将它们插入眼睛的人会是他，但他确实这么做了。
当时他什么也思考不了，极度恐惧之下，身体自己动了起来。这具身体明明非常孱弱，却好像曾经受过长久的训练，骨髓刻着无数陌生又熟悉的招式，牵引着自己完成了偷袭。
杀意，他感受到了身体中蕴涵的杀意。
但奇怪的是，警察检查的时候，那个劫匪的眼睛并没有大碍，眼球都完整地待在原处，因此警方并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判为了正当防卫。
那这些血，是从哪里来的呢？
北辰公生没能想出一个结论，决定还是先放一放，先把手上的血洗干净了。
远处的同伴们都在做笔录，其中萩原研二被松田阵平轻轻地揍了一拳，以表示他对同伴擅自行动的反对，还有担忧和关心，这是幼驯染间独有的沟通方式。
伊达航遇见了认识他父亲的警员，解开了父子间的误会，借了警局的电话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说着说着竟落了泪，挂了电话后一个人在角落偷偷抹泪。
御法川崇作为名人，被警方委托安抚此次被当做人质的人群，并给他们分发被抢走的个人物品，期间还有人想要他的签名，一时忙不过来。
一切安好。
把手洗干净后，北辰公生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站定了，这还是他从来到……分裂出新人格后，第一次认真地观察他的样貌。
镜中人的样貌自然是不存在于记忆中的，但却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他，这就是他，不是别的人。
他不是喜鹊。
“我就是……北辰公生。”
“哦，所以呢？”
正当北辰公生要陷入思考，喃喃自语地自我催眠时，一个不带感情的少年声在身后响起，将他惊醒。
镜面上出现了另一人的样貌，也是令他熟悉的，却想不起来的。
“我叫八月一日。”
那个人仿佛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自我介绍起来，这也唤醒了北辰公生的记忆，这位八月一日似乎是早上待在御法川崇身边的人，只是存在感太低，容易被人忽视。
北辰公生因自言自语被别人听到，有些不好意思，脸再次红了起来。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他打开水龙头，使劲地把水往脸上泼，希望能降下脸颊的温度，结果是被冷水刺激后，脸更红了。
八月一日就这么看着，脑海里和E-1174不停地吐槽着，无非就是感慨这一届穿越者素质不太行，只是问一句话就脸红，怎么扛得过后面的救赎坎坷路呢？
等北辰公生整理好后，已经是五分钟后了。
他打气式地拍拍自己的脸，扬起一个勉强的微笑，走出卫生间。
“好，好了，你有什么事吗？”
“还真是个爱哭鬼。”
“唉，什么？”
八月一日只是小小声说了一声，北辰公生没有听清，他也不打算重复一遍，直接跳转了话题：
“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是真的把手戳进那个人眼睛里了，对吧？”
“！”
北辰公生的秘密被发现后，脑子顿时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为秘密暴露而害怕，还是异常被证实而高兴，说到底他也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意味着什么，自然无法做判断。
而八月一日知道其重要性。
当北辰公生偷袭劫匪的时候，八月一日正好在旁边，目睹了对方行动的整个过程。
在他的视角下，北辰公生的气质在瞬间变了一个人，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生变成了训练有素的杀手，动起手来又狠又准。然而在戳了眼后，那股气质又迅速地退去，把人劈晕后，就变回了正常的北辰公生。
之后的北辰公生就一直处于离神的状态，过了好一会记忆才装载成功。这幅样子，竟与御法川崇胡扯的双重人格有些相似。
E-1174的视角更是惊人，原本无法检测的北辰公生，在动手的瞬间竟然在地图现形了，但出现的时间太短，在它发现的时候就如错觉般消失了，幸好它有随时记录的习惯，才证实了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而被戳了眼睛的劫匪，受伤的部位也如bug一样，在警方出现时被修正掉了，这期间E-1174竟找不到修复的过程，也就是说创伤并不是“治疗”好的，而是被“回档”了。
[不可思议，这是对现实的篡改吧？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从劫匪选择在此抢劫的时候，就已经出问题了吧。]
问题的根源——北辰公生似乎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你看到了？”
“亲眼所见。”
北辰公生的心里一沉，矛盾的情绪在脑内翻滚，深深绞痛了他的神经。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举起已洗得干净的双手，颤抖地放到八月一日面前，滚烫的泪水不听话地从眼眶落下，如同悔恨的罪人向审判官祈求宽恕。
而审判官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自顾自地道歉。
实际上，八月一日也很茫然。
[他哭什么？那个劫匪最后也没真的受伤啊。]
[可能是他比较敏感？]
E-1174其实稍微能理解北辰公生的心理，毕竟它也会有想不开的时候，当犯错后，总是一个劲地把过失揽到自己身上，但实际这个错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说到底，还是过于情绪化导致的，换成宿主，估计压根不会内疚，而是再试一次看看，然后再让它记录数据，好好分析原因——好像现在也没差。
[咳咳，这也说明他本质并不坏，对吧？]
八月一日在心里点点头，赞同E-1174的观点，不过他考虑的是另一方面。
北辰公生在使用这种能力的时候，意识并不清醒，主观上对方并没有行凶的意愿，而且最后也没有真的造成伤残。他又不是真的审判官，也不是道德洁癖，没有必要揪着这点不放。
“眼见不一定为实，至少结果并不是我们所看到的，你没有错。”
“那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
“不知道。”
优质答案：我不知道.jpg
北辰公生的脑中莫名出现了这个网络梗，混沌的脑子下意识地指挥身体笑了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个梗使用的语言并不是日语，但他能快速地理解。
双重人格的新人格可以凭空学会一个新语种？
一看这人就是被御法川崇的胡扯给绕进去了，八月一日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更确信这个新穿越者的心理素质有待提高，才来这么点时间，就已经主动放弃自我认知了。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一个拥有碾压原住民力量的外乡人，认知错乱将自己认作了原住民，等于放弃了力量的控制权。
就像让一个小孩子拿着核弹乱跑，谁知道核弹会不会炸，几时炸？
“北辰先生，虽然很冒犯，但我认为以你现在的精神状态，还是不要——”
八月一日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爽朗的呼唤声，喊的是北辰公生的名字，随之而来的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他不需要回头，早已知道来的人是谁，毕竟这两人在地图上亮得难以忽视。
只是太巧了，明明还有一段距离，他以为能说完整话的。
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他们已经结束了笔录，在前厅找了好一会没看到北辰公生，问了人后便一起找来了卫生间。远远他们就看到有两个人站在走廊上，其中北辰公生还哭了，似乎就是前面的小孩弄哭的。
虽然没听清那个小孩说了什么，但他们还是能从北辰公生的反应看出来，那些话并不好听。
“北辰君，你们在聊什么呀？”
社牛人萩原研二首先走了上来，上手将北辰公生拉到身侧，拍拍肩安抚这位爱哭朋友，然后将视线投向了八月一日。
萩原研二的记忆力不错，对人脸的辨识也有些心得，只是稍加回忆便认出了八月一日是原本藏在超市后，但被劫匪用监控喊出来的两人之一，也就是御法川崇的同伴。
至于松田阵平，他并不在现场，算是局外人，只觉得这小孩死气沉沉的，一点青少年的朝气都没有。他没有直接插进来，而是抱着胸站在一旁看戏。
见到两位朋友，北辰公生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抽了两下鼻子，用手狠狠擦了擦眼睛，对两人浅笑道：
“没，没事，这位小朋友……呃，他叫八月一日，也是人质中的一员，我们只是偶遇，随便聊了下。”
“不是他的问题，是我，我太脆弱了。”
说着说着，北辰公生又不自觉地红了脸，再次哭了出来。
不说最后一句还好，说了之后，本来还算和平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北辰公生的辩解怎么听怎么像被胁迫的，而八月一日就成了欺负人又威胁人的坏家伙。
即使是松田阵平，他其实一直不喜欢北辰公生老是哭哭啼啼的，像个小学生一样，现在也起了一分保护欲，看八月一日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真实的不悦。
[我是漏了什么剧情吗？]
八月一日很不解，他觉得北辰公生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事实就是如此，北辰公生自己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所以才会哭的。就算是他，他也有过没控制住流泪的黑历史。
[呃，不是，我，啊啊啊啊算了！我也搞不懂啊！]
E-1174倒是想到了什么，比如某些创人玩意，如果它是对面被保护的，可能会觉得挺爽的，但它不是，这就非常尴尬了。它感觉全身有御法川崇在爬，忍不住扭来扭去，把系统空间搓了一遍，最后实在受不了了，直接摆烂。
爱咋咋地，反正也不是没创过别人，就当报应来了吧。
八月一日一直不回答，北辰公生也很内疚，拼命地忍住不要哭，不断地向朋友们澄清事情不是这样的，但显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反而使气氛更加凝重了。
“一直这样也不好，我们各退一步，我这边不追究，但八月君能不能复述一遍那句话呢？”
萩原研二的脾气一直很好，此时却莫名有些忍不住怒火，只能更用力地笑，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八月一日犹豫了，不是心虚，只是觉得暴露人家的精神问题不道德。
北辰公生一听，也急了，赶紧拒绝：“没事的，真的没事的，八月君也只是关心我，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他大概知道八月一日想说的事情，如果是早上的他，说不准会欣然答应，但现在他已经有了三个值得信任的朋友，警校生活也不再是难以接受的事情。要是让他们两人知道了他想退学，可就糟糕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萩原研二也不好再坚持，和松田阵平拉着北辰公生离开了。
他不放心北辰公生，在离开的时候紧紧地抓着对方的手，认真地双目对视，道：
“如果你真的受委屈了，不要憋在心里，如实告诉我们，好吗？”
北辰公生感动极了，视线再一次模糊，扑进萩原研二的怀中，给了对方一个短暂的拥抱，然后马上松开，包括牵着的手。
“我会的，一定。”
（二）
御法川崇目送着黏在一起的三人离去，那股浓到发齁的兄弟情快成了实体，让路过的人都被迫喂了一口糖，纷纷感慨年轻人的友情。
伊达航则完全被遗忘了。
但他并不是在意这个的人，他也在感慨的队伍中，并为北辰公生而发自内心的高兴。
“所以，发生什么事了？”
御法川崇完全理解不了这群人的想法，他只是去给粉丝签了一会名，回来时就已经跟不上剧情了，偏偏又没人愿意解释。
“帮朋友主持了一次正义，加深了彼此的友谊，算吗？”
消失许久的八月一日悄声无息地出现在身后，把御法川崇吓了一跳，但在看清来人后又马上放松了下来，并再问了下具体情况。
八月一日没有隐瞒，当着伊达航的面叙述了一遍经过。
想不明白逻辑，已经把大脑外置到八月一日身上，御法川崇干脆放过了自己，转而问起自己最感兴趣的部分：
“……所以你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北辰先生，虽然很冒犯，但我认为以你现在的精神状态，还是不要去警校报道的好。”
“咳咳咳！”
清楚北辰公生真实情况的御法川崇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是被吓的。他知道八月一日很直白，说话毫不留情，批判的人是他的时候还好，但对象是别人的话，就有些冒犯了。
“我已经说过是冒犯了，而且还是独处时说的，也没说完。”
“关键不在这里，你好歹当时好好道歉呢。”
“开头已经道歉了。”
八月一日依旧是那个他，嘴硬到世界毁灭了，嘴还在。
而北辰公生的另一个朋友，伊达航听了之后反而没有御法川崇那么在意，或许是因为他不在现场，没有受到其他因素影响，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
“北辰君的精神状态……竟然有这种事？”
是的，他更在意北辰公生本人的情况。虽然他们没相处多久，他却已经将这个有些弱气却坚强的孩子认作了朋友，而作为朋友，自然要互相关心。
“这件事，还请你保密，毕竟是北辰君的私事，我们无权透露。”
御法川崇圆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并摆出了拜托的姿势，有意识地散发自己的魅力，这一招百试百灵，果然伊达航没有再追究下去，而是开始了关于警校生活的话题。
“听北辰君说，你也是这一届的同学，真是想不到你这样的大明星也会走这条路。”
“为人民——咳咳，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我很荣幸成为警察的一份子。”
“那我期待着明天与你再见了。”
“我也是。”
……
伊达航和御法川崇再聊了一会，天色也暗了下来，两人简短地告别，算是翻了篇。
[啧啧，圆滑的大人。]
[……]
E-1174和八月一日旁听了全过程，不得不说御法川崇处理得还不错，这也多亏了伊达航阔达的性格，不愧是能成为班长的人。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伊达航的班里会有多少个穿越者。
御法川崇送走人后，就接八月一日上了车，他们在外耽搁了太久，估计新一又要跑去博士家解决晚饭了。
“今晚由你做一餐如何？就当是送行宴了。”
车门关上，系好安全带，八月一日维持着沉默。
“好吧好吧，那我就自己做，给你亮一手。”
八月一日把脑袋扭向窗的方向，继续沉默。
再怎么迟钝，御法川崇也该意识到不对劲了，更何况他的直觉警报从和伊达航聊天后就一直响个不停，伊达航离开后依旧没有停，肯定是八月一日这个小祖宗生气了。
也是，八月一日也就在面对敌人和他这种烂人时硬气，一碰到好人就不行了，尤其是闪闪发光的星星们。
难得见到八月一日委屈，也不知是福是祸。
“咳咳，我刚刚只是为了不把关系闹僵才这么说的，其实我一直站你的。”
“说起来还挺不好意思，我现在最信任的就是你了，我也只有你这一个队友了。”
御法川崇是真情实感的，但奈何自己在不演的时候脸皮很薄，一说心声就结巴，这两句话是拼了老命才憋出来了，刚说完就脸红成了一个大灯笼。
他等了很久，没等到回应。
但警报停了。
御法川崇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向副驾驶上的人。
八月一日依旧把头埋在窗的方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发丝间的耳朵却泛起了红，可以想象他的脸究竟红成了什么地步。
再补充一点，八月一日应付不了直球。
（三）
将北辰公生送回家后，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走出了社区，漫步到了繁荣的街道。
一切安好，包括刚刚经历了抢劫的超市，工作继续，顾客往来。
他们正感慨着警方的效率之快，突然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仿佛想起了什么被遗忘的事情，异口同声道：
“话说，我们为什么要和一个小孩子较劲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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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六章 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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