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过没有锁门的习惯,陈逢手搭在门把手上,但本该轻而易举推开的房门,此时却有千斤重。
她做了很久的思想建设,最终收回手。
陈逢回到客厅,望着贴满的照片的照片墙发呆,脑子仿佛生锈的发条,丝毫转不动,调不起。
方才的晴空万里,眨眼便让连成片的乌云替代,闪电蜿蜒,一下又一下将沉闷撕裂。
狂风乍起,卷起落叶枯枝,抛向天际,豆大的雨点,连绵不绝砸向地面。
陈逢静坐了很久,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拉回思绪。
为了去取定好的老银铺的宣传单,许过没能在下雨之前到家,进门见陈逢背对他坐沙发没有动作,悄悄走近,拍拍陈逢右肩。
陈逢转头。
许过眼神却定在陈逢手中的笔记本上,刹那头皮发麻,四肢僵硬。
他的喉咙发紧,口干舌燥,佯装若无其事抽走笔记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拿在手里做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却紧张到结巴,指尖泛白,陈逢现在才发觉,其实许过演技挺差的。
“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今天待在医院吗?”许过将笔记本一卷,岔开话题。
陈逢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盯着他。
“宣传单都拿回来了,明天我们去广场发。”许过避开陈逢的注视。
“我看到了。”陈逢轻声开口。
许过笑容僵在脸上,“什么?”
“笔记本里的内容,我看到了。”陈逢重复。
陈逢无法描述,这一切铺展在面前时那股冲击力带来的无力感。
做出放弃一高决定时陈逢曾觉得自己和许过很像,但如今她才惊觉,他们是不一样的。
许过会为了这个家全盘放弃自我和未来,而她不会,也不会允许自己放弃。
许过上下唇碰了碰,喉结滚动几下,没发出声响。
此时沉默比哭闹怒吼更有杀伤力,许过很恐慌,但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让陈逢相信他。
小时候陈逢打借条买桂花糕,他以为,他也可以这么做,他应该记下每一笔花费,打借条才对。
起初是为了方便以后还给陈明之,但后来渐渐偏离了初衷,它变成了一种提醒。
提醒自己别忘记了,他欠这个家很多。
“哥哥,你为什么不解释?”陈逢红透了眼圈,“是不能解释吗?嗐是因为你根本就不认为我们是一家人?”
陈逢极力克制身体的震颤,故意借题发挥。
“你并不认为我们是一家人,才那么轻易‘自愿牺牲’,用这种方式得到你自己的认可,是吗?”
“然后呢?哥哥。”陈逢歪头:“接下来要放弃什么?是你的大学志愿,还是你的未来?”
许过过度的自我牺牲是一种病态,但是陈逢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改变他的想法,于是陈逢选择了快刀斩乱麻。
许过猛地瞳孔放大,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陈逢满含热泪的悲伤眼神,将他的心脏穿了个大洞,鲜血横流。
“我们应该感谢你吗?”陈逢语气低沉。
“不,不是……”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浸湿了许过整个后背,衬衫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
“哥哥,你说得对,我们不一样。”陈逢格外冷静,“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你不是。”
“轰隆”一声,惊雷在天际炸开,暴雨愈下愈烈。
血管仿佛也随着惊雷爆开,许过唇色苍白,半是祈求半是艰涩试图解释:“不是的,小逢,不是的,不是这样……”
陈逢强忍悲伤躲开许过的触碰,将银行卡放在他的手心。
“哥哥,是你先替我们否定你的价值。”是许过先将家人明码标价。
“不是这样,小逢……”洞悉陈逢真正意图,许过真的慌了,胡乱将笔记本撕碎,扔进垃圾桶:“我们是一家人。”
陈逢不为所动,稍稍背过脸:“你走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许过登时一动不动,伫立原地,不解且难以置信,陈逢让他离开。
“哥哥,这个家不需要你。”
陈逢越平静,许过越难以接受。
许过耳内轰鸣着,张口用嘴代替鼻腔大口大口呼吸,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一字一句道:“小逢,你在说什么?”
“我说这个家不需要你,请你离开。”陈逢冷漠的眼神,深深刺痛了许过。
过大的情绪起伏牵动胃部痉挛,额头手臂的青筋都崩了出来,许过无声干呕:“小逢,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你明明承诺不再骗我的,哥哥,我不相信你了。”陈逢强迫自己镇定拨开许过,自顾自走到房门前,双手在身前交握,掐出清晰可见的血痕。
“请你今天收拾好东西离开我家,我不想明天在我家看到你。”陈逢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
陈逢头也没回,关上房门,将他隔绝在她的世界外。
许过亲眼看见房门的缝隙缩小再缩小,奋力伸手去抓却抓不住残影。
他急迫地想要告诉陈逢:不是这个家需要他,而是他需要这个家。
而关上房门,陈逢紧紧捂住嘴,还是发出细碎克制的呜咽声,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上。
许过最终没能敲开紧闭的房门,客厅空荡荡的可怕,他几乎没做思考,闷头冲进瓢泼大雨中。
就像陈逢了解他,他也同样了解陈逢,他知道他没办法说服她。
密集的雨点劈头盖脸,即使因为看不清摔倒也不敢停下,赶到医院,来不及平复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径直推开陈明之病房门。
陈爷爷陈奶奶应声向门外看去,许过双手垂在身侧,浑身滴水沉默矗立。
陈爷爷冷着脸,将干毛巾扔向他:“湿哒哒像什么样子!”
许过湿得太彻底,毛巾不起作用,陈奶奶见状找出给陈明之的备用衣服,将许过推向卫生间。
换好衣服站在洗手台前,许过望见镜子中的自己:这个眼神空洞的人,是他吗?
后背发凉,无端生出几分胆怯。
许过拿起吹风机,胡乱扫了几下,强迫自己镇定。
开门看见陈奶奶和陈爷爷正为陈明之翻身,按摩小腿,许过上前帮忙,却被陈爷爷拨开手。
许过鸡皮疙瘩眨眼遍布全身,后退一步,瞪大了眼,发不出一丝声音。
“回去收拾东西吧,我已经和院长谈好,明早过来接你。”陈爷爷头也没抬:“小逢说的,也是我的意思。”
陈爷爷和陈奶奶一致认为,这个家会拖累许过。
许过机械转头望向陈奶奶。
陈奶奶终究不忍心:“小过,爷爷奶奶知道你不填高考志愿也好,找工作也好,都是因为放心不下这个家。”
“如果你陈叔一直不醒呢?你打算以后一辈子都留这里照顾我们吗?”陈奶奶开口直指问题核心,许过无法辩驳。
“爷爷奶奶既然不同意小逢放弃一高,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你放弃未来吗?”
“这个结果是奶奶不愿意看到的,你是个有主意的好孩子,我们劝不动你,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说服你。”
“小过,这个家不是你的义务,你应有更大的天地,天大的恩情也越不过去你的前程去。”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背负不起耽误你的责任,更不愿意成为你的负累,我想你陈叔醒来也会赞同的。”
“好孩子,离开这个家吧,去过你的人生。”
病房暂时陷入安静,空气仿佛凝滞了。
许过后背微弓,眼尾猩红,惊惶失措的模样破碎感十足:“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话说得太着急一不小心咬到舌尖,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开,许过舔舔唇,继续:“您,是不要我了吗?”
一直沉默的陈爷爷转身走到房门前,打开门,态度决绝:“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陈爷爷这句话是压死许过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过“扑通”声跪下,让一口气呛住喉咙,咳得弯下腰,整个人伏在病床上。
即便是这样,他也死死攥紧被单一角,喘息声既粗又重,哀戚道:“爸,连您也不要我了吗?”
是他离不开这个家,是他需要这个家,就当是他自私,他没办法跟这个家割裂。
两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陈爷爷铁了心要许过离开去过自己的生活,许过亦是固执要留下。
许过跪了很久,关节仿佛都生了锈,全身都不会动了。
陈奶奶不敢看许过,背对他坐下,手握成拳头抵在胸口无声抹着眼泪。
许过再抬头,面部充血涨红,声音沙哑的像是含了砂砾,硌得人生疼:“再给我一年可以吗?就一年……”
他妥协地哀求着:“我不会再放弃了,就一年……”
哪怕一年也好。
陈奶奶扯扯陈爷爷衣角,陈爷爷原本强硬的态度逐渐软了下来:“去读你应该去的学校,去过你本应该过的生活,我们还是一家人。”
“不是的,不是的!”许过猛然提高了音调,眼睛红得仿佛要滴血:“一年,再给我一年,就一年。”
襄城没有机场,没有直达西平的动车,转车来回要花费一整天的时间。
这意味着即使他名义上属于这个家,但是这个家的一切他都无法参与,他只能当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
这不是他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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