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回程的车票,临时只能买到绿皮火车半路,好在能直达目的地。
许过让出靠窗的位置给陈逢,陈逢抵在许过肩膀,半梦半醒睡得不踏实,稍稍一动,许过便张开眼。
“不舒服?”白天折腾了一天,许过嗓音微哑。
陈逢摇头,张张嘴,想安慰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许过轻笑,抬指戳了戳陈逢额头:“别担心。”说完先闭上眼,“好好睡觉,天亮我叫你。”
凌晨的火车摇摇晃晃,密闭的车厢内灯光都放暗了,蒙上一层不真切的纱。
陈逢忧心忡忡,借着昏黄紧盯许过。
婚礼上表情略显迷茫:“小逢,我们得回一趟襄城。”
许过一开始什么都没说,井井有条安排好所有,直到在座位上安顿好。
他看着窗外加速倒退的灌木栏杆,眼神却并不聚焦,陈逢不由自主向他靠了靠。
“小逢,她走了。”
许过没有说明“她”是谁,陈逢心知肚明。
这个“她”指的是宋惠,他的亲生母亲。
陈逢愣怔了短瞬,下意识攀上许过手臂,反被许过安抚,拍了拍。
许过像是在笑,眼里却不见笑意:“小逢,我没事。”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闹铃准时响起,广播开启播报下一站襄城。
尽职敬业的工作人员,跨过重重险阻,叫醒每个车厢的乘客。
许过一手拎行李,一手护着陈逢,穿过躺得横七竖八的人群,火车恰好停稳。
火车站和高铁站不在一处,过完安检口出来,便是公交车站。
这个点早班车已经发走,下一辆还需二十分钟,许过正要叫车,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过,这里。”
陈明之昨晚值夜班,下了班直接赶过来,没来得及收拾,看起来不比陈逢许过好到哪儿。
“爸。”许过嗓子干涩,笑了笑,“麻烦您了。”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
陈明之带了许过最喜欢的那家水煎包,许过硬吃下两个,陈逢帮许过拧开矿泉水,装作护食的样子将水煎包一下揽了过去:“那都是我的了?”
陈明之有意轻松气氛:“小馋猫。”
车辆缓缓行驶,没能避开早高峰,到达医院时太阳已然挂得老高。
许过太熟悉医院,完全不需要陈明之的带路,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他看到了白布。
工作人员和他确认逝者身份信息,只在白布掀起时面无表情搭了一眼,随即点头。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很快接手下面的工作,销售开始兜售墓地和骨灰盒等丧葬用品。
“最便宜的是哪个?”许过语调平缓,没什么起伏。
销售大约是没见过这么淡定为家人处理后事的少年,登时噤声,很快反应过来展示图片。
许过随意一指便定了下来。
至于墓地,许过没想过要给宋惠买墓地,更别提和老许合葬。
亲眼看着宋惠被推进焚化炉,许过试图回忆她的样貌。
他记不清了。
他记忆里的温情全都与她无关。
“哥哥。”待在许过身边,安静不发一言的陈逢,出声提醒:“梁警官来了。”
梁警官和陈明之打招呼,走近给许过递过来封信,言简意赅:“这是她留给你的遗书。”
许过想也没想,随手置于一旁燃烧的白蜡烛上方,烧了个干净。
“她说不想留在这里,想回家。”梁警官对许过的举动并不惊讶,拿出银行卡改为口述:“这是她留下的银行卡,密码是她的生日。”
“她说,你可以取一部分,算请你帮忙的路费。多的,请你转交给她的家人,”
听到“家人”两个字,陈逢比许过气愤。
“她的家人?”陈逢咬着牙冷哼,替许过叫屈。
作为当事人许过反倒平静安抚起陈逢,面无表情接过银行卡,“知道了。”
“哥哥!”陈逢不满。
许过没有向陈逢解释,来回翻看银行卡,问:“路费我可以自己决定数额?”
“她没有交代,你可以看着办。”梁警官鞠躬道别离开了。
工作人员过来提醒:“本馆有亲手为逝者捡骨的服务。”
许过发出嘲讽的气音,轻掀眼皮,没来得及说话。
“不需要!”为防工作人员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陈逢挡在他身前,代替他回答。
工作人员很快将收殓好的骨灰送了出来。
“我开车送你。”陈明之拿起手机,要跟医院请假。
“爸。”许过阻拦陈明之拉开车门的动作,徐徐抬头,“我想自己去。”
“一个人去。”
陈明之瞟了眼陈逢。
“我不可以一起吗?”陈逢双手搅在身后。
许过坚定地摇了摇头,无声拒绝。
陈逢眼里的光慢慢灭了:“我在家里等你。”
许过不想带宋惠到陈家,直接买了票,赶下一趟车。
假期人多拥挤,许过只能抱盒子在怀里,保持僵硬的姿势到站,注视盒子良久后,凭着模糊的记忆输入地址。
确认公交停运,他转身走向旅馆。
许过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而事实上,他一夜好眠,甚至他错过了原本计划好的早班车。
匆匆忙忙赶到城乡公交站,他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你说不想要一起,所以,我自己来了。”陈逢仿佛从天而降。
她问梁警官要额宋惠老家地址,不听陈明之劝阻,一意孤行,买了许过乘坐的下一班火车。
惊愕之下许过半晌没有动作,陈逢无辜抿抿唇:“哥哥,你要赶我走吗?”
“等了多久?”许过嗓音发颤。
陈逢扬脸,却不回答。
从第一班车到现在,她就是无比确信,她能等到他。
随时会下雨的阴天,凉风阵阵,许过却感受到独属于阳光的温热。
“那我们现在上车?”没被再次拒绝,陈逢默认许过同意。
宋惠老家距离市区很远,中途要转一道公交,按照地图指引,两人在村口下车。
一路走到村子中央,遇到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好奇地打量他们。
陈逢挥挥手打招呼,得到热情回应。
“你们是哪家的小辈?没见过你们。”
“请问,宋木匠家怎么走?”
“你们找宋木匠?他现在不做工了,你们找错人咯!”
“我们不是……”陈逢话说了一半,让许过打断。
“好,谢谢您。请问他家住在哪儿?”
老人家还是帮忙指了路,走到岔路口,陈逢记不起到底是左还是右,许过没有犹豫选了右。
许过停在院口,陈逢敲门,很快有人出来开门。
“您好,请问是宋家吗?”宋母眼神不太好,拄拐杖走得不平稳,陈逢下意识提高音量。
“你们找谁?”
“我们不找谁。”许过清清嗓子,“宋女士已于昨日抢救无效逝世,我们遵循她的遗愿,送她归乡。”
宋母好似受了巨大打击,踉跄退了两步,陈逢眼疾手快扶住,她这才站定。
“进来吧。”宋母哽咽道。
陈逢进门便看见宋父靠坐在屋檐下抽焊烟,闭着眼手指在腿上打着节拍,哼着曲儿。
“谁来了?”
“送小惠回来的年轻人。”
听见宋惠名字,宋父当即拉下脸,或是情绪激动,被烟气呛到咳嗽:“让她滚!我们宋家没这号人!”
“她人没回来。”宋母借抹头发的动作稳定情绪:“送她的魂回来。”
宋父瞪大眼,没反应过来似的,在眼神确认许过怀里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后,整个人气势颓了下来,大口吸了几口烟,撇开头,“你们是什么人?”
“受宋女士委托。”许过回避了宋父的话题,不闪不避他的注目。
天空突然汇集乌云,阴沉沉黑压压,大雨随之而来,宋母邀请陈逢许过进屋避雨。
许过格外沉默,陈逢握了握他的手,感受到冰凉,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
许过微微张开手指,两人便成了十指紧扣的模样。
他们的举动似乎惹怒了宋父,宋父冷哼了哼,生气转身回了房间,留下宋母一人。
“她走的时候,痛苦吗?”宋母抹了抹眼泪。
许过语气平淡:“不知道”。
陈逢补充:“我们到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那个孩子呢?”宋母问起许过。
“送福利院了。”许过半真半假地回答。
他原以为宋母会追问下落,谁想,宋母却赞同,“也好。”
陈逢下意识望了眼许过,许过低垂着头,她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您不担心他吗?”陈逢忍不住多嘴。
“那孩子就不该活下来,可他活下来了,那就是他的造化。”宋母年纪大了,比起许过记忆中慈祥了许多,却是用温柔的语气,说着最严厉的指控。
“他可是,毁了我女儿一辈子的凶手啊。”
许过闻言胸膛剧烈颤抖下,猛然挺直了脊梁,直视宋母,犹如承诺一般道:“他不会回来麻烦您。”
宋母被呛也不见生气,一味附和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陈逢怒火瞬间被点燃,情绪激荡,猛烈撞击着胸口,闷疼的喘不过气,本能攀紧许过手臂。
屋外雨停了,她不由分说强硬拉起许过,连语气带上了几分生硬。
“他现在过得很好。
所以,请你们也不要去打扰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