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仿佛拥有实质的重量,将意识拖向无底的深渊。
江添尘感觉自己在下沉,身体的疼痛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唯有右肩和左肩两处伤口,还隐隐传来灼烧般的余痛,如同黑暗中最后的坐标,提醒着他尚未完全消亡。
然后,光来了。
不是刺眼的警报红灯,也不是冰冷的幽蓝能量光,而是……温暖的,柔和的,带着甜腻香气的烛光。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熟悉的、却早已在记忆中蒙尘的房间里。那是导师江潮平的家,客厅的旧桌子上,摆着一个插着数字“18”蜡烛的奶油蛋糕,烛火跳跃,映照着旁边老者慈祥而温暖的笑容。
“小尘,快来,就等你吹蜡烛了!”江潮平笑着招呼他,声音如同冬日里的暖阳。
江添尘愣住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不是那个浑身污血、伤痕累累的逃亡者,而是穿着干净但略显旧涩衣服的、刚刚成年的自己。旁边,是同样年轻几岁、眼神还带着些许可称之为“单纯”的江叙白。
是梦。
他知道这是梦。是那个雨夜之前,他十八岁生日的晚上。那个……一切尚未分崩离析的晚上。
可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他看着那摇曳的烛火,看着蛋糕上细腻的奶油裱花,鼻尖萦绕着甜美的香气。这一切都如此真实,如此……令人眷恋。他甚至能感觉到当时心中那份微小的、却切实存在的幸福感。
“快许愿啊,添尘。”江叙白在旁边轻声提醒,语气里带着一丝属于那个年纪的、不易察觉的羡慕和真诚的祝福。
江添尘看着蜡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许什么愿?希望永远这样下去?希望老头长命百岁?希望……他和身边这个即将走向不同命运的“哥哥”,能一直这样……至少,不那么陌生?
然而,就在他准备吹熄蜡烛的瞬间——
啪!
烛火猛地爆开,不是熄灭,而是炸成了一团猩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如同鲜血般泼洒在洁白的奶油蛋糕上!
温暖的烛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窗外倾盆而下的、冰冷的雨水!导师慈祥的笑容凝固、碎裂,整个温馨的场景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剥落,露出其后冰冷、黑暗、布满涂鸦的小巷墙壁!
甜腻的蛋糕香气被刺鼻的垃圾腐臭和浓重的铁锈味取代!
“把东西拿来!老头!”歹徒狰狞的咆哮在耳边炸响!
江添尘猛地回头,看到的是江叙白惊恐地掏出手机报警的身影,看到的是自己怒吼着扑向歹徒的瞬间!看到的是导师为了保护他,被冰冷的匕首刺入身体的画面!看到的是喷溅而出的、温热的鲜血,与蛋糕上那摊猩红融为一体!
“不——!!!”
他在梦中发出无声的嘶吼,想要冲过去,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在眼前重演,看着两个世界在那一刻撕裂,看着温暖彻底被冰冷和血腥吞噬!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为什么让我看到这个?!
剧烈的痛苦、悔恨、愤怒,以及那深埋心底、从未对人言说的、对那个失去的温暖世界的眷恋,如同火山般在梦境中爆发!
休息室内,江叙白正承受着双重压力。
李肃审查官虽然没有继续逼问,但那审视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他。而更让他揪心的是,共感连接那段,江添尘的意识陷入了深度的昏迷,生命体征极其微弱,只有一些混乱而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记忆碎片,如同海啸后的余波,不断冲击过来。
他无法清晰地感知到江添尘的梦境内容,但他能感受到那股滔天的痛苦、绝望和刻骨铭心的悲伤!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创伤被再次撕开的剧痛!
紧接着,一些极其模糊、扭曲的感官碎片,穿透了昏迷的屏障,渗入他的意识——
他仿佛尝到了一丝甜腻的奶油味道,但转瞬间就被浓烈的血腥味覆盖!
他仿佛看到了一团温暖的烛光,但立刻被冰冷的雨水的触感和黑暗取代!
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慈祥的、令他心脏揪痛的熟悉声音(是江老师!),但随即被狰狞的咆哮和痛苦的闷哼淹没!
是那个生日!那个雨夜!
江叙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那段被他用理性和秩序深深埋葬的过去,那段他选择了一条路却永远失去了另一条路可能性的夜晚,也被江添尘此刻的梦境勾连,在他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看到了吗?在梦里,他也看到了那个选择报警的、被他视为“背叛”的“自己”了吗?他也感受到了那种眼睁睁看着一切崩塌却无能为力的绝望了吗?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愧疚、悲伤和深刻共鸣的情绪,在江叙白心中蔓延。他们不仅是感官相连,连最深的痛苦记忆,也在此刻产生了可悲的交织。
李肃审查官敏锐地捕捉到了江叙白情绪的剧烈波动和那瞬间苍白的脸色。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江叙白面前,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
“江博士,您的状态非常不对劲。您到底在隐瞒什么?或者说……您在‘接收’什么?”
江叙白猛地抬头,对上李肃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江添尘在衍生界生死未卜,记忆的伤痛在梦中肆虐,而眼前的审查官步步紧逼……
他必须做出抉择。
就在江添尘在梦境的痛苦中几乎要彻底沉沦时,一个清晰的、带着焦急和某种决绝的意念,如同利剑般刺破了血腥的梦魇,直接响彻在他的意识深处:
【江添尘!】【醒来!】【那不是你的错!】【看着我!】
是江叙白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意念,强行介入了他的梦境!
梦境的画面再次扭曲、变幻。那血腥的小巷开始淡化,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组飞快闪过的、江添尘从未见过的画面——
他看到了基态界的江叙白,在那个雨夜,在按下报警键后,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冷眼旁观或安然无恙。他看到江叙白在警察和救护车到来后,独自一人蜷缩在医院的角落,脸上是同样深刻的痛苦和茫然,眼神空洞得吓人……他看到江叙白在导师的病床前无声地流泪,在往后的岁月里,将自己埋进无数的公式和数据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逃避那晚的噩梦……他看到江叙白书桌的抽屉深处,藏着一张已经泛黄的、三个人的合影,上面有清晰的泪痕……
这些画面如同洪流,冲垮了江添尘心中某些根深蒂固的、对另一个“自己”的误解和怨恨。
原来……他也不是无动于衷。
原来……他也活在痛苦里。
原来……那条看似“正确”的道路,同样布满了荆棘和失去。
梦境中,蛋糕与鲜血的景象渐渐模糊,最终定格在的,是那两个在不同的世界里,同样背负着沉重过去、孤独行走的年轻身影。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在江添尘心中升起。不是原谅,不是释然,而是一种……迟来的理解,和一种跨越了世界和时间的……悲悯。
他仿佛听到梦境的尽头,江叙白那带着疲惫和一丝哽咽的意念:
【我们都失去了他……】【但我们……不能再失去彼此了……】【醒来!】
江添尘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个冰冷、布满灰尘的废弃机房,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气。肩上的伤口依旧疼痛,但意识,已经彻底回归。
他活下来了。
而那个梦,和梦中最后的景象与话语,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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