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地面贪婪地汲取着江添尘所剩无几的体温。他蜷缩在“棱镜”控制台的基座下，这个狭小的三角空间成了他临时的避难所。外面，数台战斗机械的猩红传感器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扫视，规律的机械运转声是唯一的、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肋间的剧痛、小腿伤口感染的灼热，以及神经毒气带来的残余眩晕，如同三重奏般折磨着他的神经。他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连呼吸都压抑到了极致。照明器早已熄灭，他被纯粹的黑暗与寂静包裹，唯一能感知到的外界，就是那条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细微的精神丝线。
他能“听”到基态界那边传来的、压抑的对话片段，能感受到江叙白正承受着来自“审查官”的巨大压力。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在他心中蔓延——他痛恨这种无能为力，痛恨自己不仅无法脱困，还可能成为拖累对方的弱点。
【他们……在逼问你？】他尝试传递意念，尽可能收敛起自己的痛苦，以免雪上加霜。
休息室内，江叙白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李肃审查官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如同手术刀般试图剖开他精心构筑的“高维样本”谎言。他必须调动全部的计算能力和表演天赋来应对，同时，还要分神维持与江添尘那岌岌可危的连接。
当江添尘那带着克制与担忧的意念传来时，江叙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都这种时候了，那个浑身是刺的家伙，第一反应竟然是担心会连累他？
【我能应付。】他立刻回应，语气（意念）是刻意营造出的镇定，“你怎么样？那些机械……”
他无法直接“看”到衍生界的情况，但能模糊地感受到那边传来的、被极力压抑的痛楚和紧绷到极致的警惕。
“江博士？”李肃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对‘样本’的情绪投射似乎过于强烈了。这不符合一个研究者应有的客观立场。”
江叙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李肃审视的目光：“李审查官，当您面对一个可能拥有智慧、情感，并且正在发出求救信号的未知存在时，完全的‘客观’本身就是一种冷酷。我的‘情绪投射’，正是这个‘样本’具有研究价值的最好证明——它能引发共情。”
他巧妙地将自己的担忧，包装成了研究数据的一部分。
江添尘接收到了江叙白“我能应付”的回应，以及那份故作镇定的背后，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他靠在冰冷的金属上，无声地咧了咧嘴。都这种时候了，那个书呆子还在死要面子。
外面的机械巡逻声似乎远了一些。他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头，借着控制台屏幕微弱的反光观察情况。战斗机械并未离开，而是改变成了巡逻模式，像是在进行更细致的网格化搜索。它们臂膀上的武器模块泛着冷光，显然，下一次遭遇就不会是麻醉气体那么简单了。
他必须想办法移动，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他尝试调动受伤的腿，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眼前发黑，差点哼出声。不行，腿伤严重限制了他的行动能力。
【我的腿……废了。】他不得不向江叙白坦白，语气里带着挫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需要……新的藏身点。更近的。”
“腿废了”这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江叙白的意识。他几乎能想象出江添尘此刻的狼狈与绝望。那个像野草一样顽强、在街头厮杀中从未低过头的家伙，现在亲口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心痛，汹涌而来。
他必须做点什么。
“李审查官，”江叙白突然开口，打断了对方新一轮的追问，“我需要一点时间……集中精神。‘样本’的状态极不稳定，似乎正在……尝试进行某种信息层面的深度沟通。这可能是关键突破口。”
他不等李肃同意，便闭上了眼睛，将全部意识沉入与江添尘的连接中。这是一次冒险的赌博，等同于向李肃承认他此刻正与“样本”进行高强度交互。
【听着，】他的意念前所未有的清晰和专注，“把你的感知……完全交给我。不要抵抗，跟着我的引导。”
他不再试图去“看”衍生界的环境，而是将自己的感知力，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波，沿着连接通道，以江添尘为中心，向四周谨慎地扩散开去。他“触摸”到冰冷的金属墙壁，“扫描”过复杂交错的线缆管道，“聆听”着空气中细微的气流变化和机械运转的声源方位。
这是一次极其耗费心力的远程感知共享。
江添尘感受到一股陌生的、带着江叙白特有冷静秩序感的意识流涌入自己的感知。起初他本能地有些抗拒，但随即放松下来，任由这股意识引导着自己的“视线”。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在他原本只有黑暗和模糊轮廓的视野里，一些半透明的、散发着微光的结构和路径被标注出来——那是江叙白通过感知和计算，为他构建的实时环境模型！
【你右后方，十五米，有一排报废的服务器机柜，底层有一个空隙，足够你容身。】江叙白的意念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路径上有两台机械，但它们的巡逻有47秒的交叉盲区。”
江添尘心中一震。这简直像是……在他脑子里装了一个拥有上帝视角的战术导航系统！
没有时间惊叹，他立刻行动起来。忍着剧痛，用双手和那条完好的腿，沿着江叙白标注出的、避开机械视线的微弱光路，一点一点地向目标挪动。每一次摩擦伤口都让他冷汗直流，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终于，在江叙□□确到秒的指引下，他有惊无险地钻进了那个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机柜底层空隙。这里比之前的位置更隐蔽，空间也更狭小，但暂时安全。
他瘫在黑暗中，剧烈地喘息着，精神和□□的双重消耗几乎将他压垮。
【到了……】他传递回一个疲惫到极点的意念。
江叙白也如同虚脱般靠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刚才那种程度的感知共享和路径计算，对他的精神力是巨大的负担。但他感受到江添尘成功抵达安全点后，一股强烈的欣慰感驱散了部分疲惫。
他做到了。他在另一个世界，保护了他。
【休息。】他传递过去简单的两个字，“我会……守着。”
他重新睁开眼，对上李肃探究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刚才异常的精神状态肯定被记录下来了。
“看来，‘沟通’很耗费精力？”李肃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江叙白坦然承认：“与未知存在建立稳定连接，本就是一项挑战。但刚才……我们似乎找到了一种新的交互模式。”他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属于科学家的、带着疲惫的兴奋，“这或许是突破性的进展。”
他将自己对江添尘的保护，再次包装成了科研上的突破。
李肃沉默地看着他，许久，才缓缓道：“你还有28小时，江博士。28小时后，我要看到一份能让我向上级交代的初步报告。”
说完，他带着助手暂时离开了休息室，留下了那两名看守。
江叙白知道，他赢得了短暂的喘息时间，但更大的压力还在后面。
机柜下的空隙里，江添尘在极度的疲惫中昏睡过去。即使在睡梦中，他也能感觉到那条连接线另一端传来的、持续而稳定的存在感。
像寒夜里的篝火，像迷途中的灯塔。
这一次，在充斥着伤痛与危险的梦境里，不再只有冰冷的雨水和猩红的鲜血。偶尔，会闪过一束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理性的、却无比温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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