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李怀远道。
“来了。”钱多多走近前，“这个镜花水月世界的入口可以通往墙外，我们可以从此地过去。”
李怀远凝神打量他。
钱多多头发披肩，全身废土风打扮，满脸胶原蛋白，非常青春洋溢。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光，毫无阴霾。
这些天，李怀远见过太多遭逢大难满脸麻木的人，见过太多张充满痛苦和阴云的脸，见过太多惊弓之鸟般的幸存者。
哪怕那些安全区里纸醉金迷的权贵们，神情里总会带上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那是面临毁灭才会获得的神经质和恐惧。
但钱多多竟然毫无阴霾，仿佛什么灾难都没经历过一样。
而且——
“干嘛发呆呢？今天跟着我玩就行。”钱多多一把搂住李怀远的肩膀。
李怀远直截了当的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为什么？”
钱多多有点出乎意料，“什么为什么？”
李怀远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睛，轻声道，“为什么聚集地会有通往外界的路？”
钱多多“哈”的一声笑出来，“你纠结了半天就考虑这个？”
李怀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钱多多耸耸肩，“好吧。每个人……每个人面临绝境的时候都会有些想法。我的想法可能跟东方老爷子不太一样。在收拢残骸的时候，在跟怪物厮杀的时候，我都在想。”
李怀远表示愿闻其详。
钱多多浪荡地凑近李怀远的耳朵，“雾都凭什么要为外界牺牲至此呢？我们的家人在死去，我们在面临绝境，可是外边的人凭什么安安生生的活着呢？”
他的呼吸打在李怀远耳畔，声音越来越低，几近耳语，甚至带着点暧昧。
“这条路，当然是用来拖着他们一起死的路啊。”
原来他不是没有阴霾，他是阴霾太重，重到枯果压弯枝头、重到玉山倾颓瀚海奔流、重到陷入无尽的疯狂。
越癫狂的疯子，看起来只会越像普通人。
他们像寒冬里冰封的湖面，放眼望去是玉洁渊清的一块琉璃，看起来安安静静、风平浪静，但冰面之下激荡着足撕碎钢铁的暗流，步步都是杀机。
李怀远意识到，这家伙确实也是在寻找盟友。
不过寻找的是毁灭的盟友。
秩序的阴影下必有反叛的旗帜存在。
一身反骨的忤逆者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吹响号角。
当号角吹响，不祥的战火又将燃起。
钱多多正在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李怀远知道，他或许在等他回答，或许在等他发问。
这回答可能是，“我愿意加入，请务必带上我。”
也可能是，“我不会同意的，我要向异调局揭发你！”
这问句可能是，“流亡者聚集地的领袖络腮胡知道这回事吗？”
也可能是，“你有了怎样的计划，谁参与了？”
钱多多对此事很有耐心。
面前这个神秘的外来者，在雾都剧变中展现出了非常值得拉拢的珍贵异能。
他还记得那个夜晚，雷鸣电光间，李恒的头发飞舞，怪物的血也在飞舞。
身缠雷霆的舞者，跳的是死亡之舞。
所以他很期待李恒的回应。
如果同意，他当然会非常欢迎，但如果拒绝，他的异能今夜必将痛饮强者的热血！
李怀远道，“原来如此，那就一起去玩吧。”
钱多多没料到李怀远这样回答，一时竟然有点语塞，“嗯，好吧，是这样。一起去吧。”
他大概是有些郁闷的。
但李怀远没有照顾受伤青少年心情的想法，干脆利落的拉开和钱多多的距离，身姿轻盈的从镜面通道里跳了下去。
大概是从镜面通道穿行过太多次，他现在过一次镜面通道好像只是闭上了一次眼睛，再睁开就是外界了。
镜面通道的出口在一个偏僻小巷子。
不远处就是人间烟火，透过巷子口，可以看到一个卖包子的小贩正在费力吆喝。
朦胧的雾气从蒸笼里飘出去，模糊了红底白字的招牌和菜单，一个骑着电动车的女人停在小贩面前，用带着吴侬口音的普通话询问价格。
小贩拿起竹制夹子，动作又轻又快的将一蒸屉小笼包装到袋子里，女子接过，放到车前筐，一拧油门离开了。
钱多多的手搭在李怀远肩膀上，“恒哥，发什么呆呢。”
李怀远回过神来，“没什么。这是哪里？”
钱多多道，“临安城，离着海边没多远。咱们坐大巴也就到了。”
李怀远的黑瞳扩大变成呆萌的圆形，“坐大巴？”
“嗯，坐大巴。”
墙内霸主山羊之主和貌似叛军头子的危险家伙从汽车总站和提着行囊的旅人们一同上车。
大巴车一路晃晃悠悠，从临安城到了瀛洲。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东极岛就隶属瀛洲。
东极岛是瀛洲最顶尖的海岛景点之一，相传徐福率三千童男童女为始皇帝求不死神药，便途径了东极岛。此地风景秀丽，被成为“海上丽江”，更是深受钓鱼佬和摄影爱好者们的喜欢。
李怀远和钱多多顺着人流下车，在码头买了船票，再一路晃晃悠悠，终于到了东极岛。
五六月份，天高气爽，**点钟，海潮退去，露出沙滩，可以开始赶海了。
海滩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平整黄砂，而是像一列一列青龙的脊背陈列在大地上，踏在上面的一瞬，好像就有什么悲壮绚烂的歌咏在耳畔回响，历史的沧桑与宏伟扑面而来。
被海浪日复一日冲刷成细碎银闪的贝壳滩涂在沟壑里，像星辰散落到画纸上。
不论是多么窘迫和残酷的境遇，人们来到海边的时候总会莫名一时忘记所有烦闷。
不论未来是敌是友，李怀远和钱多多在此刻不约而同地握手言和了。
他们决定先好好玩玩。
“李恒，你会赶海吗？我教你挖蛏子啊。”钱多多的笑容在天光下，海风中，竟然有一种野蛮的天真。
“不用，我会。”李怀远十动然拒。
“好吧，那真的很遗憾。”钱多多耸了耸肩。
李怀远眼尖的发现了蛏子的蛛丝马迹，开始用铲子平铲砂土，海底的泥土在半干不湿的状态，刚好可以被铲成片状。
一个黑黝黝的小洞露了出来，他撒上盐，等待猎物上钩。蛏子迅速探头再迅速缩回，露出的一小点，根本不够抓到。
耐心等待了一会，几次如同勾引一般的探头之后，再无声息——好嘛，蛏子跑了。
接连四五次之后，李怀远气的竖瞳都冒了出来。
钱多多在一旁发出毫不客气的嘲笑。
李怀远只觉得自己的额头青筋暴起，他嚯地站起身来，一脸狞笑，摩拳擦掌的走向钱多多。
森之黑山羊的孩子，绝不认输！
钱多多发出一声怪叫，脚步轻盈地躲来躲去。
两人在沙滩上追逐打闹一番后，最终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礁石上。
海的声音伴随着海风从远方传来，一层一层，连亘不绝。
退去的海浪边缘，带着渔夫帽的老者拖着两个红色水上救生气囊，用一根扒犁在浅水区犁地。
天与海是宏大且壮阔的，人站在天与海之间，渺小到了极点，就只剩下一道黑色剪影。
“李恒，你知道吗？海里的种族都很有一种宿命感。一鲸落万物生，鲸鱼如此，鲨鱼如此，好多生物都是这样。海供养了它们，它们再将残躯回归大海，无数的生命就从残躯里生根发芽，繁衍生息。”，钱多多道。
“你怎么说话一股哲学味。”李怀远有点嫌弃。
“有吗？”钱多多不置可否的笑笑，“我还是个孩子呢，怎么会很‘哲学’。”
“但是你怎么突然讲到这些鲸鱼之类的了。”李怀远瞥了他一眼。
“有感而发，有感而发。”钱多多道，“海里的物种挺多的，我只是捡了一个讲讲，咱们这不是在赶海呢么。”
“有那个功夫不如捡捡海鲜。”李怀远道，“我已经挖到一堆了。”
钱多多一脸黑线，“挖到一堆不值钱的蛤蜊，我抓的可都是蛏子，野生的，那些过来收购的渔民给的价格可是三十元一斤，至于你这蛤蜊。”
他乜斜了一眼，看了看李怀远的桶。
所有未尽之语浓缩在眼角。
李怀远“哈”了一声，“战斗还未结束，你可别中场开香槟了！”
钱多多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露出稚气的小虎牙。
风吹过，他的黑发扬起。
本来是一个挺野蛮挺生机勃勃的家伙，这个时候却好像露出了最真实的、感性的一角。
可李怀远不知道，他正在忙。
——一只海鸥从天边盘旋过来，电石火花间叼走了李怀远抓住的唯一一根蛏子。李怀远噌的一下跳起来，像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一样，刚追打完钱多多，又追逐顽皮的海上盗贼。
钱多多看着李怀远逐渐跑远的影子，舒适得躺倒在礁石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一场旅行终于到了终点。
12点钟，涨潮了。
海鸥盘旋着飞过来，海水无声且快速的向上蔓延，李怀远和钱多多提着渔获，随着喧闹的人群快速跑上岸。
他们明明都有非常强的实力，对普通人来说非常危险的海潮对他们来说几乎是小水花。
可是他们融在人群里，随着他们的奔跑而奔跑，随着他们的惊呼而惊呼。
到了岸上，两个人相互对视，看着对方脸上砰溅的泥沙，默契一笑。
他们短暂的忘记了立场、忘记了存亡、忘记了怨恨与遗憾，回归了最初的样子。
然而一切终有结局。
“李恒，你要加入我们吗？”
钱多多朝着李恒伸出手来，天光下，他的轮廓立体深邃，看起来已经有了几分成熟的大人样子了。
李怀远垂下睫毛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没有说话。
海滩原形是拿日照的海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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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赶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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