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远和赵峰出门的时候，姜丰正好收拾整齐踏出院门。
三人在三座小院的交叉路口相遇，空气蓦然寂静。
李怀远和赵峰的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句话：“这个直觉异能，真是相当给力啊。”
姜丰眨眨眼，率先打破寂静，“您二位打算去哪里啊？”
李怀远道，“我们打算跟墙内的组织友好交流一下。”
来活了！
姜丰眼睛一亮，用热情小狗一般的表情盯着两人，“或许，我可以有幸旁观一下？”
也不等李怀远两人回应，他双手合十，一脸祈求，“拜托拜托。”
这。
这谁能顶得住啊。
被这样一双湿漉漉的、无害的眼睛一看，哪里还能生得出警觉的想法。
所幸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李怀远无奈道，“你随意。”
热情小狗的双眼顿时放出光亮。
自然而然地，又是黑山羊代步，姜丰骑着机车跟随。
白天的安全区跟夜晚完全不同。道路上人流量非常大，到处都是推着小车支起摊位的小贩，也在路边呆坐着不少或神情麻木，或一脸惊惧形容落魄的人。
李怀远粗略的瞟了一眼，生意最好的是纸扎一类往生用品，其次就是烟酒等消遣的玩意，以及一些记载奇门异术与民俗志怪的典籍。
远处还有一队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在哭丧出殡，他们手执引魂幡，擎着哭丧棒，一路吹吹打打，抛撒纸钱，三步一拜九步一叩。
姜丰机灵地凑到李怀远身边道，“那是雾都楚家在送自家老爷子，雾都这地界，现在还能土葬的可都不是一般人家。”
在一旁竖起耳朵听了半天的赵峰忍不住道，“哪个楚家，银石科技的楚家？”
姜丰道，“就是那个楚家，他们虽然是搞科技的，却守旧得很。老爷子不明不白的没了，都说现在死了是喜丧，但楚家人可不信，找大师过来做了好几次法。”
李怀远静静听着。
一个男人突然冲出来。
那个男人五十几岁，一脸皱纹，面色棕黄黯淡，头发已经近乎全白了，一双眼睛里全是白翳和红血丝。他的衣服还能看出来灾变前光鲜亮丽的影子，现在却已经充满磨损和破口。
他佝偻的脊背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扑过来，眼里仇恨的火花几乎要迸射出来。
“怪物！怪物！为什么怪物会进城来！我要杀了你！”
赵峰吓得一哆嗦，连忙安抚了一下几乎要惊跳的黑山羊。
“撕拉——”
姜丰骑着机车从侧面猛地加速冲到李怀远和男人之间，压弯急刹，金属与地面摩擦出长长一串火星子。
车辆刚一停稳，姜丰单腿支地，面色严肃的发出警告。
“请不要扰乱秩序，这是安全区贵客，此番前来是有重要合作要达成。”
“哈哈哈哈哈……”那男人先是低沉地笑出声，随后声音越来越大，“重要合作？重要合作、重要合作！”
他像一条落在岸上几近窒息的野鱼，猛地蹦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想要绕过姜丰刺向李怀远。
姜丰吓了一跳，连忙死死抱住男人，男人在他怀里拼命挣扎扑腾。
“放开我！这群怪物，那一天杀了那么多人，事后又疯狂掳掠安全区里的民众！我要为我妻儿报仇！”
姜丰闻言冷汗落下，“安全区的人失踪跟人家有什么关系，你别再胡乱攀咬了。”
男人猩红的眼睛瞪向姜丰，胡乱挥舞着的水果刀寒光四射，已经悄悄靠近了姜丰正处于防御空档的后背，“胡乱攀咬？！我看是你做贼心虚，身为安全区的守卫，你居然带着怪物跑进来，你是何居心？！”
李怀远骑在黑山羊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或者说，周围无数个他。
面色带着恐惧与仇恨的人群两眼放光，层层叠叠地围上来。
“我向来知道，有的时候闭嘴也是一种善良。”李怀远缓缓开口，“但这个场景还是让我忍不住发笑。”
众人闻言眼里怒火更盛。
李怀远撒开黑山羊的绒毛，一臂抱胸，单手支在下颌上，轻轻一哂，“欺软怕硬真是人性的本能啊。”
不，这还不是单纯的欺软怕硬。
弱者发现手握重器的强者居然投鼠忌器，生怕伤到自己小心翼翼守护着的家园与子民，最可怕和狂妄的事就发生了。
被维护的毒蛇轻轻探出头，将獠牙伸向伸展双翼以遮风挡雨的鹓鶵。
用别人的理想作为刀剑刺向行道之人，不啻于一场**裸的践踏和背叛。
赵峰颔首，无声地支持着自家老板的发言。
姜丰眉头一跳，只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周围的烈火灼伤了，他禁不住轻声道，“山羊之主……”
李怀远说，“怕什么？怕戳穿他们虚伪的面具吗？他们这群人明明都心知肚明。知道出现在安全区范围内、有守卫护送的黑山羊没有危险，至于他们的主人，和官方的人一起，想必也是被各种规矩束缚住手脚的家伙。”
“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失去亲人、爱人、权利和财富的怨恨，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这些负面情绪早已积累，只等着来一个合适的契机爆发。”
说罢，他指了指自己，“选定合适的受气包，他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朝我们宣泄自己的怒火了。”
李怀远扭头看向赵峰，面上表现出一丝疑惑，“这叫什么来着？”
赵峰促狭地跟上，“无能狂怒。”
姜丰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但还是绞尽脑汁找理由，企图缓解一下这修罗场一般的氛围。
他苦笑道，“他们一时之间应该想不了那么多。”
赵峰也忍不住笑了，接话道，“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姜丰勉强笑了笑，默默无语。
他确实没得反驳。
所有一时冲动，其实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人脑是一种很神奇的器官，其效率之高甚至超越绝大多数人的认知，足以在一瞬间整合分析完海量信息，并做出决策。
为什么路上歪歪斜斜走着的醉汉会去调戏独自走着的女性，但看清对方身上穿着警服又会立刻走开？
为什么报复社会的疯子喜欢冲进幼儿园或者小学校园无差别杀人，而不是去体校、安保公司或者警察局？
为什么家暴男“一时冲动”的时候只会去打自己的老婆孩子，而不是跑公司里暴打上司和同事？
因为他们的大脑已经在一瞬间做出了决策，判定伤害的对象无法实施强有力的复仇，便如释重负、欣然动手。
弱肉强食，从来都是生物的本能。
所以，这群人也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伤害守卫安全区的英雄与外界过来的客人。
所有人心底最肮脏的角落被强行摊开在明烈的阳光下，面上都是火辣辣的。
连那个被姜丰抱着的男人也一阵心虚，想悄悄挣脱束缚溜走。
李怀远却驭驶黑山羊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男人。
那男人身子僵硬了一瞬，在他的注视下瑟瑟发抖，恨不得缩进姜丰怀里。
姜丰有点左右为难。
毕竟这是安全区的地盘，而山羊之主是给他们送金手指的超级客户，现在怎么处理都是错。
要不……把锅甩给上司吧。
姜丰打定了主意，正要一只手钳制住男人，一只手往口袋里掏手机，却见李怀远凑上来，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黑山羊之主正无声无息地与姜丰怀里的男人对视。
冰冷的熔金竖瞳如同择人欲噬的蛇类，释放着最野性与残酷的杀意。
男人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颤抖不已。
众人屏住呼吸，正等待李怀远痛下杀手——怪物头子，在这种秩序崩坏的墙内世界，能指望他多么遵纪守法？
李怀远偏偏话锋一转，“姜丰小哥，劳烦，我要告他杀人未遂。”
啊？用法律武器解决问题？
众人瞪大双眼。
姜丰忙不迭点头，手指已经在机器上快速操作了起来。
“既然姜丰小哥有事处理，要不我和老板单独去办事吧。”赵峰突然补充了一句，笑得一脸和善。
这张和善的脸在姜丰眼里一瞬间变得可恶起来。
他连忙道，“我马上移交给附近同事。”
李怀远摆摆手，“不必了，小哥，你先忙正事要紧，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出发了。”
说罢，李怀远和赵峰驾驭黑山羊迈开小碎步往前跑。
经历刚才一遭，众人心中畏惧，如摩西分海一般空出前路供两人通行。
姜丰心急如焚，还是不得不停在原地。
等到人群都被远远地甩在后边，赵峰凑近了李怀远正欲安慰年轻人的心灵，“老板，别被他们影响了。”
李怀远意外地“嗯？”了一声，失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不至于。”
赵峰见自家老板没受影响，原本揪着的心瞬间放下来，也笑道，“因祸得福，正好甩了这根小尾巴。”
李怀远道，“是啊，谁能想到有这么巧呢。”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依。
确实说的不假。
黑山羊一路脚步轻盈，风驰电掣，没多久就到达了钥匙的聚集地。
钥匙也不负排外、瞧不起普通人的名声，不同于前边看过的人流密集的建筑，风景逐渐荒凉了起来，人的痕迹渐渐消失，野生物种的身影渐渐增多起来。
钥匙的领地在山林里。
浮岚暖翠，重峦叠嶂，从北方吹来的风穿行过茫茫大荒，树影婆娑，惊起一行鸟雀。
一两片浓绿的叶子摇曳着飘落到地上，聒噪的蝉鸣和清越的鸟叫一起升腾到天上。
李怀远和赵峰停在丛林边缘，黑山羊烦躁的叫出声，“嗬啊——”
“嗖嗖嗖——”
几道人影极快速地从林子里飞掠而出，最终落在两人面前。
几人都穿着竹林一般翠绿的服饰，形制说不上来是哪朝哪代。
戴着些花花绿绿的漂亮装饰品，各种青金石、碧玺等宝石编成的珠串、漂亮的羽毛、花草叶片，甚至还有不知名的兽毛。
总之，是相当好看的一身装扮。
为首的青年男子眉心一点朱砂痣，两眼皮上抹了些漂亮颜色，一张脸犹如羊脂玉一般。
他恭恭敬敬地朝着李怀远和赵峰作揖，动作行云流水，异常潇洒好看。
“可是山羊之主当下？奉师命而来，邀二位过府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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