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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趁崔煜然打头猛奔,季陵强拉着朱九在后头要死不活地跟着,朱九见着架势有些急了,但他根本拦不住头脑发昏的五郎君,回去怕是要挨主君责骂的。

“欸我说,他浪成这个鬼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季陵已经开始摆烂,“摊上这么个祸精,你们王府如今还能朝气蓬勃,得多不容易啊!”

朱头哪里有工夫跟他调侃,抵开季陵的马鞭拍了下马屁股赶紧往前追。

这后围校场还真够后的,打马都得一炷香,不过地大好撒野啊,大伙一到加上原本留场的散兵,一下子聚集了二十来号人,沿着场边三两为一团站着凑热闹。

朱九在崔煜然面前抱拳:“五郎君切不可莽撞,咱们不同往日,是有职责在身的,莫违了军纪。”

崔煜然哪里听得进去,他现在万众瞩目,差一点就能耀武扬威了,他攀上朱九的肩,把人连推带拉往边儿上引:“别紧张,多大点事!五郎君我,要想在这里头吃得开,全指着眼下临门一脚了,放心,四哥那,我去负荆请罪,不赖你。”

朱九刚转过身来要继续相劝,哪知崔煜然眨眼间抽下自个的发带,转瞬将人绑了仍给两小兵架着。

季陵看呆了。

校场内尘沙未落,靶垛离人约莫十丈左右,上面孔洞密布,靶垛后面的石墙顶上枝繁叶茂。

“我跟你讲啊,”崔煜然走过去戳了戳季陵,虚指着场内说,“就现下这批珐弩是真不得劲,跟端着一大块铁石没差,这玩意儿也叫神臂弩。我天生神力这我门清儿,但我舍不得白白浪费呀,倒腾上几回,就不怎么碰它了。”

“我的公子哥儿,嘀咕完了没?胆怂就认个输,咱不为难人。”憨豹冲这边喊道。

崔煜然几步立定,左掌一摊,朗声说:“我安平王府自上而下从来没听过‘输’字!今日,我要你叫我爷!哪个靶?来指与我!”

“呲,”憨豹使下颔往前一点,说,“瞧见没?射程内,前头褂红布的稻草人脑袋上有颗枣,崩爆算你赢。”

季陵瞄了过去,就瞅到个绿点。

崔煜然将珐弩换到右手,左手拍拍壮汉,指着稻草人说:“死物没意思,墙头上有根树枝,枝头站着只麻雀,过没过射程不知道,就它了!”

憨豹眯着眼,想瞧个仔细,嘟囔说:“哪呢?”

崔煜然将弩顶点地左手迅速上箭,双手抬弩,‘嘭’瞬间发出,衣襟随风飘起后又落下。

季陵瞧着崔煜然的背影发愣,莫名其妙想着崔洝辰以往是不是也这样驰骋校场。

珐弩在崔煜然手掌上打了个转,被丢给了憨豹。

刀疤脸往靶子方向奔了去,不一会气喘吁吁的拎着只灰不溜丢的小麻雀跑到跟前,晃给憨豹瞧:“憨豹,中了。”

憨豹看着小东西,愣了好一会,别说打了,他刚看都没看着,人眼力确实比他好,没得说!他磨了磨牙才缓缓拱手对崔煜然一礼:“属下掌号卢金豹见过营总大人!”

行完礼他又瞄向季陵,说:“营务品阶在我之上,我不为大家伙求公平,就为顺自个的气儿!这位兄弟能否露上一手,也让我这憨子长长眼?”

季陵没有表情也不接话,待到崔煜然戳了下他才缓步向前,心道: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我是没耍过这玩意,那就试试罢,”季陵接过法弩,当即弩顶就朝地落了下去,才发现为了练就兵士臂力上面还绑着两块重铁,竟然死沉。

季陵迅速整理了下姿势跟表情,像是在做准备。

崔煜然简要的讲了下操作方法,便退到一边。

卢金豹横眉说:“既然没碰过,那就打中草人身上的红布也算你赢。”

没碰过珐弩的人能不打空就不错了,还要击中靶子的某个部位,没些时日不可能做到,现下加了重负更是难上加难。

崔煜然负手静静等候着。

季陵还在垂手准备,就在这间隙中将校场外起的喧闹声都抛到脑后,脑子里是陶岳抓着他的手掷石子的场景。

“右手不行,你也可以换左手,怎地左手没伤没折的反倒更加没劲,拿着再试试。”陶岳不死心的抓着他的左手捏着石片叫他投掷。

“不行,真的投不出,陶岳,郎中都说没办法,就别再逼我了行不行?”他从陶岳的臂膀里面挣脱出来坐地放声哭喊。

“行!你要做个废物,立马就给我滚!我做什么养个连自个饭盆子都提不起来的东西!”陶岳是真气狠了,把一手石片往旁边全抛掉后转头就不管了。

季陵那时候小到连委屈是什么都表述不上来,只知道倘若陶岳不养他不理他,他就会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直到死。抱膝片刻后颤抖着站起来倔强的攥紧了手里的石片,一咬牙抹净鼻涕眼泪就默默的投掷。

长期迫练的结果只能让他拨弦端盏,他没有臂上天赋,除了左边手腕日渐灵活一点外,在力气上仍旧没有办法跟别人较劲。

腕子的疼痛成了季陵最为深刻又长久的记忆,年岁长起来后陶岳站在远处,让他用燕尾镖瞄准自个手掌上的蜜柚、苹果、枣子、树莓。直到那细小的薄片能削发不带风动。

季陵上好箭,将力道都交于右手缓缓举起珐弩,杏眼冷冽一如那时。

‘咻’‘咻’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所有人都瞧见稻草人头上的枣爆裂开了,所有人也瞧见了爆开的那瞬间一支长箭从那堆枣肉中间穿了过去。

季陵猛然回过头,才见到崔洝辰慢慢搁下手上一把黑漆大弓。

崔洝辰离他怎么也得还有五丈来远,弓很破旧想来是随意在场内拿的一把。

甫威从崔洝辰那里接过弓,崔洝辰才迈着步子走了过来,近身后冷清又严肃道:“许指挥使让你们带人熟悉营房,过过军务。怎么?三衙这是搬到校场来了么?”

“卑职,卑职…..” 卢金豹赶紧单膝行礼,半晌讲不出下文。

崔洝辰面色愈加沉冷,说:“传指挥使令,卢金豹藐视军纪,私自斗狠,拖下去罚二十军棍。营总既然进司就当同罪,一并罚了!朱九,自己回去领罚!”

前边还为自家哥哥为自个出头在得意,后面崔煜然当即懵了:“四哥!弄错了!我还没签牌入班呐,没理由......”

崔洝辰决然断道:“父亲教过你,结果既出任何原由都是托词。你不是在丢你自己的脸,你是在丢父亲的脸!”

闻言崔煜然抿嘴低头不再多言。

崔洝辰微微偏手,甫威带着亲卫上前架了崔煜然,这是行家法,轮不到外人插手。

一帮营兵自觉退后,皇亲犯错能动手的只能是禁军跟他自己家里人,刑部大牢都不敢随意收,即便要正经走,也是宗狱拿人,再没斤两的莽夫也得趋于王法。

先上来俩人擒住了卢金豹,他没有挣扎束手就擒,只是不服的瞧着季陵说:“事一起做,要罚自然一起罚,漏个人是什么道理?”

崔洝辰侧身对着他说:“众人皆可见证,那是箭是我射的,可要我随你们一道罚了?”

那更不可能了,崔洝辰身无官职又没挂靠兵营,站在此地就是正儿八经的亲贵郡王爷,射箭算什么?耍什么不行?

一群人要往行刑的堂子走,季陵对着后面的围观散兵说:“留个位,我也过去。”

崔洝辰一把抓过他擦身的手臂,低声说:“没你事,不可参和。”

“都没眼瞎,那枣就是我给崩的。”季陵轻轻拂开他的手腕,道,“都挂了牌子,哪来的例外。主君,此时就例外,往后我怎么有脸继续待下去?”

崔洝辰抓的那只臂膀还在微微打着颤,即使季陵左手撑在垂直的弩把上,好像也没舒服多少。

崔洝辰还想接着讲,但季陵已经丢了弩跟了上去。

三人跪在罚堂,只着单衣,崔洝辰望着那副更加轻薄消瘦的身躯锁紧了眉头,忽觉心闷得厉害。

二十军棍由着营兵边喊边落打完了,三人咬着牙硬是没吭一声。卢金豹是个糙汉子,又是沙场精锐,这对于他根本不成问题。崔煜然养得好,平时府里吃喝尽挑好的伺候着,又常常挨揍,受上这些不过是一时皮痛。季陵就不一样了,他的那些过往注定无法拥有强健的体魄,这二十大棒搁下,他就没意识的昏了过去。

崔洝辰立即跪下单膝给他披衣扶住。

受刑完,许谬才飘着酒气赶到,见到三人晕的晕,晃的晃,便压着嗓子凑近崔洝辰说:“这不是才第一日么?怎么都得过一下的。”

“先将五郎君送回府。”崔洝辰对着亲卫下令,不愿在此时谈论更多,对许谬说,“规矩不能犯,指挥使那间偏房可否让与我,季陵本身有隐疾就不与他人宿在一处了。”

那人一看就是个弱不禁风的模样,有隐疾还往爷们地送,不晓得崔洝辰之前是打的什么算盘。既然不方便说许谬也不多问,反正挪个房间对自个儿来讲,小意思,就直接将锁匙抛给他。

许谬说:“自你上回宿那边,我连盹都没进去打过,拾掇的片尘不沾。见里边还有你的物件,我左右不习惯,还是回外边宅子去了。”

崔洝辰颔首接过,半跪将人打横抱起,甫威要接手,叫他给推了,就这个模样带走了。

王府的暖轿还停在宫墙外,侍卫将崔煜然搀扶出来时,遇见下职的崔台敬父子与王敏。

几人见状面面相觑,让人将崔煜然先扶入轿内,再问清原由便带着人回府。

一回到自家地盘,崔煜然就趴在榻上,满脸狰狞的由着唐因给他上药,他理亏不敢先开口。

崔台敬将门用脚踢合上了,火气爆棚冲着祸精低吼:“且不讲你给我怎么丢人现眼,你俩兄长如今皆在朝内,你一个不小心那就是祸及家人。这才几个时辰?你就给我唱这么一出?平素里真是太惯着你了!”

唐因搁下药罐子,对着他没挨棍子的腿根就是用力一巴掌,气道:“自个挨棍子便罢还连带旁人也一并打晕了,人家跟着你连三衙一日游都没到就直接倒堂子上,寻常胡闹也就自家院子里的事,放你出去不就图你给我知点趣儿么?”

“父亲、母亲……儿子知错了。”崔煜然埋着头自知没脸见人。

崔台敬虎目圆睁说:“我瞧你四哥下手太轻了,二十根子哪能让你这混球长记心!”

“你给我今日修整好,明日接着去上职,再有下回,回府上拖了裤子接着揍!”唐因丢下这句便拉着崔台敬掀门出去了。

廊下遇着等候片刻的代幽。

代幽迎上来,温软说:“听闻今日昭离罚了煜然……”

唐因上去握着她的手,宽慰说:“这是那小子该的,四郎没做错,姐姐别往心里去。”

“总归是自家兄弟…….”

崔台敬说:“正是自家兄弟才该严加督促,太纵容以后难成大器。”

“是。”代幽福礼应说。

崔洝辰将季陵缓缓侧放榻上,右手臂压他脖子原样枕着,记得许谬的手柜处常年都放置着创伤膏药,另只手则伸出去探药。

许是晃到了患处,季陵‘嘶’了一声。

崔洝辰紧了下眉,放轻动作。

今日这事不在他意料之中,崔煜然栽跟头在所难免,可这人怎也跟着一道栽了?他不是个甘愿吃亏的人,依着他平日的脾性,怎么都顺着自己立的杆子下了,大可不必自讨苦吃。

其实再机灵的人偶尔也会犯傻,季陵懒得想那么多,他就是当那么多人的面拉不下脸。

“嗯……”季陵耷拉着眼皮转醒,悠悠的睨着崔洝辰说,“疼。”

“好......给你上药,别动。”崔洝辰小心的拉下他后背衣襟,满是红紫痕,有些地方还渗出血滴,过于触目。

崔洝辰默不作声地深吸了口气。

“嘶,你轻点。”季陵小声嘟囔说,“你就是个坏人,这笔买卖可太亏了。”

“你还要什么?身子好了,咱们再商量。”崔洝辰拿帕子吸拭着血珠子说,“平时多机灵,怎才来就犯傻。”

“许是皇宫与我八字犯冲,到这儿脑子就不好使了,”季陵想起刚才,隐约起了悔意,他掐着枕头说,“如今上了你的贼船,又下不去,万一我撂挑子,那不是得拖上一堆人给我陪葬么?”

“是我低估了混小子的能耐。”崔洝辰往时没想那么多,现下真心实意的恼悔说,“我让父亲给你寻个由头辞了这差事。”

“因着我挨这一遭?”季陵听不得这般侮辱,眯眼说,“瞧不起谁呢?士可杀不可辱,我堂堂七尺好男儿,你让我阵前做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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