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奎隆与众臣公一同候在中正堂外,他办砸了差事颜面无光,一个人站在旁边沉默不语。
董襄揣手跟徐显州说着话,不时淡淡的飘过来一眼,又很快就略过去。
奎隆久经官场,什么气候他门儿清,眼下谁都不会靠近他,就怕引火烧身。
往日里这种情景也不是没有过,但总有一两个人不那么合群,会往跟前显示虚假道义,可今儿半个影子都没有。
他等着李道林出来给他递个眼神,可惜,李道林今日从出门到归位圣体旁均毫无表示。
直到韦跃提议让黄彻出征并且程恩兆拿出册子敲定时,奎隆才结结实实明白自个是被弃了。
他不想坐以待毙,然而陈振德根本没有给他预留喘息的机会:“启禀皇上,如今奎大人回了京,那微臣就此卸了兼顾刑部的差事,稍后便可做移交。”
永禄帝依旧靠椅扶额,不同的是他脸上已经有些隐约的红晕,他虚虚摆了下手说:“半月之期已到,奎隆,你的交代呢?”
奎隆跪地叩首,执笏说:“臣要参赀州知府贺秋,由于其渎职怠查以至延误良机,根本就是有意为之。杜简还任州同期间,他也不办实事,昏庸无能和尽稀泥,早已怠惰成性。臣怀疑他与贼人里应外合,特地阻挠朝廷稽办要案。”
“巧得很,贺大人也有本刚送到京,微臣还没来得及递到中书令的案头,”陈振德从袖袋中掏出册子,出列后躬身捧出,说,“既然各执一词,倒不如在堂上对个明白。”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陈振德显然早有准备,奎隆又拿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李道林下阶取本。
永禄帝展开册子,顿时火气上涌,冲着奎隆的方向就甩了过来:“自个儿看。”
奎隆跪在地上看得身如抖筛,万万没想到贺秋将他前些年在地方办差的细碎花销搜罗得明明白白,面子里子翻尽,简直就是在他身上插了跟尾巴,但是仔细一看同是一道的董襄却被撇了出去,他趴在地上抬望董襄,只见对方颦眉不解像是对册子里的内容毫不知情的模样。
自乱阵脚就会陷入替人背锅的境地,他顷刻间开始分析:贺秋没有对董襄开刀正是给了他可以反口的余地,也是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后路。而失去了殿前司庇佑的李道林像是被卸掉一只钳子的螃蟹,却仍旧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说话还有些斤两,况且还攥着自个的短,轻易不得动弹。
眼下只要他不主动攀咬,相信这两人不会落井下石,毕竟他们谁都不干净,待到核实审查阶段再来自救。
“皇上,这全是贺秋的一面之词,纯属构陷,他是赀州父母官,微臣要真收了贿银以权谋私,为何他早不开口?偏要挪到眼下,”奎隆连磕好几个响头说,“望皇上明鉴,贺秋分明就是想为自个开脱罪责有意栽赃陷害。此人狼子野心,居心叵测,应当严加拷问其目的何在!”
“魏家一门是贺秋灭的吗?连杜简、周文升都已伏诛,你还在拼命找替死鬼!”永禄帝撑着椅把坐正,看下来,说,“朕体谅你初当大任,将时期宽限长达半月之久,而你,就这么交代上来?你拿这中正堂当什么?那朕当什么?”
永禄帝说完胸口发闷,又靠了回去。
奎隆膝行到阶下,呜咽着说:“是臣无能,愧对皇上厚爱,有负官家重托。但事出有因,还请皇上祥查......”
眼见他咬住贺秋不松口,又在为脱罪见缝插针,崔洝辰抬眸看了一会,忽然扯起嘴角出列道:“启禀皇上,奎大人所说不能听信贺秋一面之词,昭离觉得甚为在理。京官下场办事从来就不是单打独斗,将当时一道办差的督察御史请出来,多少也能问个大概。”
尽管董襄不清楚册子里写的什么,但随同奎隆办差的除了他就没有换过别人。
董襄面色铁青,拜后,往前从奎隆手里夺过册子看了几眼,表情复杂,半晌才说:“禀皇上,与奎大人同行的确实是微臣,但办差都有空闲时,再加上奎大人出身赀州,下差走访探亲不可能带着微臣。贺秋所列微臣闻所未闻,这不在微臣职责之内。至于办差期间的花销,那是户部正经簿记跟职,有档可查,这册子里头也没有说微臣挪用公账。”
他居高临下侧首看向奎隆,意味深长的说:“奎大人再仔细想想,许是日子太久,记不住?旁的我是没什么印象,倒是想起有回一位官家小姐被家里逼婚,奎大人好心,还掏了笔银子打发人......”
奎隆刹那间犹如当头一棒,那时的官家小姐还未入京甄选还不是如今后宫中的尉太嫔,董襄只是雨帘中匆匆一瞥竟然打那时起已经都记住了,他在此刻仿佛被许多人抓住了脚又掐住了咽喉。
董襄用眼神摁下奎隆后,摆正头说:“皇上,里边都是些旧时沉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事得弄明白,微臣以为得挑个能人接手核查清缴才是。洪大人不是还在赀州?此事交他最为妥当,反正都是查账,再调俩户部人手下去协同办案,想必定能速战速决。”
他敢让洪承接手不是因为自个光明坦荡滴水不沾,而是贺秋择人顺势的弹劾给了他底气,于是顺水推舟给洪承绊上一脚正好。
崔洝辰想起那魏雪瑶的那本账薄,里面用足了隐句暗语,即便是府内资历深厚的账房也分解不出个所以然来。魏雪瑶给了却不解读,就是在告诉他要物的确在她手上,但事没办妥仅仅拿到这样的关键也是无用。
好说话并不代表他耐心没下限,魏雪瑶的无字天书已然让他起了腻味。来来回回这么久,眼见就要风起云涌,他没有那么多工夫再陪着算计和周旋。
再回到堂上,就目前而言没指望能拖董襄下水,能堵掉奎隆后路就成。贺秋将他规避得毫无痕迹,哪怕想办法让洪承给他拔出来,仅仅是些小贪小贿,顶多也就是停职罚俸,根本不值得一番手脚折腾。
也罢,你想绊就绊吧,崔洝辰闲散执笏作壁上观。
前边程恩兆刚要一动,后面陈振德倒率先出了列,礼拜后说:“同是督查,洪大人也没多生出三头六臂来,都晓得增添户部的人手,怎就叫他以一敌三?再则,既然贺秋有理有据那就必到刑部走一趟,只是奎大人眼下,怕是不大合适主理此事。”
弹劾审查这样品阶的京官按规矩得走章程,陈振德就偏不让他绊,四两拨千斤的挡了回去,顺便拉回正题上。
永禄帝被正对着投到地面烈日的光照晃得更加燥郁,他推开李道林摇扇的手,微微探出身指着瘫软在地的奎隆说:“奎隆案牍稽滞,尸禄素餐,给朕扒了他的官戴,丢进刑狱待贺秋之事核实后一并处置。侍郎范莘暂代理其职,吏部尽快将后补官员报至崴阁。”
他没在具体的安排详述,照旧推给了程恩兆,看完御前侍卫一通收拾后便让李道林扶着他强行退了朝。
“刑部那把椅子是不是长刺了?一年不到换俩!”后面的官员边下台阶边跟旁边人小声说,“这一传开,谁还敢往前凑?”
“有多大能耐办多大事,奎隆本就是个惯常跑腿儿,硬扶上来就撞铁墙,那是他自个没时运。魏明忠案连陆世昌都没啃下来的,他能做什么。”对方靠近说,“我看皇上病了好些日子,太医院讲夏积郁滞,让院使跟着内宦一道轮值守在御前都没见起色。真是奇了,上下也没个说法。”
“人家程大人都没吭声,你着什么急?想来没什么大碍,要不就算前堂不动,后院也该动上了。哎呀,赶紧走,怎么什么话都往外抖落,看把我给带得!”
目送完这两位绿袍堂官走远,周围人散得差不多后,崔洝辰正了正顶上朝冠看向崔展青说:“二哥,祭祀的日子定下来了么?”
“中元后的第三日,打点得已经差不多,”崔展青与他并肩一道下阶,“府里将去大禅寺的物件置办妥当了,两期隔得近又都在同一处,父亲交代除必要环节外尽量精简给后边多留些余地。太后有懿旨,此次随驾后宫只带几位妃嫔,旁的可于宫中佛堂或是之后自行前往,倒是省了些事。你也需把手头事排列明白,这两趟都得在跟前的。”
“嗯,的确是省了不少麻烦。”崔洝辰眸光一转,应道,“宽心便是,定不耽误。二哥近日不得闲,就将宅子修葺一事交给甫威,拆移容易,待建造时再盯着也行。”
崔展青想了想便颔首说:“言之有理,你就先安排吧。”
祠部郎官抱着公文抻着脑袋见到崔展青,赶紧小跑过来给二人拜礼,说:“大人,刚到的加急文书,户部的人在内院候着您。”
崔洝辰不等崔展青开口,先说:“我去趟崴阁,晚些要回府就寝,待季陵下了差拉上他一道,明日开铺,自府宅出发近些。”
崔展青笑着拍了下他臂膀,匆匆走了。
从堂前临时听得调令的黄彻,自崴阁拿到动身行文出院门时没看路与进来的崔洝辰撞了一肩。
他脸色极其难看,拱手道歉:“对不住,理郡王。”
“不妨事,黄指挥使有要务在身,区区细枝末节莫要记挂在心,”崔洝辰理了下被蹭乱的衣袖,和煦的说,“如今战况势如破竹,捷报频频,指挥使立功就在眼前,鸿运当头啊。”
众所周知崔元不点老将,唯一的柯安还是看在他跟随过自家老亲王才收入在侧。
黄彻与丰兴王并无私交,与另外两衙指挥使更是貌和心不和已久,这么硬塞过去,想想就知道日子不会舒坦。
他当崔洝辰是无知散仙一个,便敷衍回复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卑职实在坐享其成有愧。听下边的人说,理郡王有纡尊邀酒,太不巧......”
“自然是大事要紧,”崔洝辰打断他说,“得胜而归,庆功酒岂不更香?有的是时机。指挥使先忙,昭离静候佳音。”
意思再明了不过,是要改日再谈,黄彻知趣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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