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四十五，发布会前十五分钟。
易知尔坐在学校礼堂后台，捧着发言稿，看似在背稿，心思却早已不在纸面上。她天性谨慎，于是在将发言稿背得滚瓜烂熟后，心中不由自主开始想象如有突发情况该作何反应。
“别紧张。”
见她眼神有些涣散，张澄明误以为她在焦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张老师。”易知尔回过神，冲她露了个笑。
礼堂坐席前排陆续坐下了些媒体记者。这次发布会准备较仓促，加上需要澄清的事情比较微妙，于是原定流程内的家长代表、学生代表都没有受邀，仅有校领导作为教师代表坐在席间。
开场前三分钟，教导主任站上台前。近几日他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连脊背都挺直了三分，想来比起难搞的皮格，他在新校长方怀英女士手下过得更舒坦些。
张澄明带着易知尔坐在长讲台前，方怀英和一个陌生女人也紧接着落座。
“感谢各位媒体朋友的到来，我是永歌的教导主任休伯特。”他试了试音，然后五指并拢示意大家看向旁边的长讲台，“这位是我校新任校长方怀英女士，这位是副校长洛林女士。”
待掌声停歇，方怀英先开口了：“永歌的校旨从一开始便是以人为本，将每个学生都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关爱，所以我们一直以来都对有损学生、有损学校声誉的谣言持零容忍态度，同时，我们相信大家都有追求真相的决心。”
“针对某些媒体对我校学生的不良言论，我校在此做出澄清。”背景大屏上原本的【永歌学院关于近期网络谣言澄清发布会】的字样变了，一份成绩单赫然出现在大屏上。
洛林握着麦克风接过话头：“我校易知尔同学于六区福利院长大，她自幼刻苦，成绩向来是六区前几名，在不久前的中学升学考试中，她获得了六区第一的成绩，并被我校录取。”
大屏中，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耳朵她一直以来都特别懂事……”
“易知尔啊，她是我们三中最骄傲的学生……”
“知尔她当时帮了我们很多……”
“她在我这里打工的时候，每天都很努力干活，从不迟到早退……”
画面中接连出现陈慈、初中校长、初中同学、兼职地老板等人，易知尔微微瞪圆眼睛，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视频，难以想象，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她们竟做了这么多的工作？
大屏变换数次，视频之后甚至放了不少易知尔在学校或是在工作的照片。
就连易知尔都记不起这是什么时候拍摄的了。
最后停在一份诊断报告上。
她慢条斯理继续道：“这是易知尔同学的诊断报告，她十分刻苦，在忙碌的学习后，她几乎每周都会进行兼职工作，而长期高强度的学习和工作会给她身体带来不小的伤害，这也是昨天她身体突发不适的原因。”
“易知尔同学由于疲劳和长期的作息饮食不规律，加上昨天未吃早餐，所以导致了突发的低血糖。”
洛林的表情严肃了几分：“当然，我们非常不提倡这样不爱惜身体的行为，易知尔同学已经经受过我们的批评，请各位同学引以为戒。”
易·不爱惜身体·不吃早餐·作息饮食不规律·知尔：……
如果当事人不是自己，说不定自己还真会相信。易·身体比牛壮·作息饮食超规律·知尔维持着面上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表情虽微妙但好歹还是绷住了。
之后张澄明也拿着麦以班主任的身份佐证了之前的说辞，反正最关键的证据已经放在那里了，其它的任何夸赞都是为了博得同情票。
“感谢学校帮我澄清真相，感谢方校长、洛林校长、休伯特老师和张老师。我相信清者自清，也希望以后没有人再经历这样的事。”
之后是自由提问环节，这个环节中媒体会向学校和当事人提问，但由于校长之前“打过招呼”，所以问题大多冲着学校去，譬如“学校后续将如何加强管理，防止此类事件发生”“学校是否会追究法律责任”种种。
易知尔也被问了几个问题，但几乎都是为了塑造她“坚韧顽强”的形象而设，她也按着稿子一一作答。
一切都按着流程走，直到结束，易知尔想象中的“意外”也没有发生。
原来权力是这样的一个东西吗？是“打个招呼”，是“卖个面子”，是约定成俗的缄默，是闭口不言的尖锐、忽然柔软的针对。
它可以让人闭嘴，只听一个声音。
易知尔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也隐隐有些复杂。那些在她眼中需要全力以赴面对的媒体，那些乐于将人扒皮拆骨的豺狼虎豹，却在新校长、或者说方家的手下温顺得像绵羊。
她运气好，正好遇上新校长刚上任，正是需要立威秀肌肉的时候，但凡换个时间，这件事都不能解决得如此顺利。
但她不会一直这么幸运。
方怀英确实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平易近人，发布会结束后还带着一行人去了餐厅吃饭，易知尔吃到了许多她曾经只在星网上看到的东西。
点单的时候菜单象征性地递给了她一会儿，她摆着手拒绝，却不经意看到了上面的价格，她下意识缩了缩指尖。
就像她此时因窘迫缩在椅子底下的脚那般。
她蹬着一双两年前买的旧鞋，因着青春期的发育，尺码显然有些短了，她穿着觉得挤脚，但她舍不得换。那是她最贵的一双鞋，一双折后价200的鞋。
鞋原本是深蓝色，由于多次的清洁，它的布面泛着白，像染色不均匀的效果。
菜逐渐上齐了。易知尔左右看了下，学着用叉子叉了块烤肉，她从没吃过新鲜的肉，刀叉划开时的触感如撕开布帛，一口咬下去竟有汁水充盈口腔。有些烫，她被烫得哈了口气，感觉舌尖麻了一瞬，便没有了味觉，像是覆了层去不掉的膜。
她舍不得吐出来，便忍着烫将那块肉细细咀嚼、吞咽。
她吃得慢，细细地品尝味道，似是要将那味道牢牢记住。
生平头一次，她对权力二字有了实感。
*
回到福利院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从方怀英的豪车上下来后，易知尔礼貌地道了谢，目送那辆黑色车辆转过街角。
“呼……”她塌下肩膀，有气无力地撑着墙回屋，社交实在是磨人神志的事，尤其是和几个人精坐在一起，就算不递给她话头，她也得赔笑。
一顿饭下来，吃得她脸上的笑肌都僵了。
她伸手揉了揉脸，一抬头却看见大厅里坐着站着不少人。
什么情况？
她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靠近门边。
“……感谢朗布尼萨先生的支持，我们真的很感谢你。”陈慈正和一个背对着门的男人交谈，那男人西装革履，身形不算高大，但很挺拔。
朗布尼萨？
我不去寻山，山却自己撞上来了？
易知尔也没贸然推门进去，她躲在门口，从门上的玻璃望着屋内，面对着她的孩子发现了，冲她眨了眨眼，她便也回了个鬼脸。
“可惜易知尔不在……”陈慈似有所感，眼睛一转和易知尔直直对上，她顿了一下，一转话锋，“她好像回来了。”
易知尔从善如流推开门，站到了陈慈身侧。
“朗布尼萨先生，晚上好。”她笑意盈盈，状态极好，完全看不出刚经历半天的摧残。
“易知尔同学，晚上好。”朗布尼萨男士也同样回应，他年过半百，发尾隐隐有白色的痕迹，但精神头同样很好，眼神是这个岁数少见的清澈明亮。
“今日叨扰了，改日我再正式来与福利院细谈。”他没什么架子，临走时甚至还笑着冲易知尔点了点头。
“他是谁啊，来干什么？”人一走，孩子们原本文静的表象就被打破，易知尔躲过一个女孩的袭击，笑着骂了两句才扯着陈慈到了一边。
“他是住在枫叶街的朗布尼萨男士，一直以来都对福利院有资金和资源上的帮扶，这次也是为了青选来的。”
青选，即青少年御兽师选拔赛。
“也？”易知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
“对，在此之前也有几位贵人来过，但这位男士是其中地位最高，也是与福利院关系最好的。”
易知尔若有所思，再开口时已然带了笃定，“陈妈妈是打算与他合作？”
“大概吧，他可以为你们拉不少赞助，但相应的，节目中也需要有回馈。”
这话的意思就是担心无法“回馈”。
易知尔也没再吭声，她因自己这情况并没有什么获胜的想法，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陈慈最终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让她早点去休息。
回到房间后，她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发呆，阿青被她放出来后不知在干什么，弄得浴室里噼里啪啦的，她听着心烦，枕头将耳朵捂住将身子侧过去睡。
一张黑脸猛地映入眼帘，灰白色的眸子眨了眨，缓缓弯了起来。
易知尔被这惊悚的画面吓得起了层鸡皮疙瘩，面无表情将身子转到另一侧。
“……”
鬼鬼愣了好一会儿，才把弯上去的眼睛弄下来，为此它还委屈得冒了个泡泡。
大家好，这里是liz，在上一章发布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没有掉收，而且还增加了一个收藏哎！也不知道我的读者们是在什么地方捡到的我，反正就是感激感激感激，于是快马加鞭写出了这一章！下一章要开始筹备大赛啦，之后会有我很喜欢的剧情，我们的小耳朵也终于要有新朋友（人类）啦，还请大家多多支持～来点评论吧呜呜呜有评论的话我就努力加更，来几个评论我更新几章！（当然要是一个没有的话我也会努力更的，就是会慢很多……感谢看到这里的你，祝你天天开心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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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朗布尼萨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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