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完那句“坦白”的话后，嬴政不出意料地翻脸了。但令刘彻没想到的是，对方竟选择将他就地囚禁在茅府的客房，而非投入牢狱，这待遇着实让他感到“受宠若惊”。
刘彻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嬴政稍微念着曾与他在赵国共患难的情谊，故而手下留情了些。
面对这样的安排，刘彻没有任何异议。或者说，即便心存异议，他也无力表达。毕竟当下寄人篱下，进退维谷的是他。
除了听“吩咐”办事，他还能做什么呢？闲来无事，也不过是打量门外几个守卫的长相如何罢了。
守卫们都是嬴政精心挑选并派来的，他们训练有素、进退有据，是一群出色的青年人。
刘彻曾尝试过和他们交流，可偏偏守卫们全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无论刘彻如何“勾搭”，他们都不理不睬，让刘彻倍感扫兴。
又一次勾串失败，刘彻不禁有些怨念地想：嬴政真是看得起自己，为了防止自己跑掉，居然安排了这么多冷面无情的护卫看管，这下算是插翅都难飞了。
当然，这个局面刘彻早已预料到，因此他并不慌乱，只是好奇嬴政最迟何时会再回来找自己。
自那夜起，二人已有五日未见，也是时候再会会了，总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如他所愿，不只是他想会嬴政，嬴政也打算在今夜来看他。
过去的五日里，嬴政并没有闲着。在处理政务之外，他其余时间一直在亲自查阅下属上次呈上的关于庆轲的所有信息。
除去游历的经历，庆轲其他方面都挺平常的，起码在嬴政眼里是这样的。
如果非要找出一个引人注意的点，那除了刘翁等人，就是他的好友高渐离了。
高渐离是燕国有名的乐师，十分擅长击筑。嬴政对他早有耳闻。因为喜好音律，嬴政还曾计划在攻克燕国后，将其离纳入秦廷的乐府，令他为自己谱曲演奏。
只是没想到，这乐师竟会是庆轲的朋友。嬴政微微叹息，低头陷入了沉思。
人在过分关心某件事的时候，总是注意不到周遭的一切，譬如嬴政，等他再次抬头起的时候，窗外天色已近黄昏。
因为从晨起到现在，嬴政除了喝水，还没有吃一丁点儿东西。所以他身边的侍从一抓到机会，就赶紧问：“大王可否要传飧食？”
嬴政迟疑了一瞬，摇头拒绝了，“不必了。”
听罢，侍从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忧虑，可他人微言轻，又不敢违逆主人的意思，只好乖顺地不再多言。
这厢，嬴政因思虑深重而无心饮食；那厢，刘彻却胃口颇佳，不受任何影响。
他早早吃过饭，随即便伏案而坐，拿起画笔开始描画，聊以消遣。
可能是嬴政之前吩咐过，那些护卫虽然一个个严肃冷漠，但对于刘彻提出的要求都还是遵从的。
刘彻也没怎么为难他们，这几天唯一提出的需求就是让护卫们给他找来几卷书。
但刘彻显然高估了自己，他的内心远不如他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么随遇而安。
无论再精妙的文章，此刻都入不了他的眼，大多数时间，他只是捧着书卷，直愣愣地盯着上面的字迹，装出一副认真览阅的样子罢了。
这场景颇像他少时被迫读书学习的时候，那时他心里想着游玩打猎等乐事，枯燥的课业便让他倍感厌烦。但碍于父皇的期望与老师的教导，只能看似认真实则略带敷衍地完成课业。
可那时是有长辈压着他，不让他去想那些“无用”的事，现在又有谁压着他呢？
刘彻心里清楚，但，不可说。是以他只好抛弃看不进去的经籍，转而寄情于丹青。
事实上，刘彻的丹青水平并不比嬴政高多少，两人相差无几，都只能粗略勾勒出人像轮廓、描绘五官，所绘形象与真人真实面貌相距甚远。
刘彻全神贯注地在缣帛上描绘着，他画的不是茅焦，也不是任何人，而是他自己。
是真正的他，而非一具躯壳。画中，他穿着汉家天子的常服，脸却已是中年人的面貌。
这曾是他一生中最回避、最不服气的尊容，可现在他也已经接受，甚至开始认可了。
谁不眷恋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就像现在的嬴政，年富力强、挥斥方遒。
可以嬴政今时今日的踌躇满志，他会料到自己的人生也不过只剩十几个年头了吗？刘彻有些恶意地想。
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何等伟业，可到头来，这人所建立的一切，包括他自己，不还是灰飞烟灭了吗？”
他想嘲笑嬴政，但才刚开了个头，一切就都戛然而止了。
因为这也是刘彻唯一感到恐惧的。他和嬴政都是帝王，但也只是置身于凡尘俗世的帝王，生命中最大的无能为力莫过于人生有涯，但对自身的愿景却无穷无尽。
执笔的手一顿，笔尖汇聚的墨滴落在洁白的缣帛上，恰好污了刘彻的面容。
刘彻看着那滴墨迹，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手才又开始动作。不过他不再继续画像，而是把自己的整张脸都涂抹掉，只留下衣冠。
等他做完这一切，房门处适时传来“吱呀”一声。刘彻似有所觉地转头去看，只见来人身着玄衣，威仪棣棣，不是嬴政，又是谁呢？
他当即笑了，问：“大王暮夜前来，莫不是想下榻此地？”
嬴政听出他话中的别意，却罕见地没有生气，而是心平气和地开口道：“寡人是有事要问你，问明了就走。”
“愿闻其详。”刘彻向他行了一个拱手礼。
二人面对面地坐到了一旁的茵席上，因为不想浪费时间，嬴政直入主题道：“燕国那个高渐离是你的朋友，刘翁还有越氏母女也在燕国？”
刘彻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幽幽到：“你查我？”
“既然已经将我查了个干净，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我——”
嬴政切齿，咽下一口气，才继续道：“我想知道，你刺杀寡人，是与太子丹合谋，还是被逼迫的？”
“这个么。”刘彻注视着他，“只要肯刺杀秦王，太子愿意给予庆轲一切，无论是豪宅、美婢、良马，甚至是一双纤纤玉手，都不吝惜。受此厚遇，庆轲没有不供其驱使的理由。”
说话时，刘彻的身上带着一种隔岸观火的冷漠感。
嬴政不理解，为什么对方谈论起这些的时候，就像是在说外人的事情，而不是自己的。
还有，嬴政在来之前，没有想到会有人如此不识抬举地回应他的纵容。
如果刚才荆轲点头承认自己是被胁迫的，是因好友的关系而受制于燕丹，那么嬴政纵然不会全信，也会给他一个能活下去、甚至留在秦国的理由。
可现在，嬴政冷笑，“那你为什么要承认自己刺客的身份？是活够了，想死吗？”
“还是你觉得，当初在赵国时，你对寡人的那点关照，就足以让寡人不忍杀你？”
嬴政的语气挖苦至极，似乎只要是能给对方扣上一个异想天开的名头，就可以掩饰自己内心的犹豫不决。
刘彻并不能体味到嬴政心中那些复杂的情绪，他的态度依旧很颓然，就像一块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湿木，冰凉又沉重。
这让嬴政感到很不舒服，觉得自己被冷待了，可转念一想，凭他跟庆轲这点微末的交情，对方若是连自身的生死都不在乎，又有什么必要对他热情呢？
在这方面，嬴政还是讲些道理的。就像他从小就知道，没有人可以只凭自己就得到世上所有人的顺服，人们总是畏威不畏德的，法度与威严才是维护秩序的手段，而不是靠修德和所谓的人情。
如今庆轲一而再、再而三地不领情，恐怕就是因为自己对他太过宽容，以至于缺少威严。
自己是不是应该把他关进狱中，命那些狱吏撬开他的嘴？
嬴政有些纠结，他起了这个心思，却下不了决心。
正当他举棋不定之时，庆轲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并不怀疑您作为一国之主的威严，只是我也有我的筹谋。”
写高渐离相关，我一直在想嬴政还挺爱好音乐的，不止是所谓的贵族必修，而是真感兴趣，爱的应该还算是当代流行乐（高渐离怎么不算当红天王）。
而且渐离的音乐风格大部分慷慨悲切，听过的人全都感动的流眼泪。也不知道嬴政有没有这样。
总感觉我时常把严肃的事件想的娱乐化，我有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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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第 1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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