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今天感觉还好吗?”
刚从燕丹处离开,越女便径直前往刘翁的住处。
连日奔波劳碌,刘翁本就身子不适,如今又骤然得知庆轲的死讯,更是悲痛不已。
越女与他相处日久,早已将这位老人视作亲长,心中满是牵挂,故而时常前来探望,悉心照料他的饮食起居。
刘翁也乐得有人关心自己。作为一个无儿无女的老鳏夫,他平日里即便表现得再豁达,也难免有感到孤独的时刻。也正因如此,他才格外珍视与庆轲那段短暂的“父子”缘分。
如今庆轲死了,死得还那般凄惨。除了高渐离,最伤怀的人便是刘翁。
若不是他心性足够坚韧,以这等高龄,既要承受丧子的锥心之痛,又要熬过颠沛流离的奔波之苦,恐怕早已撑不住了。
当然,越氏母女对他的关照,于刘翁而言也是莫大的安慰,尤其是越女。
她身上的青春朝气,待人时的细致贴心,总让刘翁忍不住对她倾注满腔慈爱。
二人的年纪也相差甚远,若认真算起,年迈的刘翁,足可以做越女的祖父。
今日越女又来看望,刘翁刚听见她的声音,便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他连忙招呼越女找地方坐下,开口说道:“我最近好多了,你不用太担心。”
“你母亲这两天还好吗?”
越女神色突然落寞下来,说道:“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老样子罢了。”
“唉。”
刘翁听罢,叹了一口气。
他虽向来深居简出,但之前在乡里时,和越女的父母也有所交往。夫妻俩算是他的晚辈,他对二人的印象都很不错。
老人家孤独,就格外羡慕别人家热热闹闹的烟火气。或许越母自己没意识到,但在外人眼中,他们一家三口是感情和睦的典范。
可凡事有利必有弊,这份和睦与恩爱越是难得,失去时就越难承受,也正因为如此,越父去世后,她才格外走不出来。
想到这些,刘翁感慨道:“你父母都是好人,对我也很不错。你日常一定要多安慰母亲,如果有什么需要相助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只要老夫能做到,一定尽力。”
越女轻轻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语气闷闷的,显得有些悒悒不乐,连往日清亮的眼神都黯淡了不少。
饶是刘翁再年迈迟钝,也从身边女孩的沉默中,瞧出了那股掩盖不住的烦闷。
他本想迂回打听安慰一下,可思量一番,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善此道,所以最终还是直接询问:“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没什么。”
越女试着露出一个笑容,可嘴角刚勉强往上扯起来,就立刻落回了原位,终究是半分笑意也挤不出来。
如果说方才刘翁还只是觉得这孩子是情绪略微低落而已,那么现在,看这反应,就开始真正为她感到担忧。
想了想,刘翁决定还是得关心几句。
他酝酿了一番,语气和缓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要是信得过老夫,大可以放心地对我说。”
“没什么。”
越女想搪塞过去,但完全不会编谎话,干脆沉默不语。
刘翁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皱了下眉,却也理解她的顾虑。
他轻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过来人的通透:“其实,烦恼有时就像泛滥的江河水一样,光靠堵塞是没用的。只有顺着它的性子及时疏通,把淤结的情绪慢慢引开,才不至于让它在心里越积越重。”
“原本这件事交给你母亲更合适,只是她现在尚且沉浸在失去良人的伤痛里,还需要你的安慰。如果你不想自己先倒下,让你的母亲无所依靠,就尝试着对我这个老人家倾诉吧。”
刘翁一句一句,慢声细语地劝导,令越女逐渐卸下了心防。
她尝试着对刘翁诉说起自己的想法,“是太子,太子刚刚传唤我,命令我杀了他。”
刘翁不敢相信,“什么?”
越女苦笑,“很惊讶是吧,我当时也不敢相信。太子要为行刺失败一事承担责任,但他憎厌燕王和他自己身边的人,所以才想到了与所有人都没有关联的我。”
“那你答应了吗?”刘翁问。
越女摇头,“不,我没有答应。”
“父亲去世之前再三嘱咐我要放下仇恨,过好自己的生活。我已经答应了阿父,就不会背弃他。”
刘翁松了口气,“你的决定是对的。像我们这种寻常人,不应该牵涉进大人物之间的纷争里。”
他语气严肃道:“既然这次太子没有勉强你,那大概就不会有下一次了。就算有,你也一定不要答应。无论燕王还是秦王,他们处置自己的儿子也好,追责一个谋划刺杀自己的敌人也罢,都不会有人责难他们,而你不同,你担不起后果。”
“我都明白。”越女有些心灰意冷地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
“这段时间以来,我见过了太多不该出现在一个乡间女生活中的人,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和这太子一样,不是什么好人,但感觉也不是大凶大恶之人。”
“唉。”刘翁感叹道:“世上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只有死物的好与坏可以一眼看清。庶民百姓尚且如此,何况是那些大人呢。”
他伸出手掌,轻轻抚摸了一下越女的头。
少年人心思重,加之经历的太少,所以遇事爱认死理,很难接受世上那些不够光彩的事。
可在刘翁看来,国家的兴衰,王公大臣之间的斗争,统治者善是恶,似乎与他有关,却又始终离他很遥远,他完全没有关心的热情。
比起一国的君王和太子是怎样的人,刘翁更关心日常生计,关心自己居住的乡间。
地里的收成好不好、邻里间有无纠纷,主管事务的乡长、里正为人够不够和善、处事是否公正。这些才是他心里真正记挂的事。
他把自己的想法慢慢说给越女听,并最终总结道:“小民有小民的活法,如果那些大人的事情让你不痛快,就不要再执拗地想了。”
“好。”越女垂头应下,心里虽仍堵着股闷意,但那点憋闷总算散了些,多了丝浅浅的轻松。
能有位慈爱的长辈在旁耐心开导、细细规劝,本就是件格外幸运的事。
涉世未深的越女尚不能领会这份关怀的珍贵,可但凡经受过几分历练打磨的人,却能轻易感受到这其中的好处。
可惜,幸运之所以为幸运,正因其稀缺难觅、可遇而不可求。即便是一国的王侯显贵,穷尽心力,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嬴政也是如此,自清醒以来,他的心里积压了太多的复杂愁绪,却没有人可以诉说。
当然,他也有侍奉在侧的心腹,有可堪托付重任的可靠臣子,更有一众妃嫔与满堂子女。
日常里的嬴政有许多话对他们说,但他能清楚地认识到,并不是所有话都值得对他们讲。
因为事是不值得的事,人更是不值得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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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第 1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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