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方于攀星阁中连卜数遭,所得之卦皆为覆灭之大凶象,卦言兆曰:多行无意终自毙......” 筑离平首凝向虚空,语至卦言处不由阖上了目。
“怎会如此......”
“究竟是何方妖邪于那蛮地作祟,怎生如此厉害......”
“那卦言道多行无意终自毙......所指之人可是吾等修士?”
“多半如此......且多行无意也便是说吾等救不了蛮地之人罢......”
“唉......”
“幸得掌门临行卦辞,若非如此,吾等恐将枉送了性命啊......”
“......”
座下门人一时间私语纷纷,大殿之内嘈若长街市集。
“掌门!” 季凝之执剑拱手扬声道,“弟子凝之仍愿前往,祈请掌门允准!”
闻得此言,筑离双目陡睁,往日间静渊般沉平的瞳眸此时竟颤着潋潋微光:“汝不信方才所道之卦言?”
“非也。攀星阁所兆之辞,百年间未存错漏,凝之无有所疑。然身当修者,以天地清平之气为支,受日月灵晖所惠。而今山河不定、妖邪来侵,凝之既无亲缘相牵,自当身先士卒。” 季凝之肃声答道。
“师姐!”
“师妹!”
身周一众同门悉皆疾唤道。
“便是事先已悉终将徒然,汝仍愿前往?” 筑离摒退人语,再度询道。
“吾愿。” 季凝之道。
“既如此......吾便同汝一道赴那蛮地。” 筑离道。
“掌门......” 季凝之闻罢诧然抬眼望去,却见方才于其眸中所见微光瞬亮,好似有赤阳浴入其间。
“昔年......吾独身离乡,千里奔赴扶风渡,所怀初心便是涤净世间妖邪之气,重塑山河朗朗乾坤......而今平地起祸,吾却惶于既知定局,不曾全力以赴、未想逆转生死便欲弃蛮地诸人于不顾......” 言至此,筑离自嘲一笑,尔后续言道:“既汝已无亲缘相牵,吾亦如是,何故不可同往?”
“吾甘共赴,死生不论。” 寂月忖罢,亦上前两步执剑拱手道。
“吾甘共赴,死生不论。” 方才仍自私语迟顾的一众弟子,现下竟齐步上前同声慨誓道。
“不可,汝等间多有年仅十数有余,拜入山门未久之修,自当留守此山。若吾等......果便葬身蛮地,亦无须敛收。他日青骨没土,自当与卉同芳。” 寂月回身朗言道。
是日午后,扶风渡中四十余众同修一道辞别门人仗剑下山,三十余众留守其间,此后夜夜于攀星阁前为守心前赴者祈愿。
而那四十余众修士初至蛮地,便见本就困苦清潦的地界业已化作人间炼狱,腾腾血雾自沼中四散漫迷,累累白骨沿沼畔零落铺砌,滩滩腐肉于骨血间吞吐浊息......
而招致此般景象的祸首彼时正径自浴着沼中血污,有一下没一下地吸食着骨间流髓,全然不将陡临此间的一行修士纳入眼中。
众修见此虽则心下各有惶忧,面上却仍自端着一派妥稳神定之色,依次阵列将眼前形似禅钟、目透赤光、口若束囊、股腹生疮的诡物围困罢,便悉皆右足后抵、右臂持剑成张弓之状,左掌结印起阵。
不消几息,金芒自沼底乍现,法阵将四十余众修士同那血雾缭绕的泽沼一道拢括。
原那诡物唤做啖生,白泽图中有载,啖生此妖,常栖世外山沼中,因得川泽灵气庇养,修作无害之身,平素仅以林间走兽为食,倘或一朝遁入人世为浊息所染,便将涂炭生灵,为祸四方。
此番不知何故入世的啖生并不曾将眼前凡俗之人正眼相待,弹指间便破了一众修士日日勤勉习修方得布成的法阵。
围沼修士中,诸如筑离、寂月之辈,业已年逾五旬,伏魔诛妖数十载,有轻易功成身退之时,亦有虽成却身负重伤之刻,而今却是初初得见敌我双方所距竟如此悬殊。
筑离以剑撑地堪堪起身,抹去唇角血迹后同接次起身的寂月相视一眼,尔后自衣襟内侧取出召灵符,二人一道欲图燃尽体内元丹之力同毕生修为召请雷神之力临世,借以涤荡此间邪佞污祟。
然同神相借之力,则需一灵源纯厚之人以躯相承,而待神力耗尽之后,其人便会灵脉俱断而亡。
“师父!” 季凝之挣持着跌撞上前挽扶起几息间便霜白了须发的筑离,忙慌替他顺起气来。
“师父......”
“召灵符......” 皆言尘人濒逝之际,心海间会如同置身溯昔阵般涌现出己之一生值得铭记之事。至此,筑离方想,这原确有其事。
他依稀记得,十二年前,时值天狗食月之夜,他将将继任掌门二月有余,初度领着师门众人一道入那卧霭山诛杀下山为祸的妖兽斥堰。
孰料百妖名录中所载有关斥堰的献述同亲身所见的斥堰有所出入,故此一通搏杀下来,不仅师门折损二名修士,还叫那斥堰使计脱身后蹿匿于山中。
斥堰一兽,原并无甚高强灵术,只因极善诡遁同借术回还之法,是以一时间竟奈何它不得。
斥堰逃遁后,筑离同余者九人相谋,于此山中寻得十方灵源沛盈之地,尔后各自置身其间相定于子时临至前携同布下十杀临仙阵将其一举诛杀。
筑离只身赴往深谷中时,却见坡下凹窝处蜷缩着个约莫岁年五六的孩子,襦衫褴褛、赤脚露膊,不知缘何落于此间。
步步踱近之时,侧执于身后的长剑覃霜悄自暗芒流转,通身肃杀之气业已凝至剑锋。
“你是何人?” 那孩童见他满目寒霜、面若沉渊,正朝着己身步步行来,却始自毫无畏色。
“你又是何人?深山杳杳、荒渊寂寂、夜色昏昏,你何故独身于此?” 借着晦蒙难辨的月华细细打量了一遭眼前之人,筑离不答反问道。
“我阿爹阿娘去得早,原是在村中吃着百家饭过活。可前些日子村里来了个妖怪,把叔伯婶娘都吞吃了去......而我的玩伴也悉皆遭其剥啮,今夜便是轮到我了......”
孩童释言间,筑离不动声色地自指尖催发出一道灵源直直注入她眉心中,慎谨勘查了一番后见其确是个普通孩童,方弛下握剑之臂,舒出屏抑之气,蹲俯于她身前温声道:“莫怕,吾等便是为着此事而来。”
“伯伯,您能将其击败,对吗?” 言辞间,透润的灵眸扑烁着微光。
“对!伯伯向你保证,今夜定于此山中将那邪物诛杀,为冤逝其下的亡魂雪恨!”
尔后未出多时,亥时八刻便至。
筑离于深谷正心处的一方矮石旁执剑而立,霜银锋光撕裂无垠暗色的那瞬,九道与此同系同源的灵术于此山中一道明起。
至此,十杀临仙阵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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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眼前徒儿的面容与他忆源深处那卧霭山中孩童的容态渐次叠融。
“凝之......不哭......” 筑离奋尽周身最后一丝气力方将浊浑的瞳眸睁开一线,道出一句断魂之言。
“师父!师父!......”
可那将将自雾沼中浴血而出的妖兽啖生却不多予师徒二人死生敬别之机,嘴角犹自沾挂着青黑腐肉便朝着一行修士们吼啸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季凝之自筑离手中接过那纸召灵符。
指尖将将触及的那瞬,九天玄雷裹挟着紫电赤焰自暗空落世,灵符经由雷火之力催燃,熠熠焰光明灭间,季凝之将手中长剑凌空掷起,待得划过至高处时,长剑蓦地悬立于空。
召灵符燃尽之际,其内蕴藏的神力骤然汇入季凝之业已结成的咒印中。
须臾之间,十方电闪、万道雷鸣齐现,季凝之便于此时一手执印一手召剑。
骤得法印加持的长剑瞬时化出千万道雷火猎猎的分身,尔后携着雷霆万钧之势朝那业已近前的啖生劈杀而去。
神力随击而逝的刹那,季凝之通体灵脉寸寸尽断,再撑支不住躯身沉沉倒地那瞬,她慰然得见妖邪伏诛于雷火紫电之下,再无为祸人世之机。
然灵识渐次弥散之时,原以为得机逆转的天命却再度生变。
因着妖邪之气溃退而缓渐晴明的天幕中,有一神鸟浴火而来。
“白泽图有载,浴火而出、彩翼赤尾者,是为朱雀!咳咳......” 奋劲撑起躯身意图匍挪至季凝之身侧的一修士见此立时雀然道。
“天道肃正,果是容不下此等邪祟为恶!” 又一人畅极道。
“却只惜晚至一步......” 言者苦叹着望向已然气绝辞世的筑离同寂月。
而方才那人恰正于此时赴至季凝之旁侧,原欲祈请九天神鸟施恩救下她,孰料将将抬首便见神鸟朱雀赤喙陡张、彩翼骤挥间,铺天神火朝着此间驳落,尔后冲天烈焰立时焚起,不过半个时辰便将眸中仍尚绸织着希冀与惑疑的数十修士连同整座卧霭山悉皆付之一炬。
直至百余年后,又一方山林于一片焦土烬尘间葱茏蓊郁,昔时神鸟无故焚山一举仍是未得天道昭清......
第三方壁体至此偃息,洞中诡秘的唤召引着容与再度前行至下一方壁体前驻步。
光影骤起间,一道诧惊之声先行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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