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进屋坐坐吗?”郁海声抬手抓了抓他的头发,眼睛有点儿躲闪,最终垂落,连声音也变得轻微起来,“请你喝杯咖啡。”
傅雪音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听海饮咖的店名暴露在视野中,外面所有的布置都与曾经一模一样,没有发现有任何的改变。
原来她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这里了啊……
“大晚上让我去喝咖啡,你是想让我通宵到明天吗,刚见面就对我是何居心呢?”
傅雪音收起低沉的情绪,故作调侃道。
看得出来,郁海声一时间有点儿语塞。
傅雪音也不再闹他,而是自上而下打量他一会儿,最后视线停留在头发上:“你留长发其实挺好看的,现在看来短发也行。”
“是吗,”郁海声笑道,“我有好几年没尝试这种发型了,倒是你的头发长了。”
傅雪音甩了甩头发,束在脑后的马尾像扫帚似的,将飘落的雪花拍走。
在外面读书的这几年里,她早已不再打理头发,任凭它疯长,现今续起的长度正好可以扎马尾,如此一来的话,眉尾外露,倒是更富有朝气。
“我这是读书没时间管理,”傅雪音好奇地看着他:“所以你为什么要剪短呢?”
郁海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丝:“头发太长搅得心事太乱,剪短后倒是一身轻。”
他的这句话值得回味,傅雪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原地跺跺脚。
她环顾着,发现咖啡店周围有一处亮黄灯的亭子,好像是新建的电话亭,此时在飘扬的雪夜中,看着倒是别有一番风味,颇吸引人走过去看看。
她指着那个地方,说道:“你不是邀请我去坐坐吗,我们就拿那里聊会儿天吧。”
暗黄的小亭子将外面的风阻隔,除了角落里渗进来的凉意,两人挤坐着倒还暖和。
但是傅雪音发现,这间小亭子不光阻挡住外面的冷风,还把郁海声的嗓子挡住了。
明明是他邀请她坐坐,可真坐下后,他又成为了哑巴,宛如一件雕塑,一声不吭。
之前的泪水好像没有存在过似的,傅雪音侧头观察他片刻,最后笑了笑,越发的忍俊不禁:“你倒是一如既往的……没变。”
听到这话的郁海声扭头看向她,两人目光对视的刹那,他错开视线:“你变了。”
傅雪音不由得被他的话惊到:“我?”
“你变得更漂亮了。”郁海声直白道。
听到他的话,傅雪音随即愣了愣,抿紧嘴唇的同时,嘴角也不受控制地上扬着。
这句话的威力其实不大,但在她心中,就像是被烟火点燃的爆仗芯子,滋滋作响之后,轰然绽放,让她憋着的笑意全部都释放出来。
她喜上眉梢,抬手,随意地搭在郁海声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打着:“你又在瞎说什么大实话,难道我以前就不漂亮吗?”
“漂亮,”似乎是觉得单拎出这样的词来说没有任何诚意,郁海声就把李暄妍的话说给她听,“李暄妍之前就说你很漂亮。”
郁海声可不是在骗她,李暄妍确实说过傅雪音漂亮的话,傅雪音还记得,那是在她受伤后,两人关系逐渐拉近,她有意提起当时在店内初见时,李暄妍以提问郁海声的方式,来拐弯抹角说她长得不好看,虽然这句话被她故意扭曲,而李暄妍也能听得出来。
李暄妍当时的意思,是她与自己相比稍有逊色,再问一遍,李暄妍还是这个意思。
傅雪音还记得她曾经说,虽然自己没有她漂亮,但却是除她之外最好看的女孩子。
于是傅雪音接受对方的夸奖,现在,她也接受郁海声对自己的夸奖,且沉浸其中。
回想起离开前李璐转告李暄妍的话,傅雪音不介意再犯贱一次:“怎么样,你和李暄妍的关系,有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呢?”
“我和她没有谈。”郁海声淡淡地说。
“我是说……”害怕玩笑开得太大把对方惹恼,傅雪音急忙挽回自己刚才的话,她抿着嘴憋了半天,才斟酌用词:“友谊。”
“关系还是挺好的,”郁海声以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毕竟她还得监督我还钱。”
他就这样没有顾虑的把自己家中欠债的事情告诉傅雪音,而傅雪音也替他高兴,因为短短几年,他已经把这个窟窿给补上了。
现在李暄妍与他的关系,就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她再也不是他往后人生中的债主。
“要听我的故事吗?”郁海声突然问。
傅雪音调侃:“现在愿意告诉我了?”
郁海声但笑不语,傅雪音也倾耳细听。
如陈诺当时所说的那样,郁海声的妈妈和妹妹的死亡,确实与他脱不了干系,但有些细节陈诺没有了解,致使叙述偏离真相。
郁海声确实有个同胞妹妹,人长得像李暄妍似的,很漂亮,性格也较为类似,但就是成绩很难看,还总喜欢与陌生男人厮混。
为此,与他成反比的妹妹,极大程度地引起老师们的注意,在他反复观察后,他终于发现,他那骄纵的妹妹,竟然谈恋爱了。
作为她的亲哥哥,郁海声当然要为她的以后着想,他以极强硬的态度劝说她分手。
但劝分不成反被妹妹男友报复,他被人恶意拦截,又被迫卷入一场打架斗殴之中。
即便是对方先没事找事,郁海声也没有下死手,可事后,他还是被对方索要三万。
郁海声说,他身处奇怪的家庭中,虽然从小衣食住行方面不缺,不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也类似,但还是总能听到妈妈对他和妹妹哭穷。
而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妹妹怕还不起,也怕遭报复,于是跳楼坠亡了。
他妹妹留下一张遗言,声称男朋友脸上的伤是她打的,只为替哥哥摘除嫌疑,并如实交代对方勒索钱财的事情,而她义无反顾跳楼的原因,虽是谎言,却也写得明白,她把白的描成黑的,坚称是男朋友逼她跳楼。
就因为她的遗言,警方展开调查,虽没有明确结果,但事情影响巨大,男生还是由于无颜面对同学,不得已不选择转校离开。
这是妹妹为哥哥用生命铺的路,但郁海声还是没有如她所愿,继续在学校读下去。
事后,母亲疯疯癫癫,并指责他担不起作为哥哥的责任,在家闹过一段时间后,从此消失,等再发现时,是从河上捞出来的。
怨恨与自责的情绪在郁海声的心中反复交织成麻,他没法儿再继续读书,同学们的目光变得尤为异样,他便提出辍学的想法。
尽管老师有所挽留,但最终随他所愿。
“辛苦了。”听闻他的过往,拧着眉头的傅雪音格外可怜他,她甚至想在这冰天雪地中,伸出双手抱一抱他,但还是放弃了。
“至于我那个爹,”郁海声仰着头,好像在让重新翻出来的过往滑回去,“从前在家都是我妈管家,但我妈走了之后他就放纵自我,妹妹死了,我不上学了,于是他就不把家当家,报复性消费,整日花天酒地。”
父亲毫无节制的消费,让他在外面欠下高额巨债,他拆了东墙补西墙,终于,在李暄妍的出面后,他为了自己便把儿子卖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李暄妍一直肆无忌惮地缠着郁海声,而郁海声只冷脸却不驱赶。
忽然,亭外刮起一阵强劲的狂风,亭子的边边角角抵挡不住这份寒气,凉意纷纷窜入其中,将亭内的清苦卷挟并逐渐蔓延开。
起风了,鹅毛样式的雪花也被吹散了。
傅雪音望着外面颗粒似的雪花,再嗅着里面清爽的味道,她试图说些轻松的话,来将苦涩掩盖,再让郁海声将此页慢慢翻篇。
“既然已经还清债务了,”她故意拖着闲散的尾音,“那就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就没有再试着去谈一个女朋友吗?”
“没有,”郁海声回答得迅速,他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穿过昏朦的光线,深深且认真地看向傅雪音,“我的心里只喜欢那个。”
我的心里只喜欢那个叫傅雪音的姑娘。
傅雪音在心中替他把话补全。
这已经算是一种变相的表白了,傅雪音不是傻子,她听得懂,但就是因为她能够将这番话的听懂,所以她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她可以拒绝郁海声,因为她不愿意再吃回头草,可是不行,因为她还喜欢着对方。
直接摊牌与反复拉扯,这两种念头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千头万绪在此刻交织成团。
最后,傅雪音忍不住笑出声,连带着憋回去的泪水也被牵着沁出:“干什么,好马不吃回头草的道理,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郁海声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冻的,他的耳根变得逐渐粉红,偏偏脸色又极其的苍白。
亭内,气氛出现诡异的安静,外头的风势似乎也在减弱,雪落得也逐渐稀疏,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已得到归宿,安恬地沉睡了。
傅雪音静静地看着郁海声的侧脸,心中慢慢泛起一丝不忍,她垂眸,看向他握紧的双手,忽然很想伸手,牵住他,给他回应。
宽阔的马路上,汽车鸣笛声突如其来。
“神经病,”也不知道她在骂谁,只听得她又不解恨似的继续呢喃,“分手几年再复合,让人笑掉大牙,传出去就是有病。”
身侧,郁海声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但紧接着,他便直愣愣地看向傅雪音。
“但我好像就是有病,就是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的傅雪音与他对视上,她轻轻地问道,“郁海声,你懂我的意思吗?”
郁海声的嘴唇蠕动几次,不过自始至终都没能听见他的回应,只有嗫嚅不止的唇。
这是得要让她把话说明吗?傅雪音想。
“我说,我——”
郁海声却忽然抬手打断她的话,他看起来像是在极力掩盖着激动,那副面孔就像临近春天时,还没有破冰的湖面,但隐隐约约有碎裂的趋势,他猛然从位置上站起,在跑出亭子前,告诉她:“等我一会儿好吗?”
不明所以的傅雪音还是纳闷地点点头。
望着郁海声越跑越远,直至消失在听海饮咖的背影,傅雪音控制不住地笑了笑,她抿唇,回味着刚才像梦似的经历,一切看似都是那么的顺利,水到渠成,这让她不禁站起身,在狭窄的亭内满心雀跃地来回踱步。
随后,她转头,发现外面的雪粒子早已刷白了地面,路边的树木都裹着银装,经过路边的街灯照耀后,银光闪闪,四方璀璨。
等她按捺不住心,情不自禁地走出这间亭子的时候,风,早已停止,雪,也跟着不紧不慢,迎着皎洁的灯光,簌簌地坠落着。
傅雪音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便朝着听海饮咖的位置前行,她停在合适的位置,透过窗玻璃,观察着里面的环境,却发现店内没有郁海声的身影,倒是吧台那里,站着一男一女,李璐和江悠行,还是实打实的般配。
遇见老朋友,她很想去打招呼,但郁海声让她等待的话还萦绕在脑中,她想自己不该擅自做主,更何况,他们还没确认关系。
思来想去,傅雪音转身后退,在确定屋内的人不会发现她后,决定向角落折返——
“傅雪音。”
就在她前行没几步后,有人喊住了她。
闻声,她倏然顿住脚步,缓缓地回眸。
街灯的光晕中,细雪仍在飞扬,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向郁海声的肩头,他抱着一束紫色风信子,踏着薄雪,在灯光中凝望着她。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片刻,直到郁海声抱着鲜花向她走来,傅雪音才转正身子。
郁海声为他的行为做出解释:“他们不是说,在正式的恋爱前,是需要花的吗?”
说完,他把话递到傅雪音的面前:“李暄妍提前跟我说过,你要回来了,我想说不定还能和你见一面,于是就一直养着它。”
至于为什么要送风信子,郁海声说,这是江悠行提议的,尤其是紫色的更具情谊。
傅雪音错开视线,看向站在门口处,朝着她摆手微笑的那对小情侣,随后竟忍不住涌起热泪,在郁海声的注视下迅速转过身。
“傅雪音,你还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从分手到现在的时刻,历经四年,她把所有的委屈,甚至包含异地他乡所产生的坏情绪,都一并化成眼泪,在今晚流了出来。
于是她转过身,满天飞雪扬入眼睛,滚热的眼眶将它们融化,泪水中藏着郁海声。
她把花从郁海声的手中接过:“好。”
她愿意。
就像婚礼誓词上承诺得那样,她愿意。
她愿意接受郁海声,愿意做他女朋友。
接过花,就等于真的答应这个人,傅雪音听见不远处传来轻微欢呼声,难得情不自禁地红了脸,竟有点儿害羞地抬手遮遮脸。
“冷不冷,”郁海声牵住她的手,目光缱绻而温柔地看着她,“科菲它很想你。”
“你想吗?”傅雪音低着头问他。
“是我想。”郁海声回答得认真。
是他借着科菲的名义,来想念傅雪音。
“雪停了,”傅雪音答非所问,她抬眸扫视过郁海声的脸,羞怯的心没有让她过多停留,也是转头看向茫茫街道,“走走?”
抱着花,手会冷,于是在散步前,傅雪音趁着送花的时间,与李璐他们寒暄片刻。
接着,两人肩并肩,沿着郯城路,向西陵峡的方向漫步着。
冬季的沿海是冷的,即便雪已停,街道上除了车辆仍是不见人的。
慢慢地,他们越走越远,不知不觉便驻足在一路角落里,禁止转弯的标志护栏旁。
冬季的大雪尤为空旷,一望无际的海面幽暗平静,海浪声似乎也低沉许多,它静得没有一点儿波纹,放佛一块儿延展开的布。
可是,就是因为它静,所以偶尔发出的声音也会吸引到一直都在凝神注意它的人。
傅雪音聚精会神地指着大海,在郁海声疑惑的目光下,她说:“听,海在唱歌。”
“嗯,”郁海声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向愈发深邃的海面,他的眼中一直存在着傅雪音的声音,“我听到了,是雪落海的声音。”
“哪有雪——”傅雪音的话戛然而止。
她怔怔地直视郁海声的眼睛,意识到对方话语中的奥秘时,素净的脸上扬起微笑。
一阵微风拂荡过两人的双颊,也将地面上的积雪卷起,雪粒子无声地落入幽深静谧的海面,海浪轻涌,大海还在持续地歌唱。
今夜,雪与海还会轻轻低语。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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