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见尧的动作很快,上午他才叫人量了她脖颈的尺寸,下午那块满钻的手表就变成了一条尺寸刚好的choker,像条狗链子一样拴在她的脖子上。
没人愿意这么说自己,除非你真的像一条狗一样被豢养在屋中。
这样的人和狗有什么区别?尤其是这条狗链子还可以监听跟定位,狗生气的时候尚且可以狂吠,那人呢?
甘迦行来的时候,锁骨链已由专人为她戴上,那人告诉她不要随便扯动这根链子,毕竟它离耳朵更近了,如果她还想保住自己的耳膜的话。
孔贝文行云流水地打开唱片机,拿出两本书,几张纸和一只钢笔。她取出书签,翻开一本盖在桌子的一侧,另一本皮革封面的不摊开,垫在纸下,写字可以不发出声音,也不容易留下书写的痕迹。
“项链”,孔贝文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向甘迦行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继而又写下“监听”和“定位”,她的目光像一块磁石吸定在男人脸上,眨眼间充满了期待。
四年前,甘迦言在接到香家湾派出所电话的第一时间,就向队长请了假。他就读的警校离那儿很近,乘坐公交车只要半小时就能赶到,为了他的弟弟,还没毕业的他已经来过所里三次,办起手续来更是熟门熟路。
那晚是圣诞夜,香家湾又处在T市最繁华的地段,他到那里时派出所里已是格外热闹。孔贝文和之前的两次一样,忙得脚不沾地,偶尔抬眼看看他,感叹一句:“你和你弟弟长得真像,肯定有很多人以为你们是双胞胎吧。”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她肯定不记得,这句话已经是她说的第三次了。
核验登记后,孔贝文递给他一份拘留通知书。她的黑眼圈拉得老长,眉宇间也有些疲惫,但眼睛却还是那样亮晶晶的,嘴角还勾着笑,仿佛她每天处理的都不算什么麻烦事。
“你爸妈呢?”她问,“我给他们打电话永远是听到自我介绍就被挂断了,每次都是你这个哥哥来,你只比他大两岁而已啊,你的劝导他能听吗?还在读警校吧,训练服都没来得及换。”
“我爸妈……”甘迦行不知道怎么说,“总是给你添麻烦,真是不好意,孔警官。”
孔贝文在他的肩上拈下一片枯草叶,说道:“我不是怕麻烦,我是不想再在这里见到他。头一回来是寻衅滋事,情节轻微,拘留五日。第二次是盗窃别人的手机,拘役三个月。现在是聚众斗殴,情况你也知道了,一次比一次严重,我都不敢想他会不会四进宫,会不会都不是派出所出动了。”
孔贝文的语速很快,却字字清晰,她顺势弯腰扔掉手中的枯草,藏青色的警服才微微卷起一点褶皱。灯光下,她的肩章是那么的闪耀……
一切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
新闻里不是说她因公牺牲了吗?他甚至还去香家湾派出所确认过,去安葬她的墓区祭拜过……
她说的那些与甘迦行的对话,他其实并不知情,上午只是在随机应变。甘迦言本来的任务是在国内边境M市的贩毒团伙中卧底,获取他们犯罪的核心证据,没想到阴差阳错被裹挟着来到了他们的制毒老窝——K国。他在仓促中离开,留下的讯息不知道组织上收到没有,在如今断联的情况下,遇到孔贝文,究竟是致命一击还是枯木逢春……
项链的事,受训的时候阿布并未告知,想必他们还对他留有戒心,如果这是一次试探呢?如果孔贝文已经被犯罪分子腐蚀了呢?K国可是毒贩的天堂。
“不明白。”
这是甘迦行在纸上写下的带标点的,对孔贝文那六个字的回应。
如此,孔贝文更加确定了对面这个男人卧底的身份。如果他真是上午那个鲁莽的甘迦行,他何必写字呢,他干嘛不直接说话反驳!何况,她虽然认不得甘迦行的字,可却清楚的记得在审讯室里,他连自己名字都写得东倒西歪,狗爬一样。而这三个字虽然谈不上多好看,但是横平竖直、工工整整。
甘迦行这样一个人可以在这四年里做任何事,唯独不会是——练字!
“弟弟的字丑弟弟的纹身没痣”
“不愧是孔警官,连他脖子上的那颗痣都观察到了。”男人心里既惊喜又无奈。
甘迦言和甘迦行这两兄弟虽然不是双胞胎,却共用一张脸。当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修过刑事相貌技术的孔贝文,总是忍不住想去找不同。甘迦言脖子上的那颗红红的痣,就是因为甘迦行脖子同样位置的纹身,而在她的眼里倍加显眼。
“没用的,瞒不住了。”甘迦言想,他没想到孔贝文的观察力如此细微,怪不得上午她那样拧过自己的脖子。为了模仿那小子的样子,纹身之前,痣本来是点掉的,奈何痣细胞不受控制,一年左右,这颗痣又重新冒了出来。
如果她真的是吕见尧的人,光抓住这一点,就够那些人弄死他了。
“是我。”甘迦言写道。
他终于承认了!他是卧底!
只是这两个字,足以让孔贝文的眼眶里盛满泪水,她的睫毛瞬间被沾湿,豆大的泪珠一颗又一颗垂直滴落下来,落到甘迦言手背上,落到他握着的笔上,落到蓝色的钢笔字上。
她哭了,没发出任何声音。
甘迦言抬头,有些无措的望着她,喉结滚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孔贝文眼睛眨巴了几下,立刻转过身,她将双手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前,很快恢复了平静。
她不能让情绪毁掉这来之不易的一切,不能毁掉甘迦言的卧底任务,不能毁掉她们回家的希望。
“你怎么会在这里?”
甘迦言给孔贝文递了一杯水,在纸上写道。
那是22年6月份的一个周末,她的大学同学,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元茵,终于圆满拿到了A**医学硕士的学位证书,她与她相约,回到母校为她庆祝。
返程的路上,想到元茵说她要继续攻读博士的话,孔贝文觉得有些怅然。她们俩曾约定一起缉凶破案,如今三年又三年,她已经向上头递交了工作调动的申请书,而她的好朋友什么时候才能和她携手并肩呢?不过,这些都只是学生时代的美好期望啦,她还是为元茵能够继续深造而感到高兴的,甚至有些骄傲!
孔贝文走在红旗路上,想顺道买束花为她的生父母祭扫。红旗路在T市的老城区,随着城市发展逐渐东移,如今的老街显得有些落寞。
她抱着店员推荐的黄布丁走在熟悉的路上,看见导航上显示剩余的2.6公里路程后,把手机重新揣回包里。老城区的房子更加低矮,风风雨雨了几十年的旧巷子还保留着从前的味道。不怎么恋旧的她突发奇想,也许可以为这些老物件留下这个时刻,听说这里很快就要拆迁了。
就这样走走停停,路面越来越开阔,过了前面那家厂子,还有一公里就到了。
这家名叫星炽真空炉业的公司似乎已经快搬空了,连门卫室都空空荡荡的,难道已经没有值钱的东西,不需要人值守了吗?孔贝文的职业病犯了,非要走上前看两眼。
这不上前看不要紧,一上前看还真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传达室的桌子底下,掩耳盗铃地用椅子挡在一旁,好像这样就没人能看见她似的。
孔贝文蹑手蹑脚打开半扇玻璃门,蹲在椅子旁边,幽幽问道:
“喂,干嘛呢?”
那女人明显吓了一跳,抖得厉害,却拼命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我是香家湾派出所的民警,你在这里做什么?”见女人不作声,孔贝文拿出了自己的警官证。
“警察?你是警察?”女人的眼睛闪过光,声音却依然克制,“这里面有毒贩,警官,你救救我妹妹,救救我妹妹。”
“毒贩?里面有多少人?你妹妹怎么了?”
孔贝文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顿时脑门上冒出一层冷汗,她掏出手机赶紧给所里打电话,手机那头嘟嘟的,正如她此刻的心跳。
“十几个、十几个毒贩。他们诱逼我做冰妹,还要强迫我妹妹,我妹妹才16岁,警官,你要救救我们,里面还有好几个女孩……”
“喂?”
电话终于接通。
“马所,我现在在红旗路的星炽真空炉业有限公司,我在传达室发现一个女孩,她说里面有十几个毒贩,还有好几个女孩被控制住了。”
“什么?毒贩?你现在安全吗?”
“我在这里的传达室,现场情况不明,我准备先带这个女孩到安全的地方。”
“好。你先转移,注意安全,我立刻通知缉毒大队。”
挂了电话的孔贝文,手心都湿透了,轻手轻脚地挪开椅子,把女孩从里面扶出,准备直接翻窗离开。
“他们大概在什么位置?”
“我是看他们查过这里,才躲进来的。人应该、应该就在附近,具体我、我也不清楚。”
两人顺利翻过窗,刚舒一口气,就听见里面的人粗着嗓子喊:“都找到没有?”
“还差一个,布哥,那个年纪最大的。”
“妈的!”阿布啐了一口,“这娘们肯定跑出去了,都出去找!给老子小心点,要是让她跑了,咱们就都完了!”
遭了!孔贝文赶紧看附近有没有掩体,然而周遭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现在能挡住她们的只有门卫室的这道墙,要是等毒贩从里面跑出来,怕是暴露无遗了。
孔贝文闭了闭眼,下着最后的决心。她拨动手机的静音键,把它交到女孩的手里,“密码190707。待会儿我往南边跑,等他们都去追我,你就往反方向走,穿过东边的巷子,你就得救了。”
1、2、3……孔贝文心下默数着,抓着手上黄朵粉边的康乃馨,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南猛冲。
“布哥,她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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