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陌生室友在身后收拾床铺,温别倚着阳台的栏杆看夜,忽然一场雨落下来。
雨下得绵长,水珠连成线,雾气漫开,质地也在变,先是水,渐渐像纱,像帘,最后化成了路灯的光、撑开的伞、和晃动的校服。
夏草苦清的气息漫进肺里,她知道,有些选择就像这气味一样,挥不走,驱不散。
她以为自己要哭,可到达脸颊的刹那,怎么又变成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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韫风一中的公告栏旁种着一排银杏,昨晚落了雨,银杏被洗得碧绿生翠,初霁的阳光折在叶面上滢滢璨璨。
不少新生挤在公告栏前,四下寻着自己的名字,找到后又饶有趣味地多管闲事。
挤在最前面的男生扬声:“高一(18)班,1号,计伏成?!”
开学也才两天,“计伏成”三个字却像盛夏让人防不胜防的阵雨,潇潇瑟瑟灌进每个人耳中。
帅。
中考状元。
家境好像不简单。
无论哪一个,都足以让初来乍到的少年成为校园最动人的存在。
计伏成孑立人群之外,眉骨如刃,眼底却蕴着一脉温煦的辉光,清峻绝尘。
“好巧,同班啊?”声音讥诮非常。
计伏成顺着肩上搭着的胳膊扭头,是他的朋友,小时候穿过一条裤子的朋友,项呇衍。
项呇衍和他身高相仿,嘴角微扬时自带三分笑,是属于少年人张扬又蓬勃的俊朗。
他们曾无话不说,包括中考前的志愿意向,计伏成会跟他说去韫风市最好的高中,韫风八中。
却没说改了志愿。
项呇衍是介意的,计伏成能看出来,那三分笑里已经多了五分怒火。
可木已成舟。
他神色没变:“你说得对,一中的饭菜更好吃。”
韫风一中的饭菜更好吃,是项呇衍中考填志愿被奔走相告的理由,现在被这么一敷衍,他恨铁不成钢地抬膝:“去你大爷的!”
计伏成格挡下压。
项呇衍收腿,“没出息!”
骂了声掉头就走。
友谊的小船算是翻了个半,计伏成盘算着他什么时候气消,视线却捕捉到一个身影。
那年盛夏,热风簇拥下的清凉身影。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胸口。
“温别,你也来一中?”
右前方两步的距离,那个身影正专注地看着分班表,扫到(19)班上的“温别”就收住了。
朝旁人露出一个笑,初阳穿过绿叶落在她的侧脸,惹得四周也暖洋洋的。
于是计伏成知道,那是一个完美的笑。
“是的。”少女回答。
刚过变声期,声音比想象中要柔,带着特有的清透,丝毫不拖泥带水。
就像中考考场外那句“借你”一样。
在温别转身前,计伏成率先抬步,穿过攘成一团的人群,停在公告栏后。
头上的银杏随着晨风晃个不停,他咬着牙看地面,发现地面也在晃。
他的心脏地震了。
他喜欢温别,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也没什么奇妙的设定,就只是中考那天忘了带橡皮,而温别正好多带了一块。
那天太阳烫人,他提前十分钟到考场外的走廊纳凉,却发现本该在笔袋里的橡皮不见了。
随便翻了翻,还是没有,索性不去管,少块橡皮并不会影响什么。
但“借你”,站在一旁的温别对他说。
只是一句很简短的话,他却像被鬼迷了心窍一样接过。
“谢谢。”
良好的教养让他哪怕在理智丢失的情况下,也得当地处理了人际沟通。
是的,他理智丢失,心脏剧烈跳动,炽热的夏风吹来,像要点燃他。
温别分明只是浅笑了三秒,既不甜美也不娇俏,反倒很平静,转过头去就消失了,像是看到路边的流浪狗,突然想把手中的吃食给出去,于是就给了。
明知对方只是偶施善举,他还是成了那条流浪狗,饱了腹,还至此忘不掉。
助了人的温别很平静,面上自始至终维持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侧脸的汗已经渐渐风干,目光虚落在操场上奔跑的身影间,却又仿佛穿透了那些侧影,停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远方。
计伏成看着她,头脑震颤,心脏不听使唤,他觉得自己快要溺亡在该死的一见钟情上。
风掠过公示栏上的银杏,绿叶飒飒作响。
计伏成捏了捏食指,地震停止。
他活了过来。
抬眼,温别已经消失在不远处。
身边不少人在看他,他掀起眼帘,不冷不热地像在放空,若无其事地往教室去。
他很擅长如何快速冷静下来,既不显得高不可攀也不显得冷漠,只是做自己。
可溢美之词仍在身后炸开,说他怎么这么帅,这么高冷?他无法理解,他明明只是借公告栏后的空地训斥了一下名为“暗恋”的侩子手。
·
高一(18)班位于六楼。
新教室宽敞旷亮,弥漫着一种干净的、亟待被填满的气息,像故事开始前的空白页。
空白页里有个显眼包。
韫风一中教学区不允许出现零食,那显眼包只好弓着背躲在课桌偷吃,腮帮子鼓得像只松鼠。
计伏成踱近,屈起指节在桌面叩出一长两短。
项呇衍囫囵咽下面包,先发制人道:“根据《未成年松鼠保护法》第……咳!第三条……我有权吃完早饭再接受审——”
话没说完,后领一紧,整个人被提溜起来。
他扑腾两下,扯着嗓子嚎:“救命!这是要押面包赶赴刑场啊——!”
耍宝的腔调逗乐了还没看个面熟的学生们,原本凝滞的晨间空气忽地泛起活气儿来。
不久铃声穿过廊道,项呇衍没吃断头饭,只是面色不虞,仍不忘继续嘟嘟囔囔:“好好的八中不去来一中,脑子浆糊了吗你?”
计伏成回头冷冷瞥他一眼。
项呇衍瞬间直起身,露出个明灿痞气的笑,内心却疯狂扎小人。
回到班里,学生基本已经落座,单人单桌。计伏成习以为常走到靠窗的倒数第二桌,那还空着,可能是因为课桌里多出来的显眼包同款面包。
确定班级后的剩下两节课很无聊,班主任滔滔不绝地强调班规,然后选班委。
计伏成一如既往被举荐为班长,他接受良好,因为习惯了。
不习惯的是第一次,那时一年级,他对班长之位无念无想,脊背挺直端坐,充当最乖的少先队员。
可举全班之力,他当选了。
课间自荐的小朋友奚落他、嘲弄他,拿些无凭无据的话恶心他。他在学校忍了一天,终于在坐上计云川的车时哭得稀里哗啦。
计云川松了松领带,边帮他擦鼻涕边温淳道:“伏成有仁者之风,将来一定能担大任。”
计云川就是担大任的,计伏成崇拜他爹,瞬间双眸晶亮,高兴得没边。
后来长大了些,发现是诓人的,对担大任也兴致缺缺,只是班长头衔仍落在身上。
不过没什么,万变不离其宗。
选完班委,班主任又开始长篇大论。从新学期畅想讲到高考的重要性,下课铃响了还在不知疲倦地输出。
(18)班在教学楼最角落,六楼窗外就是银杏树,伸手就能碰到摇晃的枝叶。
盛夏时节,偶尔会有鸟来歇一歇。
今天就来了两只麻雀,羽毛被晒得蓬松,它们挨得很近,偶尔互相蹭蹭羽毛,发出细碎的啾啾声。
计伏成转着笔,看着两只麻雀神游。
“好了,下课!”
计伏成放下笔目送班主任,下一秒却精准落在门口向他招手的温别。
温别在笑,薄唇轻轻地抿着,带出一个流畅的上行弧度,燥热的空气瞬间清凉。
啾啾,啾啾,两只麻雀依偎发出的声音逐渐紊乱,疾速在他耳边炸开……
计伏成捏了捏食指——
心脏又地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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