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是人类吧，前辈。”从多年前远远的看到了姒屿，直到今天第一次近距离相处，所有人所有事包括她向来敏锐的直觉，都在告诉呓鸶卡，姒屿就是一个纯正的没有任何灵魄血统的人类，二十岁的时候捡到了两个徒儿，如今徒儿长大，她也已经三十五，运气好的话再活个六七十年，运气不好也许明天就死了。
可她就是觉得，这人不像人类。
呓鸶卡向后靠在椅背上，扭过头去看姒屿，“您身上有好漫长好漫长的岁月，我今天竟然毫无防备的就开始依赖您。”
姒屿笑了笑，收回了挡光的手，“还是叫名字吧，您啊您的怪怪的，我家这俩也没叫你前辈不是？”
呓鸶卡一米六几的个子看上去小小的，但单看脸的话其实很英气，狭长的眼型，睫毛浓密又长，洒下来的投影几乎能遮住整个眼睛，偏偏眸子还是泛着荧光的绿，白天不显，一到夜晚就显得极具攻击性。
她就这样一错不错的盯着姒屿，直到姒屿开口说话。
“刚刚在思考自己控制人回答问题的能力对我管不管用？”姒屿是纯正的赤州人，有着一双漂亮的黑眼睛，那双眼睛比呓鸶卡见过的任何一种眼球都恐怖，那是一种极致的黑，任何颜色的光掉进去都难逃被吞噬的命运。
“答案是不管用。”呓鸶卡大方的点点头。
姒屿低着头笑了笑，她换了个坐姿，使劲儿的伸了伸懒腰，“哎~老啦老啦，坐这么一会儿就腰酸背疼的......刚刚为什么哭？”
“啊？”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也回答你一个问题，公平吧。”
呓鸶卡没想到她来这招，她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有什么读心术，知道自己绝不会轻易把那些事拿出来说，所以拿这个堵她。
“在想什么？猜我有读心术？”
“靠！”呓鸶卡瞪大了双眼。
姒屿被逗得不行，窝着腰笑了半天。
笑够了，她捻了个决，把两人面前的碗筷收拾了，给屋里闹别扭的俩孩子留了饭放在一边温着，做完这一切，她也学刚刚呓鸶卡的姿势，仰着头看月亮，只不过她眯着眼。
“我是人类啊，我们都是人类。”
呓鸶卡笑着摇了摇头，放弃了对这个问题的追问，整个人卸了力气摊在椅子上半躺着，“是啊，我再也不是被千里追杀的恶魔了......我是人类了......”
“所有会说话的都是人类了......”
她扭头去看姒屿，发现这人的眼睛已经闭了起来，不知道是养神还是睡了，于是她又把头扭回去，闭着眼睛回味今天吃的烤红薯。
味道还是不一样。
——屋里，姒风盘着腿坐在床上，心虚的低着头，墨色的头发铺了一床，姒有夏站在她面前，轻轻的把手指插进姒风的头发里慢慢的从前往后抚摸，大概因为自己这个妹妹是虎鲸来的，所以头发摸上去像水一样，本想教训姒风的姒有夏走了神，无意识的把玩着特殊质感的发丝。
但她绷着脸，眼睛盯着远方，姒风偷偷抬头看姒有夏，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她撇撇嘴，轻轻的用头拱了拱姒有夏的手，柔软的头发虚虚的蹭到姒有夏的手腕，惹得人一阵战栗。
回神的姒有夏抽回手，屈指在姒风脑门上弹了一下，“能耐了嗯？都学会威胁人了。”
姒风也不说话，只是继续施行着蹭人计划，一味的把脑袋往姒有夏身上蹭，姒有夏被她拱的差点站不住，暗道这小妮子真是一股牛劲儿。
她不轻不重的在姒风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给人拍的眼泪汪汪的自己又心疼，弯了腰捧着自家妹妹的脸和自己对视，“不许哭。”
姒风也不吭声，任由眼眶里的水往下掉，就这样隔着一层水雾看姒有夏，她太知道姒有夏喜欢什么了，甚至比姒有夏自己都清楚。
她这个姐姐，小时候孤苦伶仃的生活，苦苦支撑三个月就是为了等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到底会不会降生的妹妹，后来妹妹真的来了，有了陪伴，但她还是生活的好辛苦，瘦瘦小小的一只小猫，天生地养没有母父，原本一个人生活就算是不停的逃跑也是轻松的，但偏偏有了一个拖油瓶，她为了保护她不知道多挨了多少顿打，多饿了多少个夜晚，姒风每每想起来自己一岁之前那些日子里的姒有夏都心疼的要命。
两岁的姒风是真正意义上的牙尖嘴利，可以做到帮姒有夏打架杀生，但一岁的姒风就只是个没用的妹妹，咬合力小尾鳍无力，就连飘在姒有夏身边逃跑都不够快。她们姐妹俩是生长的很缓慢的类型，别的虎鲸灵魄一个月就能狩猎，姒风一个月的时候连飞都飞不稳。
所以这么多年她做的噩梦连流程都是一样的，先是自己拼了命的护着姒有夏，但没用，姒有夏反过来把她保护起来，最后她眼睁睁的看着姒有夏以各种奇怪的死法死在自己面前。
姒有夏或许不知道，但她知道，她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得以来到这个世界的——是姒有夏的盼望。
有血脉回音的灵魄不在少数，但伴生兽真正降生的只有寥寥，原因就在此处，只有极致的期望能凝结血肉，只有不问缘由的爱能捏造灵魂。
她有时候真想刨开姒有夏的心脏看一看，为什么可以对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抱有那么大的期望与爱，不管来的是谁你都会爱吗，姐姐。
姒风隐去眼底的疯癫，这是她最擅长的事，盘坐的姿势换成了半跪着，就这样跪在床上抱住了姒有夏的腰，“你好凶，不许凶我。”
她知道，姒有夏最喜欢的，就是自己把柔软的肚皮纤弱的脖颈尽数送入她手中。信任，臣服，姒有夏把姒风的命排在自己的前面，她什么回报都不要，只要平等的爱，只要可以匹配那三个月苦难的爱，她绝望的爱着虚无的妹妹，所以当妹妹真的出现，她要她也有如此决绝坚定不问缘由，近乎信仰的爱。
掌控，只有掌控可以给姒有夏安全感，只有看到姒风把自己的生命一并毫不设防的双手奉上，姒有夏才在这轻飘飘的世界上有如实感。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热，姒有夏那参杂着心疼的怒火才渐渐平息，抓着人的后颈把人拽离自己的腰间，温柔的给姒风擦眼泪，“对不起，是姐姐太凶了。”
姒风像只乖顺的小猫似的去蹭擦眼泪的那只手，直到把姒有夏半握的拳头蹭开，修长有力的手掌覆盖在了自己的脑袋上才罢休，“你欺负我，今晚你要哄我睡觉。”
眼前的人一双透白色的眸子还浸着水，回家之后换了松垮的睡衣，这时候露出了一大片锁骨，黑的发亮的头发散在身上，如此对比强烈的画面就像横冲直撞的蜜蜂，一下子闯进眼睛里，毒针大概扎在了嗓子，姒有夏逃也似的转身去院子里的水缸掬了一捧水大口的喝下去，才缓解了喉咙里莫名的紧涩。
姒有夏从未觉察自己骨子里那种和姒风如出一辙的疯癫，她对自己的认知一直是正人君子不近男色，她甚至没想过自己可能喜欢女的，这样一个人就更不可能发觉自己对亲妹妹的感情，所以只觉得莫名其妙，难道是晚上吃咸了？
真的认为是因为晚上吃咸了导致喉咙发紧的姒有夏又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回屋把已经躺下的姒风捞了起来，“晚上吃太咸了，出去喝口粥。”
感觉菜甚至有些淡的姒风：？？？
但她还是任命的跟着姒有夏出了门，毕竟时间还早，她还想和师母多说说话，而且还没给呓鸶卡分房间。
一出门就看到两个人以一种半流体的姿势摊在椅子上看月亮，尤其是呓鸶卡，马上就能从椅子上滑下来变成一坨泥巴用来种花了。
姒有夏看两人这个样子，干脆不去打扰，拉着姒风去一旁取姒屿给她俩留的饭。
“好~累~呀~~没有力气~”姒风没骨头似的倚在姒有夏身上，张了张嘴示意姒有夏喂她。
这么多年姒风不是第一次这样撒娇了，姒有夏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受用，尤其是在听说了自己的某些同僚家里妹妹弟弟都和她们处的跟仇人似的之后，就更是宝贵姒风对她撒娇的时刻，生怕哪天自家这个小不点儿也长大了，开始叛逆不再粘着自己，完全忽略其实她俩基本是同龄。
于是就这么一勺一勺的喂孩子喝粥，偶尔还给拿点小菜，呓鸶卡一睁眼就是这样腻歪人的场景，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
姒风头都没抬起，幽幽来了句“少见多怪”，呓鸶卡冲她翻了个白眼。
四人又聚在了外面的院落里，就这样谈天说地直到后半夜，姒屿拿了些酒来，和呓鸶卡两个人喝的有来有回，姒风也想喝，被姒有夏和姒屿一同打了回来。
这俩人酒量不咋地，酒品更不咋地，喝多了就上蹿下跳，她们一早知道自家师母是个什么德行，但呓鸶卡喝完酒也是这个样子还真是出乎意料。
姒风表示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人平常就总跟自己咋呼。
一个说我要拜你为师一个说好，一个说“师母受徒儿一拜！”，一个说“来拜一个！”
姒屿说着就要给呓鸶卡磕一个，姒有夏眼疾手快的捞起来姒屿，“师母...是她拜你，不是你拜她......”
姒屿眨眨眼，妄图把酒气从脑子里清出去，呓鸶卡在一边捣乱，嚷嚷着“怎么不磕了，刚谁要给我磕头来着？”
场面一度极其混乱，给姒风看得直乐，一个没注意被饭粒呛了嗓子，在一边快给自己咳死了，姒有夏又赶紧跑过去给她拍背。
姒有夏抬头看天，很希望这时候自己那几个师姨能过来把她们这不靠谱的挚友收了，等酒醒再给自己送回来。
等姒有夏一句一句哄着把这俩人安顿回她们的房间之后，天空已有大亮的迹象。回到自己房间，姒风似乎已经裹着被子睡着了，她轻轻的掀开被子的一角钻进去，姒风像是个自动感应的机器人似的，一下子锁定了姒有夏热乎乎的身体，不等她躺好就自动钻进了怀里。
姒有夏轻轻点点姒风的鼻子，惹的睡梦中的人皱了皱眉，于是她又用手指舒展姒风的眉头，“看来不用我哄自己就睡着咯...明天哄你睡觉好不好，我准备了很好听的睡前故事。”
姒有夏召了阵风又把窗帘拉得更紧了些，然后搂着姒风安稳的睡去，她没注意到怀里的小孩儿几乎要控制不住弯起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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