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雨生腾出一条手臂托住秦清的腿弯,放在小凳子上。
秦清一颗一颗去解衬衫扣子,衣领松松垮垮遮在脖子上。
“雨生,你在怀疑我吗?总感觉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假想敌,让我不太舒服。”
“这些年的事情,短短几天是讲不完的。我还有些话想和你说。你能来找我,我很惊喜。”
他解开了所有扣子,迟迟没有脱下,杨雨生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秦清“嗯”了一声,“你来。”
杨雨生的脑海中却补完了这句“你来亲自确认吧。”
扯下衬衫,衣物和身体相互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青年的瞳孔骤然收缩。
瘦削白皙的后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痕、瘢痕,没有一块还算光洁的光洁地方,遍布刀伤、枪伤、烧伤,各种他辨别不出的武器曾在这具身体留下痕迹。
伤口有旧有新,左上臂外侧有简陋缝起伤口的线印,伤痕颜色减淡,有些年头。不少伤口还邻近重要器官和血管,例如右边腰侧十几厘米的刀伤,足以毙命。
秦清抓着衣服,剩下的布料自然滑落,落入臂弯,他抓住怀中的衬衣,完好的左手,根根分明的手指用了点力气,抓得指节泛白,像是拥住了一捧绿意幽深的潭水。
接着,秦清卸下手部和腿部的假肢,接受杨雨生的目光在自己身体上巡视。
杨雨生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地下室的那一眼。
记忆涌了上来。
可能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相同案例,生死和痛苦无法撼动他分毫,如对待从指缝漏出的细沙碎金,玩味与观赏纷飞下坠的人生,仿佛那并不是他的人生,不是他的遭遇。
若漏出的是一杯香醇的红酒,他大概会调整姿态,让酒液以与宿命缠绵的曲线去缠绕手腕,让那条酒色的毒蛇枕着脉搏和心跳,也溅不起一圈涟漪。
秦清对自身是无比冷血的。
每一道疤痕都把这行字深深嵌进杨雨生的心脏。
这是否是一种毫无保留?
秦清缩起身子,后背突起的脊骨更加明显,他单薄地抱住自己,像触碰就会马上消散的梦境。
遍体鳞伤的身体冲击力太大,杨雨生缓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游移到右肩。
极大的贯穿伤,从锁骨进肩膀出,进口小出口大,杨雨生判断出是手枪近距离射击的枪伤疤痕,细长的铁钉不会留下那么大的伤口。
“现在就洗吗?”
秦清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觉到的狡黠,戏谑的眼神似乎在说: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杨警官?
杨雨生无法从后背移开视线,“啊……现在……”
“你不脱,怎么洗?”
他侧目而视,眼尾上挑,瞳孔诡异发散的漆黑眼睛,深不见底,捉摸不透。
给尚未痊愈的左腿断肢和右手绑上防水绷带,花洒的水流“沙沙”冲在秦清后背,杨雨生突然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颤栗。
“为什么老师你能那么平静呢?在地下室里也是。”
“因为我是老师。”
秦清盯着自己残缺的右手手掌,“如果我先乱了阵脚,情绪激动会加速血液流失……晕过去了,就不能提醒你现场还有罪犯了。”
“你和孟同学都算是我的学生,老师保护学生,对我而言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身后的青年伸出手臂,越过一层温热水雾的距离就能拥他入怀。
“很丑陋吧,”秦清抱紧双臂,偏头去望杨雨生,杨雨生慌张地收回手,秦清也默默把头转了回去,“至少我还能剩下这些……”
“你们肯定不能轻易对一个临时加入的线人放松警惕,我理解。”
杨雨生冷静发问,“在三丘,你对我用了催眠对吧?为什么要催眠我?”非要在我发现端倪的时候。
秦清短促地呼出一口气,又轻笑一声,“我的英雄不该满腹心事,一身疲惫地回国呀。”
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节裹着诱人的韵律,尾音里若有若无的笑意,杨雨生的视线都会聚焦于他的唇。
朦胧水雾里,染上了傍晚天空的颜色。
杨雨生快要变成一颗蚕茧,秦清身上触目惊心的疤痕是命运的纺车,一刀、一划、一枪,都狠狠地扯下他心口的丝线,一扯见不了血和泪,心越来越空,即将迷失,往深渊下坠。
每当他去正视慢慢舒展的后背,男人薄唇轻启,好像在安抚他说,“我没事。”
秦清没有说话,杨雨生也不想听到这句话,他更希望秦清承认伤疤曾经痛过,他也清楚,老师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投来无用的怜悯。
杨雨生没有合适的身份去拥抱他,心酸藏进蒸腾的雾气,幻想能轻轻敷在他的伤口上。
给秦清洗完澡,擦干净身上的水,换好衣服,杨雨生急匆匆将人抱到浴室外的轮椅上,然后赶紧把浴室门关上。
“我自己再洗一遍。”
瓷砖墙面的水珠滑落,折射出青年红透的耳朵,手掌盖不住粗重的呼吸。
浴室里的青年双臂撑着墙,低着头颓然道,“对不起。”
秦清操控轮椅移动到客厅,银质点心托盘摆好了各式各样的甜点。
莉娜暧昧地笑着,“小伙子还没洗完吗……嗯?没听见热水器工作的声音呢,小伙子给你洗热水,给自己洗冷水?”
秦清看破不说破,端了杯红茶,悠然自得。
莉娜说,“难得见你心情这么好。”
“很明显吗?”
“嗯~能让你的同事大吃一惊的感觉呢!小伙子人不错脸好看,又呆又乖,怎么从没见你提过他?”
秦清语气平和,“女士,请别问不该问的。”
这是询问正事的信号。
莉娜半眯起眼睛,冷冷质问,“这和计划的不一样,你打乱了我的假期规划。如果因为你,有不友善的‘客人’来澹川,打扰居民的清闲怎么办?”
秦清放下茶杯,端起茶杯,茶汤浓郁似血,融进他嘴角运筹帷幄的微笑。
他给出的答案简单,危险,“全部收拾掉就好了。”
莉娜嘲讽他,“别自大了,你现在根本没有作战能力,甚至没几天能活了。多活几个月也不代表运气好,药物副作用会让你比直接去死还要痛苦。”
“我认识的你不会如此优柔寡断,”她十分诧异地说。
莉娜神情冰冷,和在杨雨生面前表现的热心邻居姐姐形象判若两人,“看在合作一场的份上,我给你七天时间考虑。你知道苟活下去的最终下场会有多么凄惨。”
“我的学生不该出现在三丘,有人盯上他了,解除潜在威胁得花时间。”秦清的手指绕着杯沿打转。
莉娜看不穿眼前城府极深的男人,摇头冷笑,“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浴室的门开了,他的手指敲击杯身,发出清脆的提示音。
莉娜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如果是友善的客人呢?”
“多一副碗筷的事。”
一杯红茶的时间,两位老友完成了谈话,茶话会适合交谈美味的点心,朋友的新鲜事,以及——不可告人的秘密。
青年头顶着一根柔软的毛巾,脸部锋利的轮廓遮得慵懒,挺阔平整的黑衬衫和黑裤,走入布置优雅的走廊,他停驻,转头看了一眼油画,也成了画的一部分。
桌上的甜点精致可爱,轮椅上的男人背对着他,缤纷的甜蜜背景让眼前的景象宛如天堂,杨雨生打算在心中默念十次“他会不会回过头看我一眼”再走过去。
他只默念了第一句,那双眼睛就望了过来,杨雨生的心也相应地在胸腔每秒多跳了一次。
莉娜半开玩笑地说道,“杨,你就像一堵又高又壮的墙。好吧,容我优美一下中文措辞,一尊漂亮的雕塑。”
杨雨生:“……”
秦清说,“让人很有安全感呢。”
“咳咳!嗯,挺好的。谢谢莉娜女士愿意借浴室给我们,还邀请我们来作客。”
杨雨生大步大步迈过去,坐在秦清旁边。
“我喜欢有礼貌的小孩,”莉娜把出炉的华夫饼和舒芙蕾端上来,“你有这张脸,对秦做什么事都可以被原谅呢。”
“咳咳咳——!”
红茶呛了喉咙,秦清扯过纸巾擦拭口鼻,低头一看纸巾里混进了真的血丝,莉娜没说错,往后的日子会很难熬。
杨雨生轻拍他的后背,关切道,“老师,没事吧?”
秦清放好茶杯,“莉娜女士真会开玩笑,没拐走我的得意门生,倒也不必说这些有的没的。而且——没人能够改变我的决定,莉娜女士大可以按原计划出门旅行。”
莉娜笑得和善,“我还是会和说好的那样,在澹川待七天再去度假。”
餐刀切下一块沾了奶油的舒芙蕾,她话锋一转,“前两周,A国女明星茱莉亚·莱文在晚间黄金档的节目上饮弹自杀。我年轻时曾作为电影投资方和制作人,在圈子里认识了她。”
棕发绿眸的女人一身华服,高挑丰腴,明艳张扬,让人忽视她满身的昂贵珠宝,沉醉于她浓密璀璨的上睫毛,她红唇微扬,就能点亮一整座城市的聚光灯。
“她出身并不算好,扮相土气,性格也胆怯。她有一位性格开朗的密友,听闻她的密友一路带她走出阴霾,走出了事业低谷期。在上升期的临门一脚,茱莉亚陷入了艳照丑闻,这对明星的职业生涯是致命的打击,牵连者多达数十人。”
“可是,唯有茱莉亚完美脱身,那之后,她事业腾飞,成了丝绒盒子里永不灰暗的明珠,她在她的镜头里永远骄傲。”
富人区山顶的别墅派对,茱莉亚端着酒杯,身旁花团锦簇,她耳垂上坠了电影赞助商赠送的珍珠耳环,价值连城。
她恍惚地回眸,在人群里寻找着谁。
莉娜走过去,与她碰杯,“朋友失约了吗?”
“朋友?是啊,她……”
茱莉亚回过神,摇头说道,“不,是我失约了。莉娜女士,你可否听说过一句东方诗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和她吵架了,我想用这句去哄她回到我身边。”
“可是刚才,有位炙手可热的大导演来找我谈试镜,我又想通了,我不可能有她的潇洒和放弃一切的勇气,毕竟我是一个在帷幕后多待一秒钟都无法忍受寂寞的女人。”
被聚光灯宠爱的人儿,仰着美丽的脸庞,红色高跟鞋在她裙裾的阴影下,漫步记忆,闪烁浪漫。
“我初次见她,就是在这样的派对上,我不小心撞倒了香槟塔,感觉把一切都毁了,她双手把我打横抱起,问我有没有被玻璃割伤。”
“从那以后,我每次饰演被男主角抱起的戏份,想起的都是她的呼吸和体温。”
“人生的岔路口,我选择了鸟笼,她选择了自由。”
“我爱这座鸟笼!我会向她证明,我才是对的!”
那位大导演走过来搂住她的腰,她的指尖挑起男人的下巴,笑了,“现在,给我一个我拒绝不了的片酬吧。”
[狗头叼玫瑰][蓝心][青心]被老师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修狗,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茶话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