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卧收拾出来挺宽敞,杨雨生扯了张薄毯,翻来覆去睡不着,到客厅接了杯水喝,左思右想不太放心,悄悄拧动主卧门把手,往门缝里瞄。
床上没人。
地板上躺着个抱着左腿残肢的男人,从床上滚到床下,秦清闭着眼紧咬牙关,迷迷糊糊呜咽着什么。
“老师!”
杨雨生一下子气全消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人搂到床上, “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秦清脸色发白,额头上密密麻麻的虚汗,都是疼出来的,“好疼……我的腿,我的腿——”
“电锯……电锯的声音……”
“好黑……谁来救救我……”
秦清揪着他的衣袖,虚弱地睁开眼,嘴唇都在颤抖,“留下来,不要走……我什么都没有了……”
老师是痛觉很弱的人,能让他也感受到的剧痛得有多痛?
杨雨生心疼死了,赶紧把人搂在怀里安抚,“好好好,我不会离开老师的。”
“真的吗?”男人的薄唇擦过杨雨生的耳廓,一丝一缕吐着气息。
“真的真的。”
得到回应,秦清勾起嘴角,再次睁开眼,是极为冷静的目光,还有短暂而真实的害怕,谈不上杨雨生眼里楚楚可怜的柔弱。
秦清顺势躺下,反而把杨雨生抱进怀里。
“唔?”杨雨生的脸埋进秦清怀里,“老师?唔唔——”
“我记得你的声音,你来救我了。”
头顶传来温柔的声音,杨雨生停止了挣扎,平静道,“老师,我去客卧再拿一床被子。”
秦清的手臂松了力气,虚虚挂在杨雨生脖子上,杨雨生直起腰,男人的手臂慢悠悠地垂下,举过头顶,搭在柔软的白色枕头上。
衣衫不整的睡衣,轻微的眼袋,几根夹在黑发中的白发,不如年轻时光滑的肌肤,所剩的,包括眼尾的皱纹,额头的白汗,都盛着月光,摇摇欲坠。
杨雨生没见过一个34岁的男人可以如此的魅……清澈,破碎,神秘。是他穷尽一生都必须解开的谜题。
杨雨生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了,逼自己偏过头,与其受虐般接受秦清淡然脸色的拷打,还是早点滚出这个房间比较好。
呼之欲出的心事,不能言表的感情。
但他绝对不想离开秦清……在安全的距离守护老师就好了。
手里多了一床被子,杨雨生眨眨眼,想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床上,秦清抱着左腿断肢,眉头紧锁,是真的痛到无法忍耐了。
门口的脚步声,秦清马上换好另一副轻松的面孔,藏住发抖的受伤右手,温和道,“雨生,这段日子得委屈一下你了。”
“怎么会,”杨雨生铺好被子,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坐在床边,脸上云淡风轻,“老师,夜里有什么情况随时叫醒我。”
蹑手蹑脚钻进去,杨雨生小心翼翼地呼吸,闭上眼,感受秦清的气息,气味,他告诉自己,老师回来了,回到他身边了。
秦清悄无声息地靠过来。
“老师!?”
“你已经长大了,不用再叫我老师了。”
“怎么会,老师就是老师啊。”
“你想维持我们的师生关系吗?”
“欸?”
杨雨生的内心五雷轰顶:不好!老师要和他断绝师生关系了吗!!?果然是刚才的话说得太绝了!
“我,我觉得——”杨雨生把自己当作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两眼一闭就是答,“我还能从老师身上学到东西!”
“这样啊。”
秦清抱住杨雨生,落寞道,“学校没有返聘我的意愿,毕竟离开教学岗位太久,这些年里也因为其他事没做出什么像样的科研成果。”
他的每一声叹息都让杨雨生心碎,“学院老教授得知我的情况,为我和校方沟通,他年纪大了,我不愿看他拄个拐杖折腾这些事。”
“我也不太想继续当老师。所以,你可以不用再喊我老师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
落魄,失意,身负重伤,被警方怀疑。
“但你说你在等我——”
秦清哽咽了。
“杨雨生,你留下来吧。”
他的话语带着哭腔,青年的手臂迟疑地缠上男人的腰,再移到后背,搂得很紧,在他怀里坚定地点了点头。
深夜,怀中人的呼吸平稳,导演了今晚这出戏的男人却十分清醒,瞳孔发散的漆黑双眼,是月光无法照透的禁地。
秦清愧疚地闭上眼,“对不起。”
杨雨生梦见了紫荆的酒吧,他和亡灵诉说对老师的心意,幼稚又可笑。下一幕是三丘的地下室,亡灵锯下了老师的右腿。
亡灵嘲笑他,“你看,你什么都没守护住。”
不对,亡灵不是这样的人,他知道的,因为随后发生的事情像一场冒险,一场梦。
潜入联盛社地盘来营救他的亡灵,黑色的肃杀背影,轰轰烈烈炸了仓库,带他逃出生天,杨雨生不着边际地想,或许他能和一个臭名昭著的国际通缉犯成为朋友。
杀伐果断的亡灵怎么可能是温文尔雅的老师呢?
而且,亡灵在他旁边接过一通电话,是亡灵的女儿打来的,声音听起来也有十一二岁了。如果亡灵是老师,时间根本对不上。
如果亡灵是老师——
秦清和另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一家人其乐融融,有说有笑地在校园里散步,秦清抬头见他来了,笑着介绍,“雨生,这是我太太和女儿,我这个年纪早该成家了,之前没和你说,”又转头和家里人介绍他,“这是我的学生。”
小女孩咯咯笑着,“警察叔叔好!”
杨雨生一愣,低头一看自己穿着警服,手里拿着档案袋准备去调查,他的脑袋一阵眩晕,秦清就带着一家人和他擦肩而过。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边的风景和人换了又换,往四周望去,万家灯火,秦清一家成为了某处灯火,家庭幸福美满的剪影。
唯有杨雨生被困在等待的孤寂里。
他在等什么呢?
他还在等什么呢?
“老师。”
他在梦里呼唤他。
“嗯?”
身旁传来熟悉的应声,杨雨生睁开眼,窗外的晨光顺着夏日尾巴的微风照进来,秦清身子侧躺,单手支起脑袋,发丝凌乱,目光温柔带笑,光芒随着风动,随着秦清的呼吸而动,勾的他心痒。
“早上好,是做噩梦了吗?”
杨雨生迷茫地答不出来,梦中的老师看起来很幸福,他只要老师幸福就好,所以不算噩梦。仔细想想还是难受,让老师幸福的人是他就好了,如果不是他,那就算噩梦。
六年里他不是没做过类似的假设,秦清在国外交了女朋友,回国后向他介绍,他忍着心酸祝福,醒来后是梦,一抹脸又哭了。
秦清的目光下移,嘴角微微上扬,“年轻人早上就是有干劲。”
“什么?”杨雨生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脸颊瞬间烧起来,年轻人在早上的生理反应避无可避,他害羞到一言不发地起床。
身后,调戏般的笑声激得杨雨生浑身燥热难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去主卧浴室的路上,他偷偷把轮椅推得远了些。
杨雨生关上浴室门,没注意看哪边冷水热水,烦躁地拧动花洒,铺天盖地的热水浇下来,比冷水还要降温。
水管不是坏了吗?
“……”
花洒的水流流过他的下颌角和喉结,他豁然开朗。
双手将前额的碎发捋到脑后,接着一拳打在墙壁上,什么暧昧、触动全都被花洒的水流冲得一干二净。
秦清和莉娜,真是好朋友啊。制造两人的独处机会,给他检查秦清伤痕的契机,这背后的动机又是什么?秦清想让他知道什么?得出怎样的结论?
一次双向的试探,秦清从杨雨生身上得到了情报。
杨雨生黑着脸,一拳打在瓷砖墙壁上,“可恶……被耍了!”
他没发觉自己笑了,两人的试探、徘徊、判断、决策、惊醒,像一首频繁变奏的钢琴曲,在和睦的氛围里藏下激昂的种子,可以在顷刻间点燃斗志,热血沸腾。
杨雨生被秦清戏弄于股掌之间,却还非常享受被戏耍的感觉。
潦草冲了个澡,杨雨生站在浴室门口,靠在门上,双手抱胸,皮笑肉不笑,“秦清,水管没坏。”
秦清还是侧躺着,笑得礼貌,“我在这住了很久,有些物件的小窍门是只有我知道的。”
杨雨生呵呵一笑,“您倒是变得很坦诚啊。”
“我觉得你也可以再坦诚一点,杨警官,有话直说会比较好哦,像昨晚那样。”
“您的意思是像您学习,抱着人撒泼耍赖不松手吗?”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希望你能留下,”秦清眯起眼睛,给人举棋不定的神秘,“在我彻底摆脱三丘的心理阴影之前。”
杨雨生追逐道,“希望老师也坦诚地和我解释三丘的事。”
“鉴于昨晚杨警官已经审过我一次,下次就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
杨雨生用重了语气,“您打的是这个算盘啊,还是喜欢玩文字游戏。”
“对三丘的事情这么关心,杨警官,你是来保护我的,还是——来监视我的?我也很好奇,你究竟为什么会在三丘。”
杨雨生面无表情,用冷笑掩饰过去,“您都喊我警官了,我参与任务不是很正常?您又为什么会在那?”
“时间还很长,我们慢慢聊。你的性子一点没变啊,”秦清起身坐在床边,把声音的调子拉得很长,“杨警官,我的轮椅怎么离我的床那么远?”
[鸽子][鸽子][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戏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