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前一天晚上出席慈善晚宴，今儿睡得迟，都快十一点了才睡醒。本想趁着午餐前的时间再翻一翻昨天还没看完的书，房间和楼下都没找到，便上楼来问秦砚。
如果是平时，她是会先敲门的，但昨天喝了点酒，早起有些许头疼，门也没敲就开了进去。
小乖真的长大了。
秦夫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没两分钟，楼梯传来一轻一重的脚步声，秦夫人将茶杯搁回桌上，臻首轻抬，含笑望向他们。她的眉眼是极致温润的，气质恬淡优雅，活脱脱清雅端庄的洛河女神跃出画卷，即便是和秦砚相似的眸子，也不似儿子清霜冷然，而是如水似烟，端庄温柔到了极致。
“母亲，这是我的朋友，漆云楼。”秦砚错开身影，将身后的人展露在秦夫人面前。
林野小步跟上，右腿微微跛着，猝不及防对上秦夫人的目光，只有在秦同学面前才有的稍许自然登时消失不见，尤其秦同学的妈妈看他的眼神好奇怪，他不由紧张地抬头看看秦同学，在秦同学鼓励的视线下，咽咽唾沫结巴说：“阿、阿姨……”
秦夫人从见到他的那一眼开始，面上的冷静已然被震惊击碎，下意识攥紧拳头，当注意到少年跛着脚小踏步，再禁不住情绪激荡，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林野惊得倒退一步。岳母看起来像是想甩他五百万让他离开她儿子。
他这一退，秦夫人立刻意识到举动不妥，抬手整整本就一丝不乱的发丝，如黛细眉舒展，轻声笑语道：“你叫云楼？”
林野傻里傻气地点头。
秦夫人细细瞧他，喃喃道：“真乖，真乖啊……”
“母亲，吴嫂说该用餐了。”秦砚打断她的思绪，语气平静无波。
秦夫人惊醒，笑着深深望着林野：“是该用餐了。”
林野晕头转向跟着秦同学去餐厅，餐桌上的菜品看着都是白兰的家常菜，以清淡为主，家中厨师一看便知道功力深厚，能将普通菜品也做出色香味俱全的品相来。
上了餐桌，秦同学给他夹了几片水晶肴肉，道：“家中口味清淡，你试试适不适合你的口味？”
林野将肴肉蘸酱料放入口中，咽下去夸道：“好吃。味道有点熟悉……”表情陷入茫然之中。
“熟悉？”秦夫人低声喃道，拾起公筷也给他夹菜，荤的素的夹了一堆，面带期盼地瞧着他，“小乖，试试这些，熟悉吗？”
林野疑惑地偷看一眼秦同学，秦砚捉住他的视线，朝他点了下头，他局促扭回头，拘谨地道谢，努力往自己嘴里塞东西，食不知味地嚼吧嚼吧，然后乖巧地点点头。
秦夫人笑得浅淡温和：“好孩子。”
林野忍不住又转头瞧秦同学，秦同学坐姿笔挺，不紧不慢地用餐，像是个计算精准的机器人，被人调好了动作和速度。
“怎么？”秦砚侧首问。
“味道熟悉。”林野迟疑说。
秦同学脸不红气不喘回应：“白兰市的家常菜，都是一个味，熟悉很正常。”
林野：……
用完餐，秦夫人还想拉着林野聊天，被秦砚以学业繁重为由，扶着他将人领回了书房。午后的空气闷热潮湿，窗外已经噼噼啪啪砸下偌大的雨珠，磅礴的雨幕将整片天地都涂上灰蒙蒙的色彩。
书房内一扇极有设计感的门从地面一直延伸至天花板，秦砚按了门上的指纹验证，大门自动打开，书房隔壁是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以黑白为主色调，完美彰显出屋主人的薄情寡欲，光是瞧着就很没有繁衍冲动。
“休息一会，等下睡个午觉。”墙立着一排白色木衣柜，秦砚拉开其中一扇柜门，手指从自己的衬衫掠过去，最后老老实实地拎出一套干净的睡衣，拆了衣架子，递给林野，“换上。”
林野臂弯上挂着睡衣裤，秦同学抱着手臂神色如常望着他，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浴室？”林野喏喏提醒。
秦同学困惑：干弟弟竟然不珍惜这个勾搭他的机会。
他这么做……
一定是怕太奔放，惹他厌恶。
秦同学顿悟，怜爱地看着干弟弟的脸庞：真是个小傻瓜。
林野背脊凉嗖嗖的，门窗紧闭的房间也不知道从哪儿刮来的阵阵阴风。好在秦同学立刻领着他去浴室。
这身衣服到底不是自己的，漆云楼因为营养没跟上，还受过上，个子只有一米七多，而秦砚说他人秀如竹，不只是指气质，还指身高，雨后的竹子似的抽高抽高的，足有一九多。
人的气场受到身高的影响，同样是瘦，林野看着是秀润内敛，而秦砚则清姿凛凛，往人面前一站，能逼得人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林野趿拉着秦砚给的拖鞋出来，乌黑碎发将脸庞映衬出白玉的温润质感，宽大的衣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从脖颈到锁骨再到一小截肩膀都一览无余。
空气似乎凝固了，至少秦同学是窒息的，这会儿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干弟弟不遗余力向他散发求偶信息。
正处于两脚兽发情期的秦同学，当下既激动又鸡动。
视野缓缓朝下，方才那丝本人不知道的旖旎，顷刻间烟消云散。少年圆润的脚趾巴巴地扒拉着拖鞋，裤脚往上卷了两卷，露出干净精致的脚踝和两截白生生且过度细瘦的小腿，这白是血液不畅、不够健康的透着青色的白，瞧着颇有些吓人，尤其是右腿，隐约爬着一道又一道狰狞丑陋的伤疤。
林野意识到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小腿上，这才想起腿上的伤疤，不自然地悄悄将右脚往后挪，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令秦砚心尖触动的细麻疼痛。
秦砚拉开被子，示意林野躺上去，林野一动不动。
“林肖岳老先生，是我外公的老友，也是我母亲……”秦砚在他去换衣服时，自己也换了一身睡衣，这会儿语调平静地躺上床，靠坐在床头，话说了一半便大喘气似的死活憋不出下一句，仿佛是忘了这回事，拍了拍旁边的空位，“上来。”
林野忍不住弯下脖颈子，憋屈地朝某人屈服，噌噌噌小跑过来，乖乖爬上床，学着他靠坐在床头，然后转头干巴巴地瞧着他，以示催促。
那模样像只被戏耍了却不得不听话的小奶猫，秦砚眼中浮上笑意，缓缓道：“母亲过去有一位爱人，是林老先生的独子。可惜林先生还有他们的孩子过世，母亲便一直精神状态不佳。”
林野歪着头眼看着秦同学语气淡淡地描述着事情缘由，那冷漠的语调，仿佛在述说着毫不相关的人的事情。他若有所悟，那位林先生，应该就是和秦夫人一起设计别墅的人，而那个在家中到处挂着画迹的男孩，就是秦同学的弟弟。
秦同学的侧影看起来，真是孤寂。
“直到今天见了你……你应该能看出我母亲很喜欢你……我希望，以后能有你陪在她身边。”
林野傻愣愣：“啊，这多不好。”
秦砚：“……？”
林野挠头：“秦同学，叫爸爸。”
秦砚：“……爸、爸？”
林野连连摆手以示强烈抗议：“不行，我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秦砚牙酸：“……漆云楼，你、在、想、什、么？我是要你做她的儿子。”
林野突然眉眼一弯，笑哈哈：“我开玩笑的，秦同学，是不是很好笑？”
秦砚黑着脸盯着他，眼看着林野一点点小心地收起笑容，突然伸手一扯被子将人蒙住。林野只觉得眼前一黑，而后被人一把包成一个粽子裹进怀里，他忍不住挣扎，却听隔着被子，那人磁性的淡淡笑声中轻轻骂了一句“傻瓜”。
夏天的被子单薄，明明一切声音被隔绝，林野恍惚之中，满耳的哗哗啦啦骤雨倾盆之声，夹杂着游丝般细微的清淡呼吸，一切充斥在他耳边，小腿还有隐约的痛楚，唇上的位置，却似是逢雨生花，由着人轻轻采撷。
午后一觉睡得昏天地暗，再醒来头疼不堪。
林野一下午边抠着嘴唇上的死皮，边画着画，画完了，嘴唇上也撕了一个口子。秦砚下楼取药回来，身后便跟着秦夫人。
秦夫人谴责地瞪了一眼儿子，拿着药膏上前来，温柔笑道：“坐好，妈妈给你擦药。”
林野扭头看向秦同学。
帮忙。秦砚张嘴说话，却没有声音。
林野收回视线，面前的女子含笑望着他，棉签沾了药膏，轻轻抹在他唇上。耐心细致的模样，是漆云楼一生从未体验过的母爱。
“这两天不许吃辛辣的食物，知道吗？”秦夫人收好药品，边笑着道，“画了一天了，妈妈看看小乖今天的作品，可以吗？”
秦夫人一向是尊重孩子的意见，只是今天竟多了几分急于确认的急切。林野面对那期盼的目光无法拒绝，点了点头。
她匆忙走过去，绕到画架前，看到画布上的画面，轻轻吸一口气。画上的每一笔，仿佛是颜料耐不住高温熔化在画布上的轨迹，色彩堆积着徐徐摊开，是一片冰冷沉郁的海。
沸腾的冰冷的死海。
矛盾地将冷和热糅杂在画面中。
秦夫人惊叹道：“笔触看似粗狂实则细腻，放到画坛上已经是上乘。”艺术这种东西，努力能让人走得远，天赋才能让人登得高，有的人偏偏足够勤勉，又有多少人磕求的灵气，说是上帝造人时的偏爱也丝毫不为过。
她掩饰不住喜悦之情，旋身快步朝外走去。“我去给林老打个电话，你有这样的进步，他老人家一定高兴坏了。”
林野茫然地看着她来了又走，担忧道：“阿姨这样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只要不刺激她，就不碍事。”秦砚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道，“还要麻烦你配合着演戏。”
“秦同学你这么好，阿姨也好……不麻烦的。”林野感激道，“我要怎么做？”
秦砚道：“你只要叫她妈妈就好。”
“可是，不会露馅吗？”
“没关系。母亲她会自己补全记忆。”秦砚抬手揉了揉林野乌黑柔软的发丝，“委屈你了。”
“多一个妈妈不委屈。秦同学你……才是委屈。”林野望着他，心里泛酸。秦同学失去了“小乖”这个头衔，是不是也失去了亲生妈妈对他的关爱？
秦砚缓缓说着：“不委屈。在母亲眼中，现在的我才是‘秦砚’，我该谢谢你。”
林野暗自赌咒。
秦同学是他的命.根子，赌上男人的尊严也要好好护着的存在。
没人愿意好好爱他，那就由他捧在心尖儿上亲自来宠着疼着爱着
秦砚若有所觉，心潮澎湃，眉眼如墨染，笑意晕开，眸中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低垂下头，隔着几息的距离同坐在椅子上的林野对视。
对视两眼，秦砚忽然大步走回书桌，林野茫然，便去收拾画具。
忽然，手机一震。
【他是我的。】
秦砚：给爱得卑微胆小的干弟弟烧一把妒火。
林野：……麻个叽，这根命/根子我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祝大家中秋快乐啦啦啦~
谢谢深海鱼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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