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涛的沉默，如同实质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病房的每一个角落，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他交握的双手指节泛白，下颚线绷得死紧，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那里面翻涌着白菁菁看不懂的、却足以让她心惊肉跳的暗潮。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将疲惫和压力在她这里寻求片刻的舒缓与安宁，而是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像一头受伤后舔舐伤口，却对周遭一切保持着高度警惕的猛兽。
白菁菁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向冰冷的海底。白启山的提醒，似乎并未带来转机，反而可能……加速了某种进程？顾明涛此刻的状态，更像是在酝酿一场风暴，一场可能摧毁一切的风暴。
她不能让他就这样独自沉沦下去。
“明涛，你怎么了？”她再次轻声呼唤，声音比刚才更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她微微撑起身子，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覆在他紧绷的手背上。
那冰凉的触感让顾明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终于聚焦在她苍白却写满担忧的脸上。那眼神深处的冰封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流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疲惫。
“吵到你了？”他声音沙哑，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白菁菁摇摇头，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试图传递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和安慰。“不吵，就是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带着一种柔软的固执，“别一个人扛着，当故事讲给我听？”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安全的靠近方式。
顾明涛凝视着她，眼底的冰层在那柔软的目光和指尖微弱的暖意下，似乎又融化了几分。他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将那微小的、颤抖的柔软彻底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那力道很大，甚至有些弄疼了她，但白菁菁没有挣脱，反而顺从地任由他握着，仿佛这疼痛也是一种真实的连接。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依旧没有多言，但那紧握的手，和微微向她倾斜的身体，泄露了他内心深处对这份陪伴的渴望。
他需要她。即使他什么也不说，即使他试图将她隔绝在风雨之外，他依然需要她的存在，如同沙漠中的旅人需要绿洲。
顾明涛就这样握着她的手，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完全的隔绝，而是带着一种无声的依赖。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眉宇间的戾气和决绝似乎被这片刻的温存稍稍抚平。
白菁菁靠坐在床头，任由他握着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似乎能烫伤她灵魂的温度。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眉宇间的倦怠，看着他下颌新冒出的青色胡茬，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
这一刻，抛却任务，抛却系统，抛却那该死的生命倒计时，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这个男人，强大如斯，此刻却脆弱得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而她，这个被他小心翼翼护在羽翼之下、即将陨落的人，却妄图成为他的引路明灯。
何其荒谬，又何其……悲凉。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的霓虹变幻着色彩，透过玻璃，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顾明涛似乎终于从那紧绷的状态中稍微松懈下来。他缓缓睁开眼，眼底的血丝依旧明显，但那股骇人的孤绝之气淡去了不少。他松开紧握她的手，转而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上因为输液而留下的细小针孔和淤青，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怜惜。
“还疼吗？”他问，声音低沉而温柔，与刚才判若两人。
白菁菁摇摇头，又点点头，带着点委屈的依赖：“有一点……不过你握着的时候，好像就好多了。”
这话半真半假。身体的疼痛依旧，但被他握着手时，心灵上的孤军奋战感确实被驱散了一些。
顾明涛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真实的、极淡的弧度。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触，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强势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那我以后……天天握着。”他低语，声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响在她的唇畔。
太近了。
近到白菁菁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中自己小小的倒影，能感受到他肌肤传来的热度。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属于白菁菁的本能让她想要靠近，而属于白水晶的灵魂则在冷静地分析着这亲密背后隐藏的危机与契机。
她没有后退，也没有更进一步，只是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轻声回应：“……好。”
这一个字，仿佛带着无尽的信任与托付。
顾明涛的眸光瞬间暗沉了下去，如同被点燃的深海。他不再满足于额头的相抵，微微偏头，温热的唇瓣如同羽毛般，轻柔地落在了她轻颤的眼睫上。
那是一个极其珍视，不带任何**，却比任何热吻都更令人心弦震颤的吻。
白菁菁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甚至下意识地向他靠近了一丝。灵魂在叫嚣着警惕，身体却贪恋着这片刻的温暖与真实。她闭上眼，感受着眼睫上那轻柔的、带着他独特气息的触感，仿佛一股微弱的电流，从接触点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冰冷的身躯都似乎回暖了几分。
“菁”他在她耳边叹息般低唤，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庆幸，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别离开我。”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白菁菁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也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她的任务之上。
别离开？她怎么可能不离开？她的生命，只剩下不足三个月。
酸楚和愧疚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张开手臂，环抱住他精壮的腰身，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胸腔里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我在……”她闷闷地回应，声音带着哽咽，“我一直在。”
这是谎言，也是此刻唯一能给出的安慰。
顾明涛似乎被她这主动的拥抱取悦，也更深刻地感受到了她的“不安”。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永不分离。
两人就这样紧紧相拥，在寂静的病房里，在窗外都市繁华的背景下，构成了一幅极致亲密又极致脆弱的画面。温暖的体温相互传递，仿佛可以暂时驱散所有外界的阴谋算计和内在的生命流逝。
白菁菁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没有系统，没有任务，没有病痛，只有这个怀抱，和这份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温暖。
然而，冰冷的现实总会将人拉回地狱。
【警告：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剧烈，与任务目标情感联结度非正常提升。请宿主保持清醒，过度沉浸于角色情感可能导致任务评估偏差及不可预测后果。】
系统的警告音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白菁菁从那份短暂的沉溺中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和清明。
是了，她是白水晶，是来做任务的，不是来谈恋爱的。顾明涛的深情是对白菁菁的，不是对她这个异界灵魂的。她可以扮演，可以利用，却不能……真的沉沦。
否则，任务失败，等待她的就是彻底的湮灭。
她缓缓松开了环抱着他的手，力道轻微，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疏离。
顾明涛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手臂的力道微微一僵，低头看向她，眼神带着询问。
“有点……喘不过气。”白菁菁避开他的视线，小声解释，脸上适时的泛起因为缺氧（也有可能是心虚）而引起的红晕。
顾明涛眼底的疑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懊恼和心疼。他立刻放松了手臂，却依旧没有完全放开她，只是让她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对不起，是我太用力了。”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亲密的气氛还在，但那片刻的、几乎要突破界限的沉溺，已经被白菁菁强行按捺下去。
她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内心却是一片冰冷的计算。
情感联结度提升~系统警告~不可预测后果~~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让她意识到，这个“白月光拯救系统”似乎并不仅仅是一个冷冰冰的任务发布机器。它对宿主的情感状态有着监控，甚至--可能有着某种限制或者忌讳？
难道，系统不希望宿主对任务世界的人物产生真实情感？
为什么？
是因为真实情感会影响任务判断？还是说另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这个发现，像是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涟漪。系统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它挑选灵魂完成任务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她发现，自己对这个绑定了她灵魂的系统，了解得还太少太少。
而未知，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顾明涛放在西装内袋的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这一次，不再是那种微弱的蜂鸣，而是清晰而持久的来电震动。
顾明涛的身体瞬间紧绷！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白菁菁，动作快得甚至带着一丝仓促。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号码（白菁菁眼尖地注意到，那并不是名片上那个诡异号码，但也是一个没有存储姓名的陌生号码），眉头死死拧紧，眼底刚刚褪去的冰寒和戾气再次涌现，甚至比之前更甚！
他没有接听，也没有挂断，只是任由手机在掌心震动，仿佛那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或者说……一个催命的符咒。
震动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每一下都像敲击在人的心脏上。
白菁菁的心，也跟着那震动声，一点点沉向谷底。
她知道，风暴的前奏，已经响起了。
顾明涛盯着那屏幕，足足过了十几秒，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用力按下了静音键，然后将手机狠狠塞回口袋。他转过头，看向白菁菁，脸上努力想挤出一点安抚的笑容，却僵硬得如同面具。
“公司的事，我出去处理一下。”他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
他没有等她回应，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便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悲壮。
病房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一声轻响，却如同惊雷，炸响在白菁菁的耳边。
他走了。走向那个由“虚渊”和内部叛徒共同编织的、危机四伏的战场。
而她，只能被困在这方寸之间的病床上，无能为力。
不，她不是完全无能为力。
白菁菁的目光，落在了意识空间中，那个刚刚得到的、散发着幽光的【记忆碎片捕捉器】上。
也许……是时候冒一次险了。
下一次，当他再次带着一身疲惫和挣扎回到这里时，她必须知道，他究竟面临着什么，又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最后的棋局上，落下那枚可能决定胜负的棋子。
她握紧了那虚拟的捕捉器，如同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窗外的夜，还很长。而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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