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涛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天光大量，窗外城市的喧嚣逐渐清晰，他才猛然惊醒。几乎是醒来的瞬间，他环在白菁菁腰间的手臂就下意识收紧，带着未散的惊悸，低头确认她依旧安稳地睡在怀里，呼吸清浅，脸色虽然苍白，却带着一丝难得的恬静，他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弛下来。
他动作极其轻柔地抽回手臂，为她掖好被角，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站在床边，他凝视了她片刻，眼底情绪复杂难辨，有浓得化不开的怜惜，有深埋的疲惫，还有一丝……昨夜被她的言语触动后、重新审视某些决定的挣扎。最终，他俯身，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印在她光洁的额间，这才转身，放轻脚步离开了病房。
门合上的细微声响传来，白菁菁才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沉静的清明。他一整夜安稳的沉睡，是对她信任的证明，却也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他越是毫无防备，她利用这份信任时的负罪感便越重。
身体的疼痛和虚弱如同准时上班的狱卒，再次牢牢掌控了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细微的刺痛，四肢沉重得如同灌铅。她艰难地挪动了一下，目光落在枕边——那里，似乎残留着他躺过的细微褶皱和一丝清冽的雪松气息。
【生命值：15/100】
【体力：1/10】
【精神力：12/20】
刺目的红色数字无情地提醒着她时间的残酷。昨夜短暂的温情和获取线索的兴奋，无法改变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事实。
上午的查房，陈医生带来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
“菁菁，有一个好消息。”陈医生脸上带着温和却难掩凝重的笑容，“我们联系上了国外一个顶尖的医疗研究机构，他们在你这种罕见遗传性血液疾病的研究上有了新的突破，有一种尚在临床试验阶段的靶向疗法，可能……会对你的病情有帮助。”
白菁菁的心猛地一跳！靶向疗法？新的希望？
然而，喜悦的火花刚刚燃起，就被陈医生接下来的话浇灭。
“但是，”陈医生语气转为严肃，“这种疗法非常昂贵，而且需要患者前往国外的机构进行治疗和观察。过程中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也很大，并不能保证成功。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的李姐，压低了些声音，“顾先生已经全力在推动这件事，资金和渠道方面你不用担心，只是你的身体，是否还能承受长途跋涉和治疗本身的强度，我们需要进行最严格的评估。”
希望如同悬崖上的花朵，美丽却遥不可及，而且采摘它的代价可能远超想象。
白菁菁瞬间明白了。这就是顾明涛“不惜一切代价”中的一部分！他动用了巨大的资源和财力，甚至可能动用了那笔股权质押的资金，去为她寻找这一线渺茫的生机。
酸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不是真正的白菁菁，她的任务期限只有三个月，她根本不可能去进行什么长期、远在国外的治疗！这不仅会彻底打乱她的任务布局，更意味着顾明涛将投入更多、陷得更深！如果最终“人财两空”，甚至在她“死亡”前后计划败露（比如资金链问题），这对他将是何等毁灭性的打击？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白菁菁垂下眼帘，轻声说道，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床单。她不能直接拒绝，那不符合一个求生者的人设，也会引起顾明涛的怀疑。她只能拖延。
陈医生表示理解，又叮嘱了一番需要保持乐观心态之类的话，便带着护士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她和李姐。李姐脸上是真心为她高兴的笑容，絮絮叨叨地说着顾先生有多么用心，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云云。
白菁菁勉强笑了笑，心底却一片冰凉。她借口想休息，让李姐先去忙别的。
独自一人时，她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只觉得那光亮刺眼得让人头晕目眩。
顾明涛的深情，正在成为压垮他们两人的枷锁。他越是努力地想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就越可能被“虚渊”利用，也越可能在她“任务完成”离开后，陷入更深的绝望和财务危机。
必须阻止这个“治疗计划”。至少，不能让它在这个关键时刻，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是，怎么阻止？用一个合理不会让他起疑的理由。
她正心乱如麻地思索着，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她收敛心神，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进来的是周昀。她今天穿着一身利落的米白色套装，妆容精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的百合，清新淡雅。
“白小姐，顾总吩咐我送些花过来，希望您心情能好些。”周昀将花递给迎上来的李姐，目光却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白菁菁的脸，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眉宇间那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忧虑和苍白。
“谢谢，很漂亮。”白菁菁弯了弯唇角，笑容有些无力。
周昀没有立刻离开，她走到床边，语气关切：“白小姐，您脸色似乎不太好，是昨晚没休息好吗？”她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听说顾总为您联系了国外的新疗法，这是好事，但您也别有太大压力，放宽心最重要。”
她的话听起来是安慰，但白菁菁却从她那双过于精明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探究。周昀是顾明涛最得力的助手，她是否知晓“虚渊”和资金紧张的内情？她此刻的到来，是单纯的关心，还是奉了顾明涛的命令来观察她的反应？
“我明白，谢谢周助理关心。”白菁菁维持着温婉的表象，轻声回答，“只是突然听到消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去那么远的地方，我有点害怕。”她适时地流露出小女人的怯懦和对未知的恐惧，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反应。
周昀了然地点头，安慰道：“顾总都会安排妥当的，您不用担心这些琐事。只是，”她话锋微转，声音压低了些，仿佛推心置腹，“公司最近事情也多，顾总压力非常大，这次为了联系这家机构和确保资金，更是耗费了无数心力。我们都希望您能好起来，这也是顾总最大的心愿。”
这番话，听起来是表明顾明涛的付出和期待，但白菁菁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公司在巨大压力下，顾总为了您已经投入过巨，请您务必配合，不要让他的一片苦心白费。
这是一种温柔的施压。
白菁菁的心沉了下去。周昀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顾明涛团队目前的心态——他们或许不清楚“虚渊”的具体威胁，但肯定深知公司面临的财务和运营压力，对于顾明涛如此不计成本地投入一个“希望渺茫”的治疗，内部恐怕并非没有异议。
“是我让明涛费心了。”白菁菁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将那种“成为负担”的不安和愧疚表现得淋漓尽致。
周昀见状，似乎达到了某种目的，又安慰了几句，便礼貌地告辞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白菁菁攥紧了拳。情况比她想象的更复杂。顾明涛的孤注一掷，不仅面临着外部“虚渊”的威胁，内部也可能因此产生裂痕和压力。
她必须尽快行动。
下午，白菁菁以想晒晒太阳透透气为由，让李姐扶着她在病房附带的阳台上慢慢走动。她的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楼下花园入口处。根据原主的记忆和白启山偶尔的提及，他如果来医院，通常会从那个入口进来。
她在等待，等待一个与白启山“偶遇”的机会。
或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或许是白启山也确实放心不下。就在她佯装欣赏一盆绿植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入口处走来，身边只跟着一个秘书模样的人。
白菁菁立刻发出一声轻微的带着痛苦的吸气声，身体晃了晃。
“菁菁小姐！”李姐吓了一跳，连忙扶稳她。
这边的动静果然引起了白启山的注意。他抬头看来，见到女儿虚弱地靠在阳台栏杆旁，脸色一变，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菁菁！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白启山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他挥挥手让秘书等在远处，自己上前扶住了女儿的另一只手臂。
“爸爸……”白菁菁靠进父亲怀里，声音虚弱，带着惊魂未定的依赖，“没事，就是突然有点头晕……”
白启山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眉头紧锁，对李姐道：“快扶小姐进去休息。”
回到病房，躺回床上，白菁菁才仿佛缓过气来。李姐被白启山示意先去倒水，房间里暂时只剩下父女二人。
“爸爸，”白菁菁抓住白启山的手，眼神里充满了真切的恐慌和担忧，压低了声音，“我害怕……明涛他……他要送我去国外治病。”
白启山眼神一凝，显然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安抚道：“这是好事，明涛也是为了你……”
“不，不是的！”白菁菁用力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听说……听说为了这个，他动了公司的根本，好像还借了很多钱……爸爸，我偷偷听到护士议论，说什么……资金链……还有坏人在盯着他……”她语无伦次，将道听途说（实则来自记忆碎片和周昀暗示）的信息混杂在一起，塑造出一个因为担忧恋人而敏感惶恐的病人形象，“我不想去！我怕我去了，反而会害了他！那些坏人会不会因为钱的事情伤害他？爸爸，我宁愿就在这里……你帮帮我，劝劝明涛好不好？我不要他为了我冒险！”
她哭得梨花带雨，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顾明涛安危的担忧，而非对自己病情的恐惧。
白启山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他当然知道顾明涛近期的资金动作，也隐约察觉到顾氏面临的危机绝非寻常商业竞争。女儿这番话，虽然零碎，却恰好印证了他的一些猜测，尤其是那句“坏人在盯着他”，让他瞬间联想到了那张印着诡异骷髅标志的名片。
顾明涛这是被逼到墙角了，甚至可能被人用女儿的病情作为要挟的一部分！
他看着女儿苍白脆弱、满是泪痕的脸，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心疼女儿的懂事和恐惧，愤怒于那些躲在暗处不择手段的敌人。
“别怕菁菁，别怕。”白启山将女儿搂在怀里，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有爸爸在。这件事，爸爸会处理。你安心养病，别想太多，一切都有爸爸。”
他没有明确承诺什么，但白菁菁知道，她的话已经起了作用。白启山绝不会坐视顾明涛被人以此种方式胁迫，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成为别人博弈的筹码和导火索。他一定会介入，会用他的方式去调查、去斡旋，甚至去阻止那个可能将顾明拖入更深渊的“治疗计划”。
这就够了。
白菁菁靠在父亲怀里，汲取着这片刻的安心。眼泪是真的，恐惧掺杂着真实与表演，但想要保护顾明涛扭转局面的心，在这一刻却是无比清晰的。
送走面色凝重的白启山，白菁菁疲惫地闭上眼。
棋子，又落下了一枚。
她利用了父亲的爱女之心，也将白氏更深的拖入了这潭浑水。
道德的不安和任务的紧迫感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一看，是那个加密号码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钥匙”疑与核心数据库底层后门有关。谨慎。风起。】
风起了。
白菁菁握紧手机，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
风暴，真的要来了。
而她，正站在风暴眼的正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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