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夕离开的第一个百年,也是宴池来这个世界的第五个百年。
虽说凡人一瞬,时光流逝的无情却不会因为生命的长短而改变。自从银白说出那番话后,宴池选择了相信,因为她想不出对方欺骗自己的理由。
顾朝夕回到问镜宗后便进入了长期休眠状态,用红鸢的话来说,她应该是瞬间承受了巨大的能量和情绪,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不仅如此,宴池猜测她应该直接进入了悟道模式,即有可能是借助冥想的方式达到断情的目的。
这并非不可能,只是比别的方法还要决断一些。对于召唤者来说,一旦目标达成的条件发生了改变,她们就会想办法创作或寻找其它方法,而不会轻易放弃。
宴池敬佩她的性格和能力,也正是因此,在这个世界,她们相处得很愉快。她回忆起曾经相处过的那些女孩儿,她们或多或少都是倔强的,又有着孩子的天真和真诚。尽管有些争执或不解,但她们给宴池带来的都是美好的记忆。
比起在不同的世界扮演着蒙昧的角色,这样的方式让她心怀感激,她曾无数次感激自己的手残,点下“确认”的那一刻,关于新的选择也就此诞生。
就像她对顾朝夕说过的那样,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很期待和舒棠在一起喝酒,听她讲讲关于故乡的故事,也想讲讲自己的那些朋友。舒棠会懂得,她们和她一样,是有着某种特质的人,是值得让每个世界变得更好的人。
她并非想要在打坐的时候怀念过去或幻想未来,她只是在等待。两人在止春楼合作后,她的灵力也得到极大的提升,前期可以做的,都已经尽力,只等雷劫之时,帮助对方完成最后一次飞升。
如果宴池的实力足够强硬,或许能像宋清做的那样,替她挡下最后一道雷劫。
如系统所说,如果这个世界的任务也能够完成,她就有可能再见到舒棠一面。尽管只是一种可能,可她愿意试试——
哪怕只有一次的机会,也足够了。
待休眠之地重新长出苔藓,冰雪消融之际,一缕阳光懒懒地洒在洞口。
宴池眼前摆着无数宝器,也在这么多年中被她炼化,唯一剩下的只有师父的扳指。
那是原主的遗憾,也是她的温暖。
背后窜上一道凉意,那感觉和宋清遇难前一模一样。她拿起扳指,解除洞穴的封印,系统和顾朝夕的声音同时回荡在耳边,“宴池,她要渡劫了。”
“宴池,速来。”
宴池给红鸢留下简讯,按照顾朝夕的指引直接消失在原地。问镜宗离止春楼的距离并不近,意念的传送大大缩短了她前去的时间。
等到再次睁开眼,天雷滚滚,一道雷降在宴池脚边,地面瞬间裂开一道裂缝。
“宴池,快点把契约解开。”顾朝夕虽然不着不慌,但还是铁青着脸说道。上次分别之后,宴池拒绝了她解开契约的要求,只说时机到了她一定会出现。
没想到,两人再次见面时,会在如此震撼又可怖的场景。
谁料宴池并未理会她的话,只是背靠着她盘腿坐下。“顾朝夕,冷静下来,让我来祝你一臂之力。”
“你要做什么?!”
“还有三道劫,是我的。”她缓缓闭上眼,“腾蛇化龙,我的时机已到了。”
说罢,天空另一个方向也布满乌云,一道黑色的光芒斜着角度砸到她的身边。
顾朝夕终于明白了宴池的打算,她打算和自己同时历劫。她无法理解,却也不能在此时放弃,如果宴池想要害她,自然有千百种方法,不至于等到现在——
顾朝夕也闭上眼,气沉丹田,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从身体中成形。她和宴池一同进入黑色漩涡,只能看到雷电从不同角度落下。身后的力量逐渐减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条黑色的蛇不住长大、攀升,直到成为与那白色影子并肩的存在。
雷电冲着顾朝夕甩过来,她的内心虽恐慌却还是镇定心神,手腕翻飞接起一个结,从远处看来,只能看到金黄色的结界变成一张大网,随后被雷击碎。
但这力量好歹也有些缓冲,宴池则嚣张地将头颈伸到半空,堪堪躲开一丝天道的攻击。
宴池受伤,只是龇着牙,看起来有些狰狞。她鲜少变成这幅模样,身上的鳞片也全部竖起,在日光下显得波光粼粼,冰冷又锋利。
待雷劫消停一阵,她才缓缓放下身体,重新盘踞在后方的空地上。
“你受伤了。”顾朝夕说完,突然咳嗽了一下,只是那一声,一道鲜血从嘴角流出。
这是她们各自经历的第一道雷劫。
按照宴池的经验,此次飞升通常会有三道程度不同的考验。如果顾朝夕能够顺利通过,或许就能实现她的心愿。
“很正常,与天斗嘛,其乐无穷。”
她本就是灵兽,如果守在原地等待被劈才是坐以待毙,所以她选择主动出击。
和她料想的一样,第二道雷来得更加激烈,在云层蛰伏多时,落下时两人甚至感受到它迅猛的力道。
顾朝夕这次没有时间准备,只能将喉头的血吞下,用意念抗住天道的攻击。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她睁开眼,看到两道雷同时汇总,宴池正摆动尾巴在空中翻转。
纵使雷电穿透了地面,地下荡起尘土无数,她还是不要放弃。
顾朝夕缓缓推动自己的影子,那白色身影向前去,化作一部分云烟,裹在宴池周边。
她自然知道,她和宴池现在是完全的一体,如果今日殒命,宴池也难以存活——除非她们现在解开契约。
“宴池,快点回来,我们先行解开契约。”
“顾朝夕,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
宴池被雷电击中,身体一僵,狠狠甩在地上。她穿过白色雾气,围绕在对方身上。
身上虽然血迹斑斑,鳞片也山下不少,但她眼中依然坚定狠厉。
“我受你的召唤而来,要保护你的心愿。”
狂风大作,四周卷起一层层龙卷风,石头从高处砸下,又有闪电划过,天空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顾朝夕不知所措。她当然不知道,前世的她是如何遗憾,没有坚持到最后一道雷劫。那是她毕生追求的事业,意志坚定,无怨无悔,哪怕灵魂消散也心有不甘。
“我曾想过我要如何帮你,但你对我说,解开契约,我想这时你是真正的强大,因为你终于可以蔑视天意,不依靠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可我也有我的追求,如果有机会,我希望我也能一跃成龙,尝尝翱翔在天上的滋味。”
“这大概就是师父说过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他的道已经完成,你的道也已经完成,如今,我也有我的道。”
她的眼睛盯着上天,纯黑色的珠子冷漠且敏锐,信子随着风声一吐一收,极尽傲然之姿。
“最后一次,就像我教过你的,顾朝夕,放松呼吸,把我们的力量融为一体,不论是谁赢过这天,我们都不是输家。”
顾朝夕双手握拳,身后散发着金色光芒,四散的影子重新聚集,竟然真的在受伤的情况下再次形成她的影魄。
宴池的兽身守在她身前,顾朝夕的影子则推动到宴池背后,当下一道雷击降临时,两人中心有一抹光晕不断扩大,将它的力量生生截断。
瞬间,沙石四起,被截断的力落在两人身上。
最后一次雷击劈下,顾朝夕感受到内心有种奇怪的力量升起,她睁不开眼,只看到一片黑暗中,心中升起一道金色的光。她沿着那巨大的痛苦和决心冲向半空,随着一声巨响,火光冲天,无数火星擦过她的身边。
周围轻飘飘的,那金色的光极度收缩,变成一枚碎片。直到“砰”一声,她猛的睁开眼,看到手腕处一条红线断裂——
在宴池的身体因失重掉落之前,一种强烈的不舍再次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看向逐渐消失的宴池。不远处,属于顾朝夕的第三道雷劫终于来了。
宴池的灵魂碎片被系统紧紧包裹。它释放着空间的力量,将宴池拖回狭小的胶囊。在一片蓝色海洋中,宴池静静睁开眼睛,她轻轻地抚摸着银白,看到对面光滑的身体上倒映着自己苍白的脸。
好在,在时空的作用下,宴池觉得心中的郁气一点点被排出。
“我们要脱离这个世界吗?”她轻声问道。
“还不能。”银白说,“雷劫的力正在四周,我们现在出不去,我只能带着你隐藏在这里。”
宴池看到系统的播报。画面中,郑文颂正站在结界之外,他双手紧握,看似面不改色,实则手心的汗液早已潮湿黏腻。而宴池许久未见的师兄妹们一脸焦灼,他们还不知道宴池早已消失的事实。
突然,山崩地裂,一道轰鸣伴着如刀光般的闪电,结界破除,顾朝夕缓缓飞升在空中。
她任由外在一切打击,接受着最后的洗礼。而后,一阵死般地寂静,她猛地睁开眼,眼神冷漠,却带着怜悯。
雷鸣和闪电消失不再,雨水暂停,乌云散开。一缕光垂下枝条,犹如上天的垂爱,温柔地吹拂着她的脸庞。
在宴池消失的那一刻,对于舒棠的想念也随着契约的破裂猛地穿过她的心神。她失去了朋友,却永远不会失去朋友的爱;她如同宴池一样,想念着那个遥远的人,但那绝不是**,而是感同身受的遗憾。
在那时,她终于领悟了爱的真谛。在肉身的痛苦与灵魂的撞击中,在自我的锤炼和情感的剥离中,她窥见了无情道的一角,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道。
“嘀——嘀——嘀————”
“恭喜宿主,主世界《找回属于我的道·顾朝夕》任务已完成。”
“顾朝夕心愿已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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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人间惊鸿(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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