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宴池喝得烂醉。
阿顾给她煮了醒酒汤,阿簪把她扶到床上。
宴池本该说些什么,但大概是喝的太多,肚子太沉,始终没有张开嘴巴。
阿簪蹲在地上,看她龇着牙傻笑,却只是嘴巴和肌肉动了一些,额头有小簇“川”字拢起,看着似笑非笑的样子。
“公主,您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宴池翻了个身,脑袋枕在胳膊上,因为有点发麻,还特意动弹了一下。她的太阳穴好似打着鼓般的跳动,酸涩胀痛。
“因为今天很高兴。”
“可是您看着不怎么高兴。”
胸口有些沉闷,她挡住了阿簪关切的双手,自己轻轻抚摸了两下,把气理顺,又缓缓坐起来。
“我哥呢?”
“殿下说有些公事要处理,让我们先来这里照顾您,他一会儿就过来。”
宴池眯着眼看外面天色,黑沉沉的,只有脚步走动的声音。
正好阿顾端着醒酒汤进来,宴池等它凉了才送到嘴边抿了几口。
“阿簪,到隔壁去睡觉吧。”
“阿顾,帮我拿个桶,你也去休息吧。”
阿簪和阿顾面面相觑,不知道她想怎么样。
“顺便给我备盆水。”
“可是——”
宴池拍拍对方一人的肩膀,“没有可是,我要睡觉了。”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梦里出现了很多场景。有时是舒棠的脸,有时是别人的,但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知道时间过去了很久。明明梦里什么话都没有说,嗓子却像被撕裂了一样疼痛。
果然,喝酒这种方式并不适合她。
她是个在现实生活中逐渐麻木的人,只适合清醒地麻痹自己,决不愿意这样沉迷于短暂的虚幻中。
宴池爬起来吐了几回,又用清水漱口,找到阿顾备好的脸盆抹了把脸,这才重新躺回床上。
这次睡得很沉,一觉睡到天亮。
宴戚清晨过来了一次,大概是处理完公事直接过来的。风尘仆仆,眼下还有没有消完的淤青。
宴池看了他很久,“哥,你是不是没洗脸?”
敢和宴戚这么说话的也就她一个人了。
宴戚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别说我,昨天喝成什么样子。”
“开心嘛——”她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抱歉似的笑笑。身上的酒气经过一日的发酵,开始变得难闻起来。
大概是这句话触动到对方,宴戚没再说话。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轻声说道,“御国和我们这边过年不一样吧,回来以后就可以过我们的年了。而且……”他看着宴池,右手摩挲着杯子边缘,“日后让他们过我们的年。”
宴池晃着脑袋看了两圈,“真害怕你被人打死。”
宴戚眯着眼,“你怎么和小时候一样没心没肺的?!”
“嘿嘿,还是我哥了解我。”宴池摊着手,“但你搞得也太伤感了吧?”
伤感中还有些蛮横,别说你和御国开战是为了报复人家过新年?
宴戚没再说话。但他不会告诉宴池,他并不是憎恨御国,只是憎恶那个年少的自己。
母亲很早就去世,他和宴池相依为命。和亲的消息传来,是宴池自告奋勇,如她所说,她享受了太多荣华富贵,这是这个国家给她带来的,所以需要她的时候,她责无旁贷;她也说过,哥,如果我去了,你继位的可能性就会更大,我们是一体的。
为了母亲,为了国家,为了哥哥,那个不怎么成熟的孩子远赴寒冷强悍的国家。
宴戚不敢承认,每到过年的时候他都会觉得孤独。
现在好了,他终于可以强大到保护自己和妹妹,他想要蛮横地掰倒这个国家,想要向死去的父亲证明,你看,我可以的,我和你不一样。
宴池看他发呆,没打扰他。她换了个姿势坐下,等温度暖和了一些,又想起昨天的事情。
“哥,昨天我看到很多女官。”
“对啊,你们还喝酒来着。”宴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想起昨夜她喝得大醉,以为她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原来是真的,不是梦。”宴池喃喃说道。
“怎么,以为是梦?”
“是啊,没想到还能看到女孩子在宫里任职。”她不动声色地回答,微笑着说道,“你这样那些大臣竟然没有反对?”
“我是皇帝,我和父亲不一样。”宴戚说,“再说,那些女子本来就很出色,做个一官半职没有任何问题。这些位子本就该能者居之,如果听那些大臣哭哭啼啼,要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他们的提线木偶。”
宴池点头,想着宴戚果然还是对以前的事情耿耿于怀。也是,皇帝也是人,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受,更何况他是个有抱负,心高气傲的人。
“对了哥,那些女官你能不能帮我引荐?”宴池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可宴戚还是像她担心的那样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我回来以后也没有和别人相处过,觉得那些人不错,可以交个朋友。”
“没有合眼缘的男孩子?”
宴池摊手,“还真没有。”
宴戚叹气。
她出嫁时也才十六七岁,因为长得稚嫩,常被人记作十四五岁,偏偏她嗓门大,喜欢爬上爬下,没人想到她会穿着一层层厚重的化服如此轻易地嫁给一个异国的男人。
“没事,哥以后给你找一个更好的,他们都配不上你。”
宴池只是笑笑。
宴戚是个好人,无论作为兄长,还是朋友,他都是个好人。
可她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舒棠。
她不需要男人。
“哥,你把她们的资料都给我看看,到时候你帮我送个名帖?我回来的第一个朋友就靠你了!”她轻快地拍拍他的肩。
————————
宴戚送来的资料显示,唐亦殊是大臣唐涓之女。她还有一个哥哥在边关,另一个哥哥还在考学。此外,唐亦殊还有一个年幼些的妹妹,不过七八岁的样子。
她的面容已经和原来丝毫不同,如果不是因为长时间的相处,或许宴池也会认不出她。
在宴池心底,她倒是觉得认不出是正常的;然而事情顺利地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当时究竟怎么认出对方的?
宴池还不愿意承认,手下的笔停了又停,不知道这份帖子该如何写才好。
正思索之际,阿顾跑过来,笑得很开心,“公主,有位女官送了名帖过来,想要拜访您!”
宴池的事情宴戚自然和她说过,见宴池心心念念的事情有了眉目,阿顾也很高兴。
宴池将笔放下,故作矜持地看着她,眼睛却亮晶晶的,“是谁?”
“是庄嘉。”
她表情一顿,下意识问道,“嗯?”
“庄嘉,她哥哥是武将,和陛下关系很亲近呢!”
“她有什么事情吗?”
“当然是和您交朋友啦!”对方把帖子递给她,上面询问宴池近日有没有时间,要不要出来赏雪。
宴池看看窗外,叹了口气。她收起帖子,打算自己写。
“对了,庄姑娘还带了一些好酒,我们要不要回礼?”
“总是要的,你帮我挑一些吧,阿顾。”宴池看着她,主动说道,“劳你费心了。”
阿顾摆摆手,“我去问问那姑娘有什么喜好,一定让您满意!”
阿顾走了,宴池拖着下巴,心里也想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话。于是提笔写下,“出来走走?”
这好像有些生硬了——
如果这个时代也有通讯的话,她才会这么说。
可总是近乡情怯。
傍晚时候,阿顾又探着脑袋过来,“公主,唐家的姑娘唐亦殊也送了帖子过来。”
宴池瞪大眼睛,光着脚跑过去,压低声音问道,“你说谁?”
帖子上的字清秀有力,内容简单又亲切,“出来走走?”
你看,我就知道!
宴池拿着帖子转了几圈,又赶忙问道,“她家的人呢,走了?”
“还没有呢——”阿顾磕磕巴巴说道。
“阿顾,带我过去。”宴池拍拍她,跑回去穿上鞋,又提笔写在那张帖子上。
于是阿簪刚进门就看到宴池拖着阿顾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红色的裙子留下绚烂的一角,就像一卷火焰在白色的雪中。
宴池把帖子放到那仆人手中,想也知道这是舒棠的意思。
“你家小姐还好?”
“还……好……多谢公主挂念。”仆人向她行礼,又将东西收好,这才语气温和地说道,“公主,那我们就先行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些。”宴池摆摆手,极力将笑容压下嘴角。
仆人被笑得发毛,也想想平时在小姐面前也有这种奇异的感觉。“果然英雄儿女总是不拘小节,和我们常人不同。”
待舒棠家里的人离开,宴池才觉得身体有些发冷。阿簪把怀里抱着的衣服披在她身上,“公主,你这样我们很容易被砍头的。”
“怎么会呢?”她心虚地笑着,“明天我要请客吃饭,阿簪阿顾,你们帮我安排一下。”
两人面面相觑。
“公主,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不快不快。”她呵呵手,像个捡到糖果的小姑娘,但嘴上的场面话依然说得滴水不漏,“我和那位姑娘一见如故,我很期待和她见面。”
她走的太快了,或许是风有些大,又或许是走得很急,宴池觉得自己眼睛里有一丝水花要溢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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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此生不换(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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