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样？”这个声音非常熟悉，但对面回答的声音很陌生。
“不怎么样，很复杂，我要再看看体检报告。”
麋因睁开了眼睛，但看见的依然是一片黑暗，她下意识伸手摸索了两下，摸到的是柔软的纤维织物，看来自己躺在一张床垫上，还盖着软绵绵的毯子。然后，她就摸到了几根冰凉纤细的东西，好像是人的手指，对方也下意识后缩了一下。
“不要乱动，你现在血压很低。”
麋因可以确定，这就是吴誉的声音，她有点放下心来，“怎么这么暗？把灯打开。”
对面沉默了很久，吴誉犹豫地开口了，“你……应该看过很多类似的片段了吧？我就不说那句经典的台词，你也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吧。”
麋因的心又提了起来，“怎么回事？我瞎了吗？”
刚才那个陌生而异常冷静的嗓音又响起来了，“你脑袋里的肿瘤生长得太快了，压迫了视神经，所以导致了暂时的失明。我的建议是马上开颅切除，越快越好。”
麋因举起手，“等一下，你是谁？我为什么不在黑市？老克呢？”
吴誉抓住了她举起的那只手，这□□感更清晰了，那只冰冷又纤细的手就是他的。
“黑市的地下诊所太不靠谱了，我找了正经的医生过来。”
麋因越想越不对劲，“老克很清楚我的状况，他已经订好了手术方案，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
吴誉引导着那个医生走远了一些，麋因躺在床上只能隐约听见他们在门口小声商量的几个词语。
“现在不能……就不需要了……还能再……”
“当然是越快越好……但是……那好吧。”
麋因气得拨弄开小毯子想下床站起来，却忽然被一股牵扯力阻止了，她还听到空气中有金属的轻微响声，顺着手腕摸索了一阵，竟然摸到了一条细细的金属链，连接在自己手腕上的拷锁。
这回怒气更是不可遏制，“吴！誉！你锁我干什么？”
听到她的咆哮声，吴誉马上返回来，并且平心静气地说：“你的情况还不稳定，不要到处乱走，赶紧好好休息。”
“你不要避重就轻，我问的是，你凭什么用链子锁住我？你想干什么？约定好的东西又不管用了吗？你说过，我是来做客，我是自由的，随时可以走！”
他叹出了一口气，轻微的响声中大致能判断出，他坐在了床边，“那你先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快要死了？”
“是！我要被你气死了！”麋因跳回了床上，马上又因为剧烈的动作昏眩了一阵，扶着脑壳缓了半天，开始重新冷静起来，苦口婆心地劝说，“如果你不想我死在你家，这一点我很能理解，那就请把我送回黑市，我的医生是个经验丰富的地下诊所黑医生，他能救我一命。”
吴誉在短暂的静默后平静地开口，“他可能暂时可以救你，但用不了多久，你又要面对现在的情况了。只要你继续嗑胶囊，继续不停地电子化，对身体的消耗就不能停止，早晚都会跟我一样，需要换一个身体寄居。”
麋因恍然一顿，似乎明白了什么，说话的声音都略微抖动了，“你该不会是……想要给我换个身体吧？”
他没有直接回答，但是这种默认的态度也让麋因十分抓狂。“你奏凯！我不要！放我走听见了没有？！不然我要发飙了！”
在这种寂然与惊悚相结合的场面上，他只是轻轻地叹气，“你现在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没有了提米科玛，没有了黑市，简而言之，没有了夏娃家族的庇佑，你只是个身体柔软的普通人，而且还看不见。外面却全部都是你的敌人，包括詹雪和我们之前见到的那个夜游神，他们全部想要碾碎你。所以，这里现在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安全屋。”
“不是……”麋因气得又坐直了一些，因为焦点找不到他，只能茫然地转动着眼珠，“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需要你为我着想，搞金屋藏娇这一套吗？”
他似乎偏过了头，努力想了想，“你说过，要嫁给我，我们就是这种关系。”
“你放P……”麋因气结，但两手握拳，在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为了不再刺激他，将口吻极力温柔一些，“你可能缺根筋，现在我教给你，那种话叫开玩笑，不能当真的，难道詹雪从来没跟你开过玩笑吗？”
“詹雪从来不跟我开玩笑，我现在也很认真。你好好想想，你手里没有牌可打了，你除了黑市和啵唧电器，还有什么牌？这些没有一个能对抗夜游神，只有我能收留你，好好待在这。”
“不是……”麋因再一次气结，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可是你图什么呢？如果你是为了交易，那你也得放我回家，我才能联系老克，一起找到你身上的秘密。”
结果他却茫然起来，声音里空荡荡，也听不出他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你是世界上跟我最像的人吧，比起詹雪，你更像我的同伙。”
“那叫同伴……”麋因纠正到一半，自己又觉得十分荒诞，“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同伴？我们是天敌的关系！”
“你和詹雪是天敌的关系，众所周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那赶紧放开你的朋友，把朋友锁床上是什么神展开？这是正经剧情吗？”
他又不说话了，干巴巴地站起身，距离麋因两步远，磕磕巴巴说：“别挣扎了，我是为了你好。”
“……”麋因现在只剩下无语，“幸亏你不孕不育，不然肯定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家长。”
他想扭头走开，走到一半又尴尬地解释了一句，“我没有不孕不育，我是正常的。”
麋因揉了揉眉心那块皮肤，麻木地转向他，“不用告诉我，我不想知道。”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她又徒劳地追问了几句，“我的提米科玛呢？我的东西都哪去了？”
果然，他绝口不提，只是说：“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除了提米科玛，我都可以送来。”
麋因又气又骂了一通，现在已经麻了，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你会后悔的，我照顾过床上吃床上拉的人，那是一种折磨。趁我现在还要脸，赶紧放了我，不然我就要开始彼此折磨了。”
本以为他会沉默了走开，结果他反驳了一句，“我觉得永远没有同类，形单影只一个人这种折磨更痛苦。”
被他神奇的脑回路气得差点暴毙，麋因躺在这里啥也干不了，自己努力思考了一阵，不得不承认，关于自己的处境这一点，他分析的是对的，没有了黑市的资源和啵唧电器，她就是一个无力的普通人，连一条金属锁拷都解不开。必须得想个办法，怎么才能逃出去呢？而且自己现在看不见了，逃出去后要怎么回到黑市呢？
吴誉没有放她一个人呆很久，随后又返回来了，静静坐在床边，抛出一个个问题：
“你饿了吗？”
“不饿。”
“那渴了吗？”
“不渴。”
“那你想上厕所吗？”
“……”麋因无语了一会儿，又用全盲的眼目去捕捉他，咬着齿根说，“你再烦我，我就尿你脸上。”
“平时我是不喜欢玩这么重口的，但是如果你喜欢的话……”
麋因发出尖锐爆鸣，“你到底要干什么？还有完没完了？”
“我以为你喜欢这么玩，所以陪着你玩一玩。”
麋因啧了一声，气得抿起嘴唇，“那我还喜欢回家呢，你怎么不放我回家？”
他又沉默下来，半天忽然又说了一句，“这里很无聊，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不。”她断然拒绝了，“我哪也不去，我只要回家。”
他又短暂沉默了一下，一阵轻微的纤维摩擦声响后，麋因发觉有一双手穿过自己膝弯和后肩，自己的位置升高了，还感觉到一阵陌生的柔软感，明显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
“你、你又要干什么？放开我！”她手舞足蹈胡乱挥舞了两下，从手感上猜测应该是拍到了他几巴掌，但是他的声音依旧很平稳：
“真的很好玩，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走吧。”
经过了一段有点颠簸的路程，之后一路往下应该是到了地下室，脚步声回荡在头顶，显得空间挺大。他把麋因放在了某个座椅上，麋因啥也看不见，当然也不知道面前有些什么。但可能是因为视力消失，听力似乎好了一些，听到了前面传来一些零碎的细微声响。
吴誉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在前面舞弄了一会儿，寂静的空气里忽然炸开一声凄惨的尖叫，把麋因吓得一激灵。
吴誉站在有些远的地方，他的语气冰了几度，朝着前面命令式地开口了，“给你时间思考，想好了吗？”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边哭边回答：“想好了！我想好了！我再也不在黑市露面了，只要您放了我，我马上离开中心城，我一定躲得远远的！”
这时候麋因才辨认出来，对面的人竟然是海东青，他发声的位置比平时低了，大概率人是跪在地上的。
吴誉走近过来，用邀功的语气问：“我替你把麻烦解决了，你高兴吗？”
“……神经病啊！你、你把他绑架过来威胁他？”
“他不是一直让你很烦恼吗？我替你解决了不好吗？”
海东青忙不迭地求饶，“不烦恼不烦恼！我马上消失，只要给我松绑，我马上就离开中心城，行了吧？！”
吴誉补充了几句，“不光要消失，还要对夏娃后裔的一切事情保密。”
“我明白！我保证做到！”海东青恨不得举手冲天发誓，但他目前可能双手都被捆缚在背后，所以做不出大动作。
麋因烦得不得了，招了招手，示意吴誉走近，压低了声音恨恨地说：“把人放了！你这……成何体统？”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疑惑，“少了一个烦恼，你不高兴？”
麋因咬牙切齿地回答，“我！高！兴！我可太高兴了，你要是把人放了，我就更高兴了。”
他继续说：“别急着高兴，还有更高兴的呢。”
又一阵窸窣的声响之后，两个尖锐的惨叫声回荡在空气里。麋因已经麻了，“这又是什么‘惊喜’？我真的不需要，把惊喜送走行吗？”
吴誉顿了一下，有点委屈，“我是要把他们送走的，当着你的面送走。”
“……”麋因挠了挠头，长叹一声，做足了耐心，“他们又是谁？”
“你曾经说过，10年前参加啵唧电器的机械师转正考试时，有几个人偷袭你，把你关进地下室，导致你受伤不轻。这些人就是当初那些偷袭你的实习生。”
“……”麋因从沉默到震惊，又到气麻了，现在已经十分平静，气衰力竭地喃喃，“够了，我又不是小朋友，受一点委屈天天就想报仇，我已经一把年纪了，我早就把那些破事放下了，你……把这些人都放了！马上！”
吴誉更加迷惑，“有人替你报仇，你不高兴吗？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报个仇解解闷不好吗？”
“……”麋因痛苦地捂着额头，用尽了全部的理智才没有开始骂街，“天神啊，一般都是我折磨别人，真没想到，有一天我的报应就这么来了。问题是，大哥，现在不是闲着的时候，夜游神要在蓝星建造能源塔，要开始从蓝星抽取能量，他还和议会里的几个议员权力媾和，蓝星要沦陷了！你不着急吗？”
吴誉自己想了想，“着急什么？”
“着急什么？！蓝星如果沦陷，就会变成夜游神的殖民地！他可以随便抽取蓝星人的生命力和精神力，人就不再是人了，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
“那又怎么了？我是詹雪的叔叔，反正这些事落不到我们头上。”
“……”麋因气得脑壳嗡嗡作响，站起身盲走出一段距离，才稍微冷静一些，“你说的也对，靠着手里的权力出卖蓝星，也确实能再享受一段时间的快乐日子。但是不会很长久的，不管你们有多么自命不凡，说到底也还是蓝星人，只要沦陷继续下去，早晚也会轮到你们的。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学逃跑派，放弃蓝星，也跑到星盟混日子？可是没有了星球的支持，逃跑派在星盟凄惨得不得了！我是亲眼看过的。”
“所以你想怎么办？”
“当然是想办法消灭夜游神！他是很强，手里掌握着远超过我们的科技，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弱点，只要找到了那个弱点，就能解救蓝星的未来。”
“你已经试过了，搞成现在这样，你没有机会了。”
“我有，我只是失明了，但是我的命还在，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还有机会行动。”
他短暂停顿之后，似乎是摇了摇头，“可是詹雪这些议员对你的迫害还不够吗？你还记得鲁比尼是怎么死的吗？老师贝尔是怎么死的？你现在为了这些害死他们的人命都不要，出面对付夜游神？”
“那怎么一样？我又不是为了詹雪，我要拯救的是蓝星。如果因为詹雪做过的事，就放弃蓝星的其他人民，那、那不成了中二少年了吗，天天想着毁灭世界？”
“这些人你不喜欢，我会把他们弄走，但是你想回家……”吴誉把话在舌尖盘旋了一遍，挑起了轻微的笑意，“你就不用想了，我想要什么都能到手，你已经在我手上了，这回我不可能再放跑你。”
谈了一场不欢而散，麋因回到房间里只剩下生闷气。她反复想了半天，把自己哄好了，思来想去着急总是没有用的，对付吴誉必须要从长计议。
她摸索到门口，拉开门冲着走廊大叫，“有没有人……啊不是，有没有机在啊？过来一个，我有事要说。”
滑行的声音过后，一只家用机器人停在门口，麋因摸了摸对方冷冰冰的机体，大致对准收音器的方向，“把你的主人叫来，告诉他我有事要讲。”
吴誉来的非常快，搞不好他就住在隔壁。想到这里麋因的心情更差，脸皮抽搐了一下说：“首先，我是一个人，我有基本的需求，我要一个能正常交流的对象。”
吴誉用他那套奇怪的思维琢磨了一顿，迷惑地说：“我就是啊，你想交流什么跟我说就好了。”
麋因响亮地啧了一声，“我要阿布，你把阿布找来，我要跟它交流。”
他想了想，“可以，你还要别的吗？”
“我要出门。”
这回他停顿了很久的时间，“出门干什么？”
麋因直白地答：“出门逛街啊，我闷得慌。”
“中心城所有的商城都支持网上购物，导购AI非常的智能。”
麋因无语地扭过头，“我都看不见，导购AI再智能又怎么样？”
“你刚刚和夜游神撕破脸，硬碰硬，谁知道他会不会转头回来报仇。现在出门太危险了。”
虽然眼睛暂时瞎了，但麋因还是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你还知道时间紧急，外面很危险啊！那赶紧让我回家，准备好应对夜游神回来报复啊！”
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是留下两句，“在我准备好新的身体换给你，你视力恢复之前，我不会放你走的。”
“吴誉！”麋因气得大叫，“你知道囚禁一个夏娃的后裔会发生什么吗？信不信我和你同归于尽！上回玩得不够尽兴，还想再试试瘫在床上好几天的滋味是不是？！”
他也长叹了一声，好像真的累了，“你就只想要阿布，还有出门逛逛？然后就乖乖的不作妖了？可以，我同意了可以了吧。”
麋因终于松了口气，赶紧把语气软下来，“对对，我保证，一定乖乖的不作妖了。”
他的效率非常高，在稍作准备出门前，机器人阿布就已经到了身边。麋因甚至都有点吃惊了，“你该不会……早就把阿布弄过来了吧？我的东西肯定都藏在这座房子里是吗？”
吴誉还是不肯正面回答，用通讯器打开中央商圈的地图，让麋因选择一个目的地，“你想逛什么？如果是挑选服装，去西梅百货比较好，如果是家电……”
“去学院路电子街。”
他略微停顿，明显感觉到了不妥当的地方，但是想到她好不容易不闹了，于是也没有再反对，对着自动驾驶模式输入了地址，“好，就去电子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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