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还没醒?”
“医疗舱的治疗程序还没结束,还要……10分钟。”
“她受伤很重吗?”
“没有,只是简单的胫骨骨折,我用几根钢钉固定住了断裂处,用塑形胶稳固一下就行。”
吴誉眼光直勾勾望着医疗舱,面无表情问老克,“所以她为什么还不醒?”
老克在开口前,医疗舱发出疗程即将结束的滴一声提示音,里面的麋因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的身体醒了,但是精神似乎还没醒,茫然失焦地盯着自己正前方的位置。瞪大的眼睛把老克吓了一跳,他急匆匆跑到医疗舱面板前,调试了几个按键。
“为什么会这样……精神力受创吗?看着不像啊……”
吴誉从身后提醒他,“她醒了,把医疗舱打开。”
麋因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她激烈地表达自己的意见,砰砰地敲着玻璃仓盖,不停制造噪音,把老克惊得手忙脚乱,“来了来了,你急什么……”
麋因挣扎着坐起来,第一句话就冲着吴誉过去,“你干了什么?你把那两个倒霉蛋怎么了?”
吴誉很清楚她指出的两个倒霉蛋是谁,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平静回答:“事情没有多复杂,就是在我和寇鸿、仇飞利用醉春欢号连通在一起时,詹雪不慎同时在启动了深层梦境磁场,导致了一场……精神力大短路,仇飞的理智全面崩溃,精神力端口烧毁;寇鸿肉身销毁,人格模型连带着记忆被投射进了机甲里。再简单点说,他们一个失去了身体,一个失去了理智。”
“……”麋因死死盯着他,半天不说一句话,两人的互瞪持续了半天,最后变成一句冷冰冰的话,“你不想解释点什么吗?”
“不想,我已经解释完了。”
麋因想从医疗舱起暴起,结果因为肢体还没有恢复灵活,自己反而踉跄了一下,磕在舱体边沿,惯性导致她扑进了吴誉怀里,一把薅住了他的下摆和腰带,差点把他的裤子抓下来。
狼狈地自己挣扎起来,这样一来气场立马弱了很多,语调也低落了一些,“他们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把他们两个牵扯进来?”
吴誉微一停顿,“是你先把他们牵扯进来的。”
麋因一愣,继而发火,“我确实有让他们配合做一点脏活儿,但只是蒙着脸进执行局捞人,原本他们只是在权力的边缘活动。可是你把他们拉扯进了高级权力博弈的漩涡,他把他们暴露在了詹雪面前!”
“他们是活着的人,他们是有野心有追求的人,你让他们看到了高处有什么,放出了他们心里的野兽,就不能让他们永远蜷缩在低位。只要是人,一定会越要越多,一定会往高处爬,哪怕过程会弄得自己遍体鳞伤,甚至身死魂消。”
“……你说得真好听啊,我是夏娃的后裔,所有的底层机械师都是我的责任,结果现在变成我亲手把两个可怜人送进了地狱!”
吴誉轻轻摇头,“这些所谓的责任,也不过是夏娃强加在你身上的,你有做过任何正式宣誓吗?还是签过合约?你甚至都没有拿过报偿,权利和责任都不对等,为什么要责怪自己?他们不是你的责任,人都要为自己负责任。”
麋因瞪着他,气哼哼了一会儿,“你不管干什么,都能这么快自己合理化吗?”
他抱起双臂,微微斜过脑袋,“我倒觉得是你太拧巴了,你明明知道自己成不了夏娃,她能罩得住整个中心城……不,她罩得住整个蓝星的底层机械师,那是因为她手里握着相当可怕的暴力能量,有人惹她不爽,她消灭对方易如反掌,大家对她更多的是害怕,恐惧与敬畏的力量远远超过爱戴,要不然红魔鬼的外号会喊了这么多年吗?很明显,你和夏娃根本就是两种人,你也不该用她的标准要求自己。”
麋因竟然被他说得无言以对,最后哼了一声,“今天……状态不好,辩论改天再继续。”
老克全程一直乖乖等在边上,看见他们吵够了,终于有机会凑到前面,跟麋因交代,“伤口不要沾水,这两天就老实点,不要到处溜达了。”
麋因啧了一声,“那不行,我还有好多事要干呢,当家的我现在特别忙。”
老克也不客气,嗤了一声,“瘸了别来找我就行。”
麋因审视着自己骨折的地方,翻来覆去不满意地看,“不就是一个骨折吗?医疗舱里应该一下就治好了,怎么会这么麻烦,用这么久呢?”
被质疑到了专业素质,老克立马焦躁起来,“你现在能跑能跳,医疗舱不算是治好了吗?但是疼不疼你自己知道。我也可以用局部注射骨胶泥的方法瞬间让你焕然一新,但那就是骨头里面灌水泥,以后抽不出来了,你愿意吗?”
麋因竟然斟酌了半天,摇了摇头,“不需要,现在这种状态反而方便行动,明天我要去见詹雪一面。”
至于明天的目的是什么,身为当事人的吴誉竟然没有问她,麋因也有点奇怪,但是这一天实在太漫长了,街上的气氛还是非常紧张,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当成另一场恐怖袭击的前奏,不少宗教团体组成游行小队,在街面上喊着“世界要完了,抓紧最后的救赎”的口号,又被出动的执行局冲进队伍暴打,整个城市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么混乱过了。
回到了电子街的家,时间已经不早了,麋因觉得自己累得像条狗,软塌塌地摊在了破旧的行军床上。灯光一灭,空气中只剩下轻薄的呼吸声,还有阿布在支架上充电的嘶嘶轻响。一只苍白柔软的手却默默伸了过来,先是无声地放在柔软的织物上,然后掠过毛毯,探向麋因的肩背。
她忽然扭过头,看着黑暗里幽魂一样躲在床脚的吴誉,“詹大爷,半夜了,你不睡觉我还要睡觉呢。”
他默默坐直了身体,双手放下,一副乖巧的样子,“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麋因哀叹了一声,自己坐起来,颓丧地摆出跟他一样的姿势,“那你讲吧,到底干什么?”
“我要落户在电子街这里。”
麋因有些诧异,没想到他在考虑这种事,但惊诧只是短短的一瞬,户籍的事也确实比较重要,如今詹氏他肯定是回不去了。
“可以,这个简单,我让黑凯乐陪你去办。”
“还有一件事,”他露出稍微犹豫的表情,这种犹豫让麋因警觉了一点,“我要换个新名字,你起一个吧。”
“……什么?”麋因一瞬迷惘起来,“詹大爷,你又不是小宠物,起什么名字?你不是自己起了个吴誉的化名吗?这个就挺好。”
他暗自思考了一番,似乎觉得有道理,也不再坚持,“我只是在表明自己和詹雪切割的决心。”
麋因无奈地叹气,“我相信你的决心,毕竟詹雪这回差点整死你了,就算你不切割也不行啊。”
“我是主动做的决定,不是因为詹雪。”
“好好,”麋因胡乱地应承了几句,一抓毛毯翻身躺了回去,眼皮也跟着耷拉下来,“我都懂,明天我们两个就上门去报仇,别气了。”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这几天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头一次闪烁过一丝丝复杂的情绪,“你明天要去干什么?”
麋因被他烦得没办法,只能叹着气又坐起来,“真没想到,怀民亦未寝的事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们现在是非常时期,达克沃克这个变态……不好意思,你会对这个词应激吗?”
吴誉正经地摇摇头,“不会,这个词又不是我的专用形容词。”
“那就好。达克沃克这个变态目前是我们首要的敌人,他造成的压力太大了,所以我们不能双线开战,不能一边和达克沃克干得你死我活,一边又要提防着詹雪搞小动作,必须断绝詹雪这边的一切可能。”
吴誉点点头,“所以,你决定怎么做?”
“我一直想要跟他保持两不相干、彼此保持距离的关系,经过了这么多,显然是不可能了。那就只有一种办法——威胁恐吓,简称亮底牌,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你有什么底牌吗?”
“我有……但是一旦这么用了,就没有退路,要不然詹雪从此放弃搞我们,要不然他就会气到疯魔,从此放弃在上层结构中和其它氏族互相撕咬,一门心思只顾着搞我们。”
“那你可以放心了,詹雪是个极端理智的权力动物,他绝对不可能放弃在联邦中攫取财富利益的。”
“那就好。”麋因的眼皮已经坠下来,人像一团烟雾,顺着织物和枕头,软绵绵滑下来堆成一滩。
吴誉看着她没有形状的样子,又低如蚊蚋地补充了一句,“你以后不能再叫我詹大爷了。”
“好的,詹大爷……”麋因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吐出一句梦呓。
第二天是个晴天,现在已经进入夏季了,街面上绿意浓重,熏风湿暖,体感不怎么舒服,但是眼里的一切光景那么生机勃勃,如果忽略掉机甲暴走造成的废墟就更好了。
麋因按了门铃,开门的依然是雪臣,他脸上是得体的微笑,露出一丝讥诮,“我还当是谁呢,这不是昨天刚破坏了半条松山路,把武吉局长气到住院的罪魁祸首吗?本来要派人抓你,你倒自己先来了。”
麋因已经习惯了联邦高层之间的社交方式,也跟着讥诮回嘴,“武吉局长是气住院的吗?我看他是怕被追责,自己不得已找了这条退路吧。不过你们也要理解他,毕竟不是所有负责人都能找个防空洞一躲,说自己通讯器没油了,甩手不管的。”
雪臣没再跟她辩驳,开门放她进来,门板一打开,露出了后面安静站着的吴誉,这下他立马警觉,“你来干什么?”
吴誉将两手一摊,悠哉地绕过麋因进了屋,“我来看看我那个好大侄啊,好不久不见了,怪想他的。”
麋因差点乐出声,可能是跟自己呆的时间久了,吴誉的那张嘴巴是损了不少。
詹雪的态度就不怎么样了,装也懒得装,开门见山地质问麋因,“你来赔钱了?半条松山路,加上倒塌的几座建筑,还有一个街心公园,确实要赔不少钱。”
麋因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往后一靠,赖皮地表示,“还有别的选项吗?”
詹雪哼笑,“有,毁坏联邦公共财产,加上威胁公众安全,无调令擅自开机甲上路,换算成服刑,应该够你住到退休了。”
麋因啧了一声,“虽然你表示愿意给我养老,我也挺感动的,但是我不喜欢占公家的便宜,这也不是我今天来的目的。”
詹雪抬起眼睛,柔顺的棕色中长发掩住脸颊两边,露出一些幽默和好奇,“那你今天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谈谈休战的问题。”
他又是微妙短促的一个轻笑,“谈谈什么问题?”
麋因一本正经,“休战,休战的问题。”
他的唇角勾起,笑意已经掩饰不住,“我都不知道,原来我们在战斗吗?可是我们一个是联邦议会的议员,一个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怎么会是对抗的关系呢?”
“……我是带着诚意来的,不要玩尬的好吗?”麋因往前倾斜了一些,朝着詹雪凑近,声音也略微压低,“我知道你担心自己的处境,你害怕夏娃的遗愿会实现,但是你看看我,我没有那个能力,我又不是夏娃。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联邦不还是这个熊样嘛,一点也没变,所以你担心的东西根本不会实现,你完全不需要警惕我。反而是那个夜游神达克沃克,他才是我们真正应该担心的人,他一手抓着永恒等式,一手抓着时间切片,还有无数我们搞不清楚的神奇小道具,多可怕!你怎么能和他站到一起去呢?”
“那你有什么办法对付他?”
麋因被问到了关键,一个战术后仰加深呼吸,翘起一条腿,端起两边肘关节看着他,“问得好,但是我没有。”
“那你还说什么?”
“我现在没有不等于我以后没有啊,说不定我灵光一闪,两个钟头之后就有了呢!”
“那请你灵光闪了之后再来,雪臣,送客!”
麋因抬起一只手,“我堂堂夏娃后裔,一家之主,难道不应该得到一点尊重吗?”
詹雪点点头,“好,给你点尊重,雪臣,轰出去!”
麋因拍桌而起,“你不要太过分!你以为今天我来干嘛的,搞笑吗?”
“你总结的比我好,虽然自从你不再满足于黑市的活动,开始从下水道出现在上城区,我的生活就烂了许多,但是你至少逗笑我了,给我添了不少乐趣。”
麋因忽然又冷静下来了,又坐回了沙发上,仰起头望着他,“虽然你把我比喻成下水道的大老鼠,但是我对你还是非常尊敬的,我不会用那些腌臜语言形容你,只会用行动表达我的尊重。”
詹雪又哼了一声,“什么行动?行动出来我看看。”
麋因抬手打了个响指,夏日湿黏黏的空气中闪烁过一阵陌生的花火,宛如静电的爆裂。她的眼底亮起两团晶灿冷冽的莹蓝色,似乎燃烧着冰冷的火焰,詹雪感到昏花的杂色在眼前爆开,下一瞬,他就失去了视觉,落进了一片纯粹的黑暗。
麋因收敛了所有的表情,冷冷看着他,人还是坐着,脑袋歪斜向一边,“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从来没想过,离珈的珈若病毒可以弄瞎你,我了解珈若病毒大部分的功能,我甚至可以爆破掉全城的珈若实验室,那我为什么不能弄瞎你呢?”
“实际上我不单可以做到这种地步,我可以更进一步,可以杀了你,只要再一下——”她又打了一个响指,詹雪的瞳孔缩剧烈收缩,似乎在瞬间和死神碰了个面。
“你的命在我手里,如果你不老实一点,好好地当你的富家翁,再搞出昨天那种事,我保证不会再这么客气了。詹雪大人的讣告马上就会全城播报,议会也马上易主,你好好考虑一下,拿你那条金贵的命换我这条烂命值不值得!”
麋因放完了狠话,又一个响指,恢复了他的视力。詹雪眼前从黑暗变回了驳杂混乱的色块,就像一块用破了的电子屏,过了半天才缓慢恢复。麋因一伸手,把一个小盒子抛过去,雪臣炸毛地接住,还以为她丢了个武器过来。
他小心翼翼打开,戒指盒一样的丝绒小包装里,是一截小巧的金属棒。
麋因站起身,最后落了几句,“吴誉脑子里那个接收器我已经教人挖出来的,你以后不能再控制他了,他也已经表示,以后彻底跟你们划清界限,他不再是詹氏的人了。”
吴誉站在麋因身后,一副极度乖巧的样子,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说的很对,麋因已经同意我落户到她家了,以后我就是夏娃后裔的人了,你没有叔叔了,以后请叫我吴先生。”
在两个人目瞪口呆的反应下,麋因和吴誉出了门,站在詹雪院子的大门口商量:
“我表现得怎么样?”
吴誉挑起大拇指,想了想又挑起另一根大拇指,比划在自己淡定的表情两边,“表现得超级好,像个真正的大坏蛋一样,威胁的目的已经完成了,还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和诉求,非常完美。”
他一直非常擅长提供情绪价值,麋因也满意得不得了,“看来詹雪暂时熄火了,就算不服气他也得纠结一段时间,总算可以腾出手来对付达克沃克了。”
“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嗯——”麋因又陷入了深思当中,“刚才我没有说谎,暂时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对付他,不管是对永恒等式的理解应用,还是时间切片,我都远远赶不上他。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谈判,放松他的警惕,最好能骗过他,让他相信我真的不想实现夏娃的遗愿,我只想偏安一隅,对他没有威胁。然后我们再徐徐图之,偷偷去星盟发布宇宙广播,把他的仇人全叫来蓝星,大家一起并肩子上,一起搞他。”
吴誉想了半天,“只要演得好,我觉得我们可以做到。”
麋因立马全神贯注地问:“怎么演呢?”
“你觉得,夏娃家主荒淫无道,不务正业,沉迷惑族妖妃,男小三逆袭上位这个剧本怎么样?达克沃克爱不爱看?”
“……我就说世界是个巨大的竖屏短剧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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