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服顿了一会儿才接着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急什么,我的杀身之祸还没来呢。”
婴宁的耳朵弹了弹,心底无声地冷哼——她何尝不知道对方心里那点小九九,左右还是不愿意和她分居两地罢了。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不定那老头儿骗你罢了。”
“我心里还是不安,再多留几日吧。”王子服自己也没底,只得能拖一时是一时,“刘大人不也说了,近日京郊乱起来了吗。”
婴宁翻了个身,滚到一旁去踩软绵绵的锦被。他看了一会儿,默默出去将那盆菟丝草搬回屋,照例摆在窗边。
……
毕竟还要等老丁头见过儿子,婴宁也的确不急着走。先前小丁的来信称他已拜入京城一位名医的门下,只是时常跟着师父出城,暂时还联络不上。等着小丁的几日里,婴宁就带着王子服将京城最繁华的地带全逛了一遍,买了不少玩具、合香、小银剪等稀罕东西,准备带回去哄母亲和沐春的学徒。
她还淘到一只木头雕的癞蛤蟆,不知做了什么机关,按一下屁股就会往前跳。夜里王子服洗干净了回屋,就见赤狐高高翘着尾巴,伏下身摆出狩猎的架势——往前猛扑,前爪方才按上□□背部,□□便滑溜溜地窜出去,“啪”地落在地上。
啪!啪!啪!啪!
赤狐兴奋地跟着□□跳来跳去,黑乎乎的尾巴尖就这么满屋子乱飞,王子服一时凝噎,叹了口气,关上房门。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抵京也有三五日了。
上次给小丁寄信时提过,待他回城得了空,就到青鲁会馆来找老丁头。谁知一晃这么多日,小丁竟还未露面,老丁头不免有些着急了。但他碍于面子上挂不住,倒是没明说,只是日日摆出一副吹胡子瞪眼看谁都不痛快的模样,吃早饭时抱怨夜里总有什么东西啪啪砸地的动静,吵得人睡不着。
婴宁和王子服对视一眼,讶异道:“真的吗,好奇怪,我们怎么没听见。”
不过婴宁虽没他那么着急,也的确觉得这事有些不同寻常。小丁和他老爹相依为命许多年,感情是相当深的,按理来说他就算再忙也会紧着先来见面才对。婴宁咬着筷子头想了想,也只能先承诺替老丁四处打听打听他儿子的下落。
王子服蹙眉道:“还是和师父一起去吧,别一个人到处走了。”
“我是谁啊。”婴宁不以为意,“这附近的路我早摸熟了,闭着眼也走不丢。”
不知为何,自抵京后,王子服心里总有些隐隐的不安:“……京城毕竟不比家乡,还是小心为上。”
他话音刚落,便听有人急匆匆地叫道:“出、出大事了!”
几人齐齐望过去,只见一个面熟的小厮气喘吁吁地扒着洞门,顺了口气才接着道:“方才闯进来好几个锦衣卫,说是找一个姓丁的老师傅,像是要拿人啦!”
剩下几人又齐齐望向老丁。老丁头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搞错了吧!拿我做什么?”
婴宁也站起身,状似无意地把老头挡在身后:“对呀小兄弟,我们才进城几日呢,官府拿人也不该找我们。许是别的屋里也有姓丁的,你再去问问吧。”
那小厮倒是实诚,压低了声音道:“嗨呀,保准就是找你们的。那边说得明明白白,找一个姓丁的兽医呢!”
王子服这下坐不住了。他十分惶恐地望着婴宁,又看看老丁,磕磕绊绊道:“丁……丁师父,您这几日出去,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啊?”
“我不就溜达了几圈,能干什么?!”老丁更是抓狂,已经站了起来盘算着翻墙跳出去跑路。他听说锦衣卫手段严酷,京城人人自危,若他真落到这些人手里……
不成,他还没见着儿子,非得留着这条命在不可!
“哎哎哎哎!”老丁忽然窜出去,搬了凳子就要往墙头上爬,婴宁眼疾手快地将他拽了回来,“你这老胳膊老腿能跑过谁啊,先把话说清楚,到底有没有事儿?”
“我能有什么事儿!”老丁眼睛都急红了,“我老老实实等着见我儿子,我能有什么事……”
哐!
拉扯之间,只听一声门板被撞开的巨响,随后便是数人急促的脚步声。眨眼之间,几个身着锦衣、腰佩长刀的大汉已经闯进了小院,迅速拉开队列,将几人团团围住。
“哪个是姓丁的?”为首的那个一开口便带着威胁的意味,“锦衣卫办案,跟我们走一趟。”
……
喀哒、喀哒。
锦衣卫的高头大马肌肉虬结、皮毛又油又滑,掌下钉着沉重的蹄铁,闪出寒光。老丁被捆在马背上,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竟有种被游街的羞耻感。
“大人!”婴宁从会馆借了马,匆匆地追了上来,“我师父年纪大了,脑袋不太清楚,你们若要问话他也答不明白,还是让我跟着吧。”
那锦衣卫将刀鞘一横,示意她保持距离。婴宁这才勒了勒缰绳,讪讪道:“大人通融通融吧,我先前协助按察司办案,还受过京中嘉赏——我们真的是良民啊!”
听了这话,那锦衣卫便显得有些松动,但依然板着脸孔:“朝廷办案,岂容你插手?速速离去。”
婴宁见他持刀的手放下去,便知这事还有回寰的余地。于是她看了一眼老丁,便放慢马步,远远地跟在锦衣卫后面。
她原以为老丁会被带回什么衙门去关押,谁知跟着绕了几条街,竟又看见了朝阳门高大的瓦顶。
这是要出城?
婴宁下意识便觉得此事恐怕和来时的那艘船有关。幸好出门前王子服叮嘱她带好了一行人的路引、文书证明身份,婴宁轻轻一夹马腹,加快了跟上去的速度。
……
果不其然。
婴宁抬起头,看看停靠在码头的宝船,又低头看看地上的小丁。
“……爹。”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年轻人蓄了满脸稀疏的胡子,又黑又瘦,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貌。老丁头深呼吸,又抹了抹眼角的油垢,怎么也不愿接受自己看到的事实。
小丁委屈地小声道:“救救我,爹。”
“不是,”婴宁转向那锦衣卫,同样是一脸不可置信,“弄错了吧?他是大夫,家里世代行医的,怎么可能是漕工呢?”
小丁闻言,露出个十分难堪的神情。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老丁定了定神,就在婴宁以为他多少会宽慰小丁几句时,他却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不是能得很吗?净给老子惹事!”
原来小丁原本是进京来投靠一位行医的远房表亲,谁知到了地方才发现表亲家的医馆早因经营不善歇了菜,如今只能在京郊给人算命糊口。他却不肯死心,四处游走求人收自己为徒,人家却嫌他兽医出身,不堪做个“正经”大夫。
后来他上当受了骗,盘缠、路引都被一卷而空,只能在码头做运货的漕工过活。
“……这么久了,还攒不下回家的盘缠吗。”婴宁一时无言,奈何她与小丁也没有十分相熟,只能委婉道,“京城的确是不好混,倒也不必勉强自己了。”
小丁蔫头耷脑地跪着,这才和从前那副样子有了几分相似。他写信时只说自己过得很好,终于完成了打小的志向,怎么敢对父亲坦白一切。或是打肿脸充胖子,也或是不忍叫老丁担心,总之这一年多里过得有多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聊够了吗。”锦衣卫呵斥道,“此人形迹可疑,又没有文书作保,你们可有凭据验明他的身份?”
婴宁连忙将老丁的文书掏出来,指指上面的文字:“喏,父子关系,千真万确。”
锦衣卫将文书收走,却扔不肯松绑,将小丁一道押上了马背。小丁不住地喊冤,大叫起来,婴宁也急了:“不是说验明正身就行吗,怎么还抓人呢?”
“朝廷重案,速速回避。”锦衣卫的态度却再次强硬起来,大力推了她一把,“再跟上来,连你一起抓。”
婴宁下意识就想搡回去,好险忍住了。她眼看着马蹄扬起尘土滚滚而去,这才转身望向那座沉默伫立的宝船。
一大队锦衣卫正指挥漕工拉动锁链,将硕大的舱板放下来。黑漆漆的舱洞静默半晌,忽然响起了极其沉重的脚步声。
一条灰褐的什么东西率先出现在阳光之下,随后是宽大的前额、森白的长牙。
巨象从舱中缓缓地走出来,脚下舱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婴宁避让到一旁,望着那只象在数十人的簇拥之下沉默地走远了。象腿上的锁链已经将皮肤磨破,伤口愈合、又再次破损,留下明显的疤痕。婴宁死死盯着巨象,试图从它身上看出什么不同寻常的痕迹。
动物身体里住着人类的灵魂……
婴宁忽然觉得有些讽刺。若要这么说,自己就是动物的灵魂寄居在人类躯壳。她不知道那个灵魂是否还有意识,若生来为人,如今却被捆上锁链、抽打、驯化,又该作何感想呢?
——不,不是这么算的。
正因为是人,才更加易于驯养。婴宁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忽然调转马头,朝回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好几天没正经睡觉了白天答辩完回来又要赶稿急急急急急急急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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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驯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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