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剪刀剪断红色的缎面,身后的礼花炸开,彩带飞满了天空,杨桉看着一抹红色翻飞旋圈要降落,她伸出手做准备,高高地接过了那条彩带。
这时响起了掌声,她举过双肩的手掌也混入,笑着看着台上的人,掌声经久不息。
她恍惚着,很自信遐想,这算不算得上也是一种欢迎。
昔日的月亮,刺破冗长黑夜,见到新生的太阳。
那些煤灰或者炮灰,反正灰不溜秋的岁月里,她们再相遇,比起被搁置的时光,但是彼此都已经是最美好的模样。
有遗憾,但更多的是时过境迁后的释然。
开工仪式就建在湿地旁边,杨桉望着秋叶乍黄,碎石滩涂上的白花芦苇在风中揉碎了日光,影子荡漾在溪流中,高傲的白鹭飞起又落回水面。
人去去来来,时间起起落落,天空中的彩带下落完后清场,飞机过境,他们的故事还没完。
是重新开头还是断章再续,但是眼前的秋色都完美承接那一年的遗憾。
而她眼中似乎只有满世界的自然,和那道半分不想挪开视线指向。
杨桉不忘处理正事,架起挎着的相机,今天来目的一个是处长的剪彩,另一个是文件备案和宣传的照片采集,要求不是太严格,属于有就行。
而且她们的方向和视角主要集中于当地居民的反馈上,改善环境和投资涉入,对于当地来说是好事,短期可以带来部分的临时性就业岗位,也会刺激当地的实体经济,长远来看是生态上的可持续性发展。
年轻人大多是一边倒的支持,也偶尔有异声。
一位古稀老人坐在滩涂的一块大石头上,她像是融进自然沧桑,高高俯视,又像是在守望这一切。
杨桉走到合适的位置,抬高相机,本能抓住光影在老人的岁月表达,把这一幕故事定格。
耳朵也可能听不见了,杨桉看着远处的人群,摸着石头大声地和她讲话:“奶奶,这里要新建了,开不开心?”
“啥?”
目测了石头,杨桉把相机往身后背着,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大石,耐心挨近老人身边,再说了一次,“我说,这里要更新换代了,环境也会变好了,有没有什么想法?”
这里远离嘈杂的人群,视域开阔,目光穿越旁人,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对焦之后,按下快门,众星拱月的他。
杨桉静等着老人回答,放大了照片,熟悉的轮廓,但是说不上的陌生。
“啊……改建好,以前这里发过大洪水,那是我记忆中最大的洪水,冲走了农田和牲畜……改建好啊!”
杨桉捏紧相机的手颠簸一下,咔嚓拍下一张晃影,心里咯噔一声:“洪水?”
临近二十年的城区控制线规划和相关资料从未记录过这件事。
负责项目的初始的时候,她特地查过地方志,但是没有过记载,而且负责项目的各方和当地政府就没一个人提出过。
“奶奶,你还记得是哪一年吗?”
“啊……记不清了,大概是六七十年代的事了,我当时几岁来着……”
奶奶的状态也不是太好,说话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开始怀疑老人话语的可信度。
杨桉望着湿地的静水,一丝担忧涌上来,仿佛平静的水面潜藏波涛汹涌,至少四十年以前的事,领导班子已经换了个底朝天,经历事情的人可能都大多已经不在了。
这么多年都平静渡过,会不会也没有事,还是会有无法预料的那一天,百年一遇。
午饭是临近饭店的简单聚餐,一群大佬相互围着进进出出,所到之处都有人开路接风洗尘,看着浩浩荡荡的一群前后相拥上了二楼,杨桉找不到时间点和处长汇报。
她举棋不定,景观审核负责人是她,陈处是挂名。
直觉告诉她,陈处应该是知道些的。
也没有在人堆里找到熟悉的身影。
“杨桉!”
柳静薇在人群里找到她一起落座。
她们公司中了投标,建筑、规划、景观、植物、水电、园建施工的同事都来了,但除了她两是女生,一桌子的男同事,柳静薇倒是无所谓,毕竟天天打交道。
“都是我同事,不用介意,这是杨桉,园林局的,还是单身哦~”静薇把尾音无限拖长。
“哦!”
桌上顿时响起了一阵起哄声,惹得邻桌人时不时回头。
杨桉尬笑,没接上任何人的目光,埋头吃饭。
玩笑而已。
正在上台阶的人,听到大厅的吵动和助理同时停下来,他适当接了一个电话,故意晚了那帮趋炎附势的人,这样的应付脸都要笑僵了。
谢树一眼就看到了她,无论怎样的着装马上就能找到,起哄的中心好像是她,但她身上有种热闹人群里自我定力,随时可以抽离。
他回想刚刚看见杨桉爬石头的那一幕,旁人可能避之不及的,她想做就做了,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在多人簇拥的声嚣里,他看着她爬上时奋力的双臂,何况她今天的上衣是白色,登上那一刻是随性地拍了拍手掌,弯腰凑在老人的耳边呓语……
除了昨晚的那一个拥抱,都是这样的远观,维持着一个看得见但是不敢再进一步的距离。
所非正道之人,扯不上家国情怀,他只是想让该恨之人偿还。
而重逢杨桉,是一道不得不选择的题,但是他要确保杨桉不在赌桌上。
换一个人皆是如此。
站定片刻,他摒弃杂念,继续抬脚踏上台阶。
杨桉扒了一口饭,侧头小声和静薇说话,像是随口一问:“你们做方案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排洪和滞洪系统。”
静薇都没思考,脱口而出:“有,毕竟上游就是南湖,中游的河道狭窄,流速很急,到了下游这里虽然有湿地的调节,但是河面过小,会有洪灾的可能。”
杨桉停下了筷子,认真听她说,继续发问:“实施的操作性难不难?”
“难,所以汇报展示的方案并未加上。”
杨桉点头,一个‘难’字解释了她大部分的疑惑。
归根到底是钱的问题。
“但是,很神奇,明明是该每年都会出现洪水泛滥的地区,但是近年来都没有过,一直都是风调雨顺,雨水灌溉反哺这里的农田,湿地的旁边就是本区一个重要的商品粮基地,所以在这里的景观开发潜力极大,不得不说,你们这群提前规划的是有眼光啊!”
静薇道明了部分原因,也佐证了无论是难题还是益处都是钱的问题。
可能当下的环境预热,而且战略布局的开发也让投资者看到了巨大市场,因势利导就这样避开了。
只能说所有人有意无意就这样达成默契,真出了事也摊不到个人头上。
杨桉点头,“没出事的原因还有一个可能是地形地貌,喀斯特地貌的地下溶河分解了大部分本该溢出的水量,加上湿地的蓄洪调节,雨量多的时候就下渗,雨量少的年份会溢出,维持相对安全的动态平衡。”
“有道理。”
“但是,有没有想过会有自然也无法调节的时候?”杨桉的语气明显凝重起来。
静薇搅动的汤勺停住,然后眨着眼睛,笑着对杨桉说:“嗳!这不是没出过什么事吗?”
“出过。”
“刚刚一个老人说四十年前出过。”
两人沉默了一瞬。
静薇拍了拍杨桉的肩膀,“我回去和总监知会一声,具体问题在后续讨论,你呢,先吃饭,办法总比困难多,对不对?”
杨桉笑了,“好。”
只要看得见,不忽视,临时改方案的情况不胜枚举,这点不算什么。
杨桉暗想回去再把资料翻一遍,顺带她要查阅旧铁轨的事,都是年代久远的事,资料馆、档案室、国土部门、自然资源局、图书馆……
“那我回去核实,把资料完善后给你,你们继续优化方案,最好有版解决方案。”
接下来和陈放有的忙了,而且如果事情确定,后续问题可能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
静薇已经哼哼上了,把筷子一拍,抱着手看着她,“你要不是个女的,我已经打上你了。”
她想到一版再版的草图方案模型推敲和渲染,原地就想爆炸。
杨桉摸了摸静薇的头,“没事的啊,我也差不多。”
静薇气笑了,“吃饭,再跟我聊一句方案的事,该翻脸了。”
杨桉打哑语,“嗯嗯,是是是,明天咱两就绝交。”
该说不说,工作量是真的上来了,算了,吃饭最大。
但是责任感摆在那,她们都做不到独善其身,事不关己。
一天就在吵吵闹闹里度过,傍晚的时候,杨桉准备搭上静薇公司的顺风车,却被陈处通知晚上和他参加一个宴会。
杨桉推辞不了,只好和静薇道别。
两人走在夕阳笼罩的小路,公路边田野种上了观赏性的小麦,杨桉不由得想起那年生日的草浪,也是这样相互追逐的场景。
最纯真的年纪,连鲜血淋漓的现场都趟涉过,依旧是转头憧憬会天光大亮,而现在成年了,已经是挣脱束缚后的独立个体,但是感觉牵绊却更多了,就像哥哥说她的束手束脚。
“杨桉,你觉得我们公司那个建筑方案设计师怎么样,大你三岁,这次的建筑主体推敲初创草图就是根据他的创意衍生。”静薇抱着手臂,撞了撞杨桉。
羁绊这不就来了吗,即使她们也厌倦这些话题,但是绕不开的人生选择。
杨桉背着手,让自由的风尽情穿透自己,“我没兴趣。”
脚步踩过石砖,静薇踢着脚边的碎石,“我们这个行业的人,几乎没有多少私人时间,能撑到现在的要么是兴趣占主导,要么是家庭过硬,追逐理想的同时不用关心温饱,他刚好,两者都占,人也很不错的。”
前仆后继的相亲介绍好像是她的生活关键课题,从单位同事到亲人,再到好友这样的调侃,好像结婚才是她们存在的价值最大化。
杨桉不想,大她三岁又有何妨,小她三岁她都不可能顾及,除非山穷水尽。
她寻了个道貌岸然的借口:
“静薇,你知道吗?我上学的时候就想做一个设计师,破天坡地就想,觉的任何艰难险阻都能越过去,但是那时候却不想另一半是同行。因为我付出精力后,我也想看看除我以外的世界,他们的语言构成是怎么样的,而不是仅仅的自我崇拜和欣赏,圈地自萌。所以,我不想吃饭睡觉的陪伴也是诉不尽的方案,那样会很累很累,我怕自己过犹不及,反而会产生厌恨,现在也是。”
静薇停下脚步,歪着头看着前行的杨桉,学她卖关子的语气:“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设计师的通病吗?话语里极其自大**,个人精神高于一切,所以不愿将就。”
纯粹又不纯粹。
杨桉停下来了,沉浸在弥散的日光浴里。
“也是的。”
也不是。
而且她希望的就是那个大她五岁的,不多不少独独的一个,只要那一个。
现在他回来了。
杨桉当然要抓住,她的野心驱使她要抓得牢牢的。
身后响起车声,来接静薇。
适时,杨桉也接到电话,她向前走。
酒席上,陈寒林首先婉拒在前,“小杨,酒精过敏,大家不要为难。”
“好说好说!”
“老陈,你这关门弟子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上一次的项目可是磨着我们很久才过。”
杨桉抬起茶杯,不卑不亢地说:“是我过于严苛,但是你也知道比起后面出事故,现在能挽回一点总是没有错,但我这杯以茶代酒,算是赔罪。”
她讲话是有底气的,身份比唯唯诺诺的设计方高一些,毕竟她们是筛选的最后通过者,没必要对谁发怵,翻不起大浪,但是都要给三分薄面。
总是晚几分钟进门的人脚步一顿,听完这出戏后,嘴角扬起的笑意一闪即逝。
很快,宴席过半,杨桉只是对谢树投过几道眼神,其余全程毫无交流。
她准备离开,和陈寒林打了招呼就径直出了门。
岗位是自己拼命考上的,只要不触碰红线,一直兢兢业业本本分分,没人能开掉她,所以尽人事听天命,杨桉问心无愧。
出了聚餐的庄园,走过一段长坡到达城郊区。
坐在长椅上,杨桉看了一遍周遭的环境,身后的店家开着大灯,但是很冷清,屋檐角落里一闪一闪的监控灯亮着,马路朝向的另一边是宽阔麦田,夜色下黯黑神秘。
杨桉打了个哈欠,看着打车的距离很远,半天也不见接单的,索性直接取消,准备看看附近有没有共享单车或者最近的公交站点,当时就应该和静薇一起走。
而且……
杨桉站起身,想和处长说的事也没有说,想见的人也半句话都讲不到,她真是……
她举起双手,伸着懒腰,走出几步远,对着一望无际的静谧麦田就是一通乱吼。
“啊啊……”
车轮压过马路边沟,碎石和车轮摩擦,响起嚓嚓声,杨桉吼完之后的身心舒畅,才反应过来马路边的发疯好尴尬。
她微微侧头,看到降下的车窗,冷白的腕骨慵懒搭在窗边,有过一瞬间的熟悉放松,手指间那枚银戒比他的皮肤还冷。
杨桉知道他现在肯定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而且应该好像看了很久。
昨晚回去之后,杨桉想了很久,给陈放发消息。
杨桉:「明天的剪彩还是我去吧!」
陈放:「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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