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以后，由城际高速换道上国道，地面的积水徒然增多，部分路段由于公路边坡的水汇集，水量能赶上小河流速，交通部门介入路段开始管制，并清理路段。
一路上细雨蒙蒙，管制路段的转向灯远远亮起，杨桉和陈放、处长，一到单位就换上了单位用车，直接到城外湿地。
“因为暴雨的缘故，上面来人了，水利、地震、气象、国土和住建部门都在，下游的农田秋收刚完，谷类作物基本没伤到，小麦还未种，只是一些时令蔬菜和大鹏作物受影响，重点是河床水位抬升，但是具体到什么程度，还得到现场才知道。杨桉，上次的资料还在吗？”
副驾的陈处看着路边的积水，一脸忧心忡忡。
“在，我手机上有备份。”
“嗯，现场用得上就用，水利部门应该数据更全，没有提及到我们，就不用说了，实在不行，后期做一个现场调研为后补材料，也好更新我们的资料库，对了，设计公司、甲方以及施工单位会派人来吗？”陈寒林手注意着后座的杨桉，逐步了解情况。
“设计方差不多和我们同步，施工单位昨晚就已经在现场了，只是甲方不知道会不会引起重视，毕竟只是关乎民生方面，而且湿地部分的开工还要往后两个月。”
杨桉和各方对完消息，回复陈处。
“应对方案你觉得可行吗？”
“抱歉，陈处，时间太赶，部分还在推敲中，我们也没有料想到意外来得这么快，但是设计方待会可能会当面讲述细化方案。”
驾车的陈放疑惑，“就在场地上吗？”
“嗯，还是上次汇报方案的柳工。”杨桉微微一笑，打个岔缓解焦躁氛围。
陈处笑出声看着他，“小子，没见过吧！”
陈放摇头，“在学校里，都是面对老师，讲模型和图纸，实地讲述没见过。”
“很难，但是也简单，你可以吹到天花乱坠，也可以随便拍张照片，拿个平板，随便一个草图，只要能让你的听众知道你构想的场景，移步异景，干就完了。”陈寒林和陈放摆谱。
方案即生于光鲜亮丽办公桌，也生于灰泥荒野天地间，是大刀阔斧的天马行空，还是细致入微的苦心雕琢，场地会寻到独属于它的构建方案。
“这就是设计。”陈放点头。
杨桉抵在车门上，轻微的晃动引起不适，熬了一个通宵，一直盯着手机里的消息加重不适感，身体多多少少有点吃不消。
静薇刚发过来方案，大致浏览一遍，推翻方案重来，出彩平，以及赶出渲染图，前后一个月不到，她们肯定还有其他方案推进，这样来说，有完整能汇报的方案，已经不错了，看来这帮人又是熬了几个通宵。
杨桉：「细节先不管，这场暴雨打了所有人措手不及，只要是有方案负责和解决，就已经赢了，至于更细致的没几个会真的揪着不放。」
因为大多数人不懂，只是需要有人出来认领负责。
柳静薇：「……」
*
面对一众西装夹克的领导脸，柳静薇倒是有点怯场了，杨桉给她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走到旁边。
“不是你讲吗？”
“我和我们老大换了，他讲，我补充，我没有说服力。”
一方案定生死，静薇今天扎了个松垮小辫，蓬松又精致，白花绿边的发带着实吸晴，清纯明媚，十足减龄，可是轮到给大佬讲方案就有种越俎代庖味，正式内容会被她抢风头的。
“打扮过狠了些，你咋不穿个裙子来，更应景，风雨中的西湖美人，多好！”杨桉揪了揪她发带的节，满脸无语后，放飞了发带。
“你当我傻啊，我今天是铿锵玫瑰，要用实力说话。”静薇抖了抖怀中的文本，但抖擞瞬间瘪气，喟叹一声后，“你抓紧看一眼，待会给个提醒。”
“拿过去给领导吧，我不看纸质的，电子版方便点，就这样吧，时间不够用了。”
果然，杨桉和静薇、陈放刚刚发完，他们就已经开始讲了，回到静薇的身边，跟上众人的脚步。
淌着浑水泥地，一行人进来的时候已经是换上了工地的安全帽、雨衣和水鞋，虽然有些许笨重，但是没人在意。
静薇的老大也是他们公司的方案所所长，姓李，四十五上下，高级工程师，园建和绿化的部分也一并讲解，微显的地中海让他看起来就比静薇更权威。
李工梳顺为数不多的刘海往后稍了稍，指着杨桉曾经爬过的石头尖，不紧不慢和众人说：“那个石头在开工的时候是可以看到全貌的，也就是说水位升起了近2.5米，根据刚刚拿到的水位信息，完全洪泛时，淹没整个河漫滩涂时，最高水位可能上涨最多6米。”
“这部分的方案，此前我们推测过，有过模型的推敲演示，但是最高水位只做到了5米，导致我们并没有考虑到廊架也会被完全淹没。”
“但是当开工那天无意中了解到这里曾经发过洪水，我在这里谢谢那个好心人，没有她的提前警觉，我现在可能是在瞎说。”
随行包括城郊区镇政府，大多是对场地或者洪水熟悉的专业人员，不像上次那样的严肃汇报，有不懂的都会提出来讨论，更像是各行翘楚上擂台比舞，拉拉杂杂三十多号人听后哈哈大笑，有人和李所开玩笑必须请好心人吃饭。
静薇撞了撞杨桉的肩膀，陈放也看过来，三人相视一笑。
“扩充另一版的方案，并未完全推翻，而是原方案上做了优化，集中于现状高差的更细致处理、设施廊架如何应对雨水腐蚀、植物物种应对洪水时怎么保证原貌，以及后期维护成本考虑四个方面，接下来我们从这四个方面集中讲述——湿地加入洪水考量后延展为弹性公园的策略。”
李工带着众人踏上滩涂高处，水位退潮，石头还有被浸透过的厚重，“我们增加了一个高差处理，靠近河床的最低处，做了一个缓坡驳岸，我们脚下的石头将会被我们原模原样地应用，用做沿岸抛石滩。其作用有三，一省料，就地取材；二最大限度地减少人工对自然的干扰；三固沙，减少洪水冲走泥沙，对下游农田的迫害。”
众人闻言都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头，水波荡漾啪啪啪地拍打岩石，有人还在石头上跳了跳，似在检验石头的硬度。
“必要时，会把河床下凿，疏通河道的同时，加深，增大蓄水量。”
有人不解地询问，“是像都江堰那样改道吗？”
静薇出声回答：“不是，只是加深和拓宽边坡，延缓入水线，不改道，这里的部分地方为湿地，和都江堰地质不同。”
随即她把多余的东西递给杨桉，然后举起手中的文本，“大家可以翻到43页，上面有我们洪水水位高度的演示图，1米、2米、2.5米、5米、6米时的状态，以及文本最末一页，模型廊架在不同水位的图像表达，电子版的页码同步，所有比例1:300，就是图上的正对弧形廊架最大弧度处，照片视角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处位置。”
图纸的表达更具象，掺杂风雨声，大家翻页后对照着看了一阵，试图在脑海建构场景，响起了一阵，“明白了，听懂了，有点飘……”
李工继续说：“这样的处理虽然能缓解部分蓄水，但是治标不治本，廊架的主体是和整体的建筑、场地相呼应的，位置和高度上大改动就不现实。我们换一个方法，廊架上架一米，并从材料上入手，选用耐冲刷、耐磨和便于修复的材料，保证在洪水淹没时，把损耗降到最小，洪水退去时，能立即修复，实现材料上的可持续，有来有回，保证弹性策略。”
有人问，“材料有吗？”
现场的施工负责人回答：“可以做到，加固基地，这样的钢材有的，或者地基直接用钢混，最大程度的承重和栽力。”
李所对着静薇点头，随后静薇拿出平板，对着大家说：“各位，可以看看两边的山地多为针叶林，往上是杉类植物，纸质文本和电子版都有前面李所说的主体廊架形态，原本环廊架部分我们是种植乌桕，因为乌桕塑形更符合新中式风格的禅学理念，这几年，在很多房地产的楼盘展示区风靡。现在由于洪水，打算沿用本土乡土物种，换用为水杉和水松，即耐水、耐盐碱，而且也是色叶植物，杉林营造的纯景易形成规模效用。”
有人共鸣，“秋天时杉树红成一片的景致很绝啊！”
静薇接上，“对，杉科类植物的塔状树形无论是绿叶、红叶，还是无叶，景色都不同，同时也可以涵养水源。”
“至于后期维护成本上，开源节流。
我们现在既然加大了缓坡驳岸和钢材的延伸，那么这部分也是可以利用的，譬如昨天的暴雨毕竟不常见，那就可以在丰水期和平常年份，在这里开放垂钓营地，廊道景观为了承重那势必增加钢材硬度厚度，就可以考虑到是否让车直达廊架。设置步行道，自行车和摩托车也是可以上的，这样一来就会很吸引周末游玩郊区一日游的人群，交通直达性解决了，同时，作为一个湿地公园和洪泛弹性公园，那么也可以发展成洪水湿地科普，植物和动物类群栖息地，吸引中小学科普和教研基地。人流通达后，商业就会应运而生，这部分产生的费用可作为景区的额外收入和维护支出。”
静薇一口气说完，陈放拧开水瓶递给她。
“说得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就是不知道建成的样子了。”
静薇喝完水，擦擦嘴角，意气风发回他，“我们都不知道，拭目以待！”
丝带在风雨中飘飘然然。
讲解完后并回答了疑问，又坐车到了度假区的已经开工的建筑施工现场，吸取教训，着重质疑了建筑结构承重方面。
间隙，铭笙资本的周助带着设计总监，找到了杨桉和静薇问了预算方面的问题，好和造价部核实。
落日薄暮零星的洒在湿地水面，雨后的日光被消磨得柔柔弱弱。
“这天变得太快了。”
杨桉想起昨晚的新闻，“局部地区多云。”
回城也接近于下班，劳累一天，处长发令，直接原地下班。
“你面前这里将会是一片粉黛乱子草，隔着湖水远望，蒲苇模糊水陆界限，浅滩上有小孩嬉戏，风吹过来，你闭上眼睛不再是城市牛马，感觉自然在缓缓流动，像水一样柔和流淌进去……”她说着单手搭上杨桉的肩膀，两人差不多高，摸着杨桉胸膛上边的锁骨，“感受到了吗？自然流淌进你的心脏了，宁静、疗愈、远阔……”
杨桉打岔，觉得她神神叨叨的，“好了，别再遨游了，别流淌了。”
静薇睁开眼，抓着小辫，“是不是很美好！”
“下班啦！出戏出戏……”杨桉微笑地摇着静薇。
远远地，趁着昏黄余晖，有人往她们这里来，两人还没来得及开溜，就已经被叫住了，“柳静薇！”
“所长。”
杨桉也颔首，“处长。”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都是大她门两三级的人，找到归属一样，两人不自觉靠近一些，肩膀抵着肩膀。
看出他们的局促，陈寒林伸手介绍中间的人，是某某部门的局长，她们一一打招呼，杨桉以前没见过，可能是新官上任，难怪今天如此严肃。
静薇的所长主动叫杨桉，并伸出手，“谢谢，好心人。”
杨桉回握住，“小事而已，”也暗自明白了来找她们的意图，就是单纯的感谢。
局长倒是客套，“下班了，不必如此，我也就是无意中听陈处和李工谈论，知道了，顺带来看看，沾个平易近人的名头。”
众人赔笑，走时还和杨桉开玩笑，“干得不错，杨桉是吧，见微知著，是个注重细节的人，再接再励！”
杨桉受宠若惊，直到人远去才松口气，她不喜欢居功自傲。
静薇拍着出神的她，“你为什么反倒是很推辞，要是我，早就把自己的名头吹到天上了。”
杨桉摇摇头，“枪打出头鸟，我这不比职场，我是你也肯定对自己的功劳分毫不避让，这里的话低调点，不见得是坏事。”
静薇挽着杨桉的肩膀，“你的情绪真的很稳，和你给人的感觉一样，平平淡淡。”她随即看了周围一眼，“就像这水一样，是表面无波，但也会在汇聚到一定阈值时，毁天灭地，说实话，还想见见你生气的样子。”
杨桉看了看她，明白她刚刚的张望是在寻找事物比喻自己，生气？平淡？
她想起来自己昨晚上的发怒，是的，好像没人能让自己轻易骂人。
杨桉撇开话题，“我收养了一只猫，要不要看看。”早上离开时，她把猫放到店里。
“要！对了，走，我请你吃饭。”
“为什么？”
“因为好心人。”
“过不去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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