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琰还不知道这件事,他搂着向水,问怎么了。
路边走过一个人,向水吓得疯狂逃窜。
赵琰跟在他身后追着他,扯着他的帽子,问:“到底怎么了?”
向水瑟瑟发抖:“刚刚那个人是不是……是不是我学校里面的?”
“不是。”赵琰肯定地说,“发生什么了,告诉我。”
向水抬头看着他,泪流满面:“他们发现了,他们知道我是同性恋了。”
他们是很多人。
“别怕。”赵琰擦掉他的眼泪,“你住我这,我陪你上下学。”
赵琰说到做到,隔天早上送向水到校门口。
等他晚上来接人的时候,却没人了。
“向水呢?”赵琰抓住一个和向水同班级的人问。
同学诧异地盯着他:“被他父母拖走了,说是家里老人去世带回老家一周。”
“拖?”赵琰问。
“对啊,”同学回答,“他见他爸妈跟见了鬼一样,不愿意走,被拖走的,好多人都在看。”
赵琰心里五雷轰顶,向水爷爷奶奶早死光了,哪门子老人去世要回老家?还是在马上就要高考的时间。
同学转身又要走,赵琰抓住他:“他老家在哪里?”
“好像在D城,挺偏的。”
赵琰得了消息,立马买了最近时间的飞机票。
等待飞机起飞的时间,他一遍遍拨打电话发送短信,却是石沉大海。
向水被带回了老家,绑了起来。
郑芳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个大师,天天把他关在房间里,不让他出去,每天一群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在屋子里跳神、驱鬼。非说他是中了邪。
向水精神恍惚,嘴里念叨着:“我不是娘娘腔。我不是……我不是变态,我不是女人……我是男人、我是正常人。”
“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
郑芳听到这句话,穿过跳神的人群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向水抱住脑袋倒在床上蜷缩着,眼泪涌出划过鼻梁。
“大师,马上都快五天了,怎么还不见好?”郑芳焦急地用指甲挠着桌子。
大师装模作样,悄声说:“找两个水缸来。”
郑芳对大师说的话奉为真理,因为这件事,向章已经很久没有给她好脸色,他担心这件事败露,在办公室被人议论铁饭碗就不保了。他让郑芳当了恶人,他成了受益者,一个人躲在后面占尽所有好处。
郑芳常说向章是个老实人,这辈子都规规矩矩、安安稳稳,从来不敢做什么过界的事情。
可向水知道,向章在外人面前装的衣冠禽兽、低声下气,在家里便本性暴露,长年对他拳打脚踢、喜怒无常。
那时向水在读幼儿园,住在他隔壁的女孩说:“我真羡慕你,可以每天去幼儿园。”
“我还羡慕你呢,”向水蹲在地上玩泥巴,“你爸妈从来不打你。”
女孩撇撇嘴:“哼,我家重男轻女,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给哥哥了。我要是个男孩就好了。”
向水低下头,默默说:“男孩也没什么好的……”
向水很羡慕女孩,虽然她家条件不好,只有哥哥上了幼儿园,这几年没钱,等小学让女孩和哥哥一起去读一年级。但父母从来没打过他们,教他们做个诚实、善良的人。
向章给他报名幼儿园只是为了在单位里树立好父亲的人设,实际除了学费,剩下所有钱拿去喝酒。
郑芳一个人的工资不够家庭开销,然后,她就带着向章去了超市。
“听到没,待会你放在口袋里和我一块出去。”郑芳观察着四周,往他口袋里塞着东西。
向水又胆怯又害怕,如果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一次、两次、三次……他们被抓住了,耳边吵架的声音不断,向水终于松了一口气,终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走进这家超市了。
两口水缸盛满了烫水,向水被人抓住脑袋,往水底下摁。他拼命挣扎,无济于事,水是那么烫、水缸明明那么小,他却感觉深不见底、如临深渊。
他听不见声音,暗无天日。
他想喊、可每次一张口嘴里就灌入水,他呼吸困难,垂死挣扎。
救救我……
救救我!
“咔!”
颜淮被从水里捞出,低头咳嗽着。电影里面夏天,他们这可是冬天,温水很快就冷了不热了,反反复复来回把他往水里摁,他冻得浑身发抖。
商知廿拿着毛巾在他脸上擦着,颜淮身上裹着厚重的毯子,牙齿发颤:“陆导,这条过了吗?”
“再来一条,他们摁住你往水里的时候,你要刚开始要用力挣扎,后来慢慢感受到绝望,没了力气,最后晕过去。”陆铮指导他。
颜淮嗯了一声,抬起头让化妆师补妆。
五分钟后,颜淮重新拍了一条,过了。
铁锅里烧着洗澡水,等待的时间他和贺煊、商知廿、言叙星待在屋里烤火,陆铮和副导几个大男人说要跟着村长去割猪草喂猪,屋里一时间就只剩四人。
“这段水缸情节很像萧红的呼兰河传。”颜淮伸出手感受温暖的火炉。
商知廿点头:“算是致敬,你还记得原文吗?”
“小团圆媳妇被抬进大缸里去,大缸里满是热水,是滚烫的水,”颜淮缓缓念出,“她在大缸里叫着、跳着。好像要她命似得狂喊。”
“所以那小团圆媳妇,做梦的时候,一梦到她的婆婆打她,或者是用绳子把她吊在房梁上了,或是梦见婆婆用烙铁烙她的脚心,或是梦见婆婆用针刺她的手指尖。一梦到这些,她就大哭大叫,而且嚷她要“回家”。”
压抑、沉重的文字扑面而来,仿佛小团圆媳妇的经历和遭遇就浮现在眼前。
一时间,屋子内一片死寂。
“无论是女性还是性少数,”贺煊说,“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言叙星往炉子里加着柴:“很多时候我们发声,总会有男人嘲讽。”
“那是他们愚昧、无知,没必要为这些愤怒,甚至有些同情这些人,他们一生都是在没有爱、愤怒、暴力中成长,也得不到尊重。自然而然无法对女人尊重和感同身受。”颜淮抬头。
小团圆媳妇死在了封建枷锁下,同样颜淮和贺煊也被这座名为封建的大山压垮。
铁锅里热水沸腾,颜淮关上门洗澡。
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发梢往下滴着水,商知廿神出鬼没出现在他眼前,吓了他一跳。
“神经病啊!”颜淮心有余悸,“吓我一跳。”
商知廿眼神瞟向他衣领处,漏出白皙性感的锁骨,“吹头发。”
“不吹了,等会屋里烘干了。”颜淮套上羽绒服,推开门沿着房屋边弯腰走进客厅。
商知廿紧跟其后,关上了门。
屋里人多,炉子也烧的旺,锅包肉、大饭包、小鸡炖蘑菇、铁锅炖……
桌上二十几道菜,一屋子人一扫而光。
几个抗摄像机大哥都饿坏了,体力消耗太大,又冷。
洗完碗,收拾完桌子和垃圾,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颜淮拆了一袋漱口水,嘴里咕噜咕噜吐在了门外垃圾桶,他锁了门钻进睡袋,贺煊已经睡着开始磨牙。
窗户那有几声响动,颜淮睁开眼,一个黑影窜了进来。
他坐起身,握紧了床旁边的木棍“谁?”
“我。”
听到商知廿的声音,颜淮松了一口气,轻轻将木棍放在床底,这深更半夜要进来个人,万一把他和贺煊捂死多恐怖。
颜淮划拉一下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大晚上不睡觉,你干什么?”
“今晚没亲。”商知廿抖了抖帽子上的雪。
颜淮冷漠:“马上杀青,跟你接吻练习亲密戏这种事也没必要了。”
“这些就当是梦,反正我跟你也只是露水情缘。”
他的一字一句想尖锐的刀,刺在商知廿心上。
“你觉得我来找你只是为了接吻是吗?”商知廿盯着他。
“难道不是吗?”颜淮烦躁地说。
深夜来找他,只是想他、念他,不是恋人的关系又不能说我爱你,除了打着帮他排练的幌子靠近,商知廿没有别的选择。
接近你,不是排解寂寞、不是只要亲吻和暧昧,只是想时时刻刻都能和你在一起,白天身边很多人,离你很远,只有夜晚你才属于我。
然而这些只是商知廿的心声,他声音有些大也有些抖:“所以,颜淮,杀青后我们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是吗?”
“对。”颜淮回答,他不相信在圈子里有什么真心。
他不敢去看商知廿的眼睛,随后,他听见了关门声,颜淮叹了一口气。
商知廿才二十五,年轻、富有,不明白和他在一起要承受多少,就算是玩玩代价也是巨大,倘若有天被曝光,铺天盖地的黑料和谩骂商知廿承受的起吗?
上午六点,贺煊在颜淮和商知廿身上来回扫视,悄声说:“吵架了?”
“没有吧。”颜淮喝了半杯热水。
“前几天他不是都坐这边桌子的吗?”贺煊喝着粥,“今天跑去和陆铮坐一块了。”
颜淮咬着筷子没说话。
拍摄继续进行。
向水晕了过去,被人拖到了地上,人群离开,大门紧闭。
蜡烛上最后一丝微光也熄灭了。
等赵琰一户户村、一家家人这么问过来,才找到奄奄一息的向水。
“我带你走。”赵琰将他背在背上,悄声离开。
刚走到大路上,那些人就追了上来,双腿跑不过三轮车,他们被拦了下来。
那帮人拽着向水要走,大胡子拿着尖刀:“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信不信?”
赵琰怎么可能让他们带走向水,他冲上去拼命抢夺着向水,争抢中尖刀刺进了赵琰的腹部,剧烈地疼痛让他倒地不起。大胡子本来只是吓唬人,没想到失手杀了人,带着那群人慌慌张张跑了。
向水连滚带爬地朝赵琰的方向过去,赵琰的腹部一直在出血,现在将刀拔出来,血就会像喷泉一样涌出,向水只能将赵琰扶上三轮车,开到镇上的诊所。
“哭什么?”赵琰虚弱地靠在他肩膀上。
向水直视着前方马路,泪如决堤。
他心焦不已,赵琰却在旁边哼起了歌,声音很低:
“当天空昏暗,当气温失常。”
“你用巨大的坚强总能抵挡,当尖锐眼光,当刺耳声响,你用彩虹的浪漫温柔包装……”
诊所里,赵琰躺在床上,医生给他做缝合,他还在断断续续唱。
两人趁着夜色一路开到火车站,三轮车没了电,被两人遗弃在路边。
几经辗转,从飞机下来已经是清晨六点。
两人疲惫不堪回到赵琰的破房子,躺在床上,赵琰没有过问向水在那里遭受了什么,只是开始慢慢说自己的事:“我爸妈离婚了,各自有了家庭生了新的小孩,两个人都不要我。我姑姑偶尔会给我钱,只是她也有自己的孩子。你知道我有时候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要是姑姑的小孩那该有多好。”
“我为什么不是姑姑的小孩呢?”
向水睁眼看着天花板:“我也在想为什么我没有兄弟。如果我有哥哥或者弟弟,就有人跟我一起承担痛苦了。两个人各自承担百分之五十的痛苦,一个人就要承受百分之百的痛苦。”
“怕死吗?”赵琰转头问。
向水摇头。
赵琰转身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向水像油锅里的鱼翻滚、挣扎,赵琰掐着掐着就哭了,他松开了手。
向水大口喘着气:“你也试试。”
“行啊。”
向水翻身掐住赵琰的脖子,两个人对视,哭着、笑着。
漆黑、阴暗、狭小,他们身上又粘又粘,像湿漉漉低矮的苔藓。植物生命力顽强,飞速笼罩了一切。
向水的父母没有继续找他的踪迹,他们以为那个男人把赵琰杀了,怕背上人命索性躲避风头。
向水三模成绩稳定发挥,转眼就来到了高考。
他从考场出来等了会儿,才看见赵琰跑过来,“考的怎么样?”
赵琰说话,嘴边冒着热气:“就那样,平时不复习高考就那水平呗。”
考了三天,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向水和赵琰却在人群中看见了向章和郑芳,而他们也发现了。看见赵琰没死,便怒不可遏地准备冲过来。
向水和赵琰在大街小巷甩开了身后两人,他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躺在屋里沙发上。
“一切结束了啊。”向水躺在了赵琰怀里。
高考、迷信、控制都结束了。
ps:
“当天空昏暗,当气温失常。”
“你用巨大的坚强总能抵挡,当尖锐眼光,当刺耳声响,你用彩虹的浪漫温柔包装……”
——音乐:《彩虹》张惠妹
“小团圆媳妇被抬进大缸里去,大缸里满是热水,是滚烫的水,她在大缸里叫着、跳着。好像要她命似得狂喊。”
“所以那小团圆媳妇,做梦的时候,一梦到她的婆婆打她,或者是用绳子把她吊在房梁上了,或是梦见婆婆用烙铁烙她的脚心,或是梦见婆婆用针刺她的手指尖。一梦到这些,她就大哭大叫,而且嚷她要“回家”。”
——《呼兰河传》萧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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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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