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水珠顺着苏晚的下颌线滚落,砸在洗手池光洁的白瓷面上。她死死抠住水池边缘,指节用力到泛白,才勉强压制住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门外近在咫尺的压迫感像一堵无形的冰墙压着门板,沈屿的气息透过门缝丝丝缕缕渗入,混合着消毒水的辛辣,缠绕上她裸露的皮肤让她汗毛耸立。
“马上就好。”她的声音掐在喉咙里,勉强维持着平静无波的假象。身体却快于意识,手指在关拢瓷砖缝的瞬间猛地收回,带起的风拂过脸颊,刮得皮肤生疼。那缝隙里涌出的血腥锈气还顽固地粘在鼻腔深处,冰冷刺骨。
脚步声在门外踟蹰了两秒。不是离开,是沉甸甸的凝固。随即,一个带着命令口吻但音色异常稳定的声音响起:“开门。”
两个字。砸在死寂的空气里,清晰得如同冰裂。
苏晚闭上眼,深深吸气,再睁开时,瞳孔努力放空。她摸索着拧开门锁,动作带上一丝刻意的笨拙。
门拉开一道缝。沈屿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走廊大半光线,投下的阴影将苏晚完全笼罩。他没立刻进来,只是堵在门口,视线锐利得如同探针,从她略显苍白的脸庞一路扫过潮湿的鬓角、微微紧绷的肩线,最终落在她垂在身侧的手上。那双曾精准游走于他肩背肌肉的手,此刻指尖不自觉地捻着湿透的袖口布料。
“洗这么久?”他目光没有温度,像在审视一件有疑点的物品。
“盲人你知道的…就是不方便做事。”苏晚侧身让出位置,喉头发干,声音却尽量平稳无波,“沈先生要用吗?”她的“视线”落在洗手池侧边一管不起眼的男士洗面奶上。
沈屿的目光掠过那管洗面奶,又落回她脸上。几秒钟的沉默,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他终于抬步走进洗手间,动作从容,但苏晚敏锐地感觉到他掠过自己身边时,视线在她的鬓角和耳后皮肤上一扫而过。
像是在检查…水迹?或者…其他痕迹?
他走到水池前,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作响。他没说话,水流声成了狭小空间里唯一的动静,充斥得人耳膜发胀。
苏晚低着头,尽量自然地转身准备退出去。目光所及,那片刚才被她按回去的瓷砖纹丝不动,但空气中残留的消毒水味无法掩盖那更深、更隐秘的血腥余味。而沈屿的右手,正伸向龙头下方悬挂着的一条深蓝色毛巾——那正是刚才在客厅,他可能用来擦拭哑铃片上“装饰品”残痕的毛巾!上面染过的暗红污渍……会不会不止是“装饰品”?
念头刚起,沈屿的动作停了。他关掉了水龙头。水流声戛然而止。
绝对的寂静再次降临。
他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然后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苏小姐,你毛巾湿了。”他指的是她搭在肩上另一侧的一条备用薄毛巾。
“哦…没关系。”苏晚下意识回应。
“擦擦吧。”他语气平常得甚至像在表达关心,但那只刚擦净的手却猛地向旁边伸去——目标不是纸巾盒,而是挂在毛巾架上方更高一点位置的电吹风插头!
动作迅疾无声!插头悬在空中,被他精准地一拽!
“啪嗒!”
小巧的塑料插头直直地朝着苏晚垂在身侧的左手腕掉落下来!
距离!角度!速度!苏晚甚至能看清那白色塑料外壳在眼前急速放大的影子!完全是人体最自然的应激反应区域——左手位置!
电光石火!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镇定,在身体感知到物体急速砸向要害的本能面前土崩瓦解!苏晚的左手如同被针刺,瞬间本能地往回一缩!手臂上抬,五指张开想要去挡——
啪!
声音极其轻微。她的左手心,准确无误地稳稳接住了那只下落的电吹风插头!冰冷的塑料外壳贴着温热的掌心纹路。
时间凝固。
沈屿的手顿在半空中。他保持着一个伸手的姿势,视线却如同冰冷的钢钉,死死钉在苏晚那只接住插头的左手,以及她脸上那一瞬间根本来不及收回去的——清晰无比的惊悸和错愕!
那表情里,哪有半点茫然?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的、冰冷的弧度。没有胜利的笑意,只有一种洞穿一切后的残忍审视。
苏晚的心脏骤然沉入冰窟!掌心里塑料的冰冷如同跗骨之蛆,瞬间爬满了全身。完了。
她甚至能清晰看见沈屿的瞳孔深处,那冰冷的寒潭底部有什么东西翻涌了一下——是杀意?还是某种更复杂的、被冒犯和欺骗后的危险兴味?
他微微偏了下头,目光扫过她那只暴露无遗的手,再缓缓抬起,锁住她失措的眼,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生锈的锯子在拉割寒冰:
“手够快的。”
插头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纹路。沈屿那句话落下,字字凿进死寂的空气里,带着洞穿一切的审判感。苏晚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冻住的噼啪声。
“我……”她喉头发紧,声音涩得像是用砂纸打磨过,“……经常被店里的东西砸到,习惯了。”大脑疯狂运转,试图捞起那块已然碎裂的盲人面具。慌乱惊疑的表情必须立刻收敛,换上一种盲人特有的、因未知危险突然降临而引发的强烈不安和防御本能。她迅速低下头,肩膀向一侧收紧,像要缩起自己,左手还紧握着那个插头,身体带着一种细微的颤抖。
空气凝滞得如同冰冻琥珀。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
沈屿并未逼近。他只是站在原地,像一头审视着已踩中陷阱猎物的猛兽。那种冰冷、审视的目光带着实质的重量,无声地施加着压迫。他看着她瞬间转换的防御姿态,看着她强装无焦眼神里残留的恐慌,那嘴角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半分——不是嘲笑她的应变,更像是对这份拙劣表演的兴趣缺缺,如同看一出乏味落幕的陈腐戏码。
“是吗?”他淡淡反问,语调没有丝毫起伏。目光随即垂下,落在自己左手虎口位置。那里刚刚还空无一物,此刻却被苏晚清晰地“看见”——一道极其新鲜、细长、边缘翻卷着一点皮肉的划伤豁口!伤口很浅,但显然刚刚形成不久,在干净的皮肤衬托下异常醒目。血液已经凝固,只留下暗红的一道细线。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这道伤!
沈屿用右手拇指指腹,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冰冷而专注的力道,沿着那道新鲜伤口的边缘轻轻滑过。动作像是在描摹一道伤痕的轮廓。他抬起眼皮,目光再次投向苏晚,精准地捕捉到她所有细微的变化,声音平平无奇:
“苏小姐…刚才开门递毛巾时,指甲有点滑。”
苏晚的手指瞬间僵硬,血液似乎都被这句话冻得凝固。刚才开门时……沈屿用那只带伤的左手接毛巾……他此刻却在暗示那伤……
是他故意划在自己虎口上?只为了此刻用这新鲜的伤来堵住她所有的辩解?这是**裸的警告!一个告诉她“你所有的小动作我都清清楚楚”的危险宣告!
掌心里的塑料插头如同烙铁。她飞快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插头冰冷的棱角上收紧,指节捏得发白。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吞没,几乎窒息。而在这灭顶的恐惧之下,一股被逼到绝境的凶戾如同淬毒的冰针,猛地从脊骨深处刺了上来!
他知道了。至少猜到了大半!
退无可退!
下一秒,沈屿却移开了目光。那冰冷的压迫感稍减,他甚至微微侧身,给她让出了门口通往外间的路径。
“收拾好东西。”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疲惫,“时间不早了。”
这句话不是赦免,更像一种……暂时休庭的宣告。危险悬在头顶,剑没有落下,但寒光凛凛。
苏晚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维持着那摇摇欲坠的“盲态”,机械地、带着无法掩饰的紧绷,摸索着拿起按摩椅上收叠的工具包。折叠椅的金属骨架在寂静中发出沉闷的刮擦声。她一步一步挪向玄关,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每一步都能感受到身后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影随形。
她蹲下身,摸索着拿起靠在墙边的“导盲杖”,握在手中汲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金属杖柄冰冷刺骨。
大门在她身后打开。楼道里老旧日光灯管发出的嗡嗡电流声,此刻听来恍如隔世。
“苏小姐。”沈屿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没有叫住她,更像一句陈述。
苏晚的脚步顿住,全身肌肉绷紧到极限。
男人停顿了一瞬。那短暂的沉默里,空气似乎被注入了某种异样的粘稠物质。当他再次开口时,声线压得极低,像冰层下最暗流的涌动,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致命而磁性的质感:
“下次…指压的时候,离伤口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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