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他人看起来很好…吗？

他仰面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那条裂缝从他搬来时就存在了，像一道丑陋的疤痕。他下意识摸了摸左手腕上的铃铛，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传来。

周济送的铃铛。

想到周济，萧往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举起手腕，轻轻晃了晃，铃铛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手机扔在旁边，萧往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萧往是被阳光晒醒的。

昨晚忘记拉窗帘，此刻阳光直射在他的脸上，刺得他不得不眯起眼睛。他伸手去摸手机，屏幕亮起——8:23，还有几条未读消息。

[醒了没？—8:07]

[你不会还没起床吧？—8:13]

[萧往！！！—8:19]

[……—8:23]

全部来自“别看了”。

萧往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脑袋一阵眩晕。他匆忙打字回复：[起了。]

几乎是瞬间，对方就回了消息：[我在咖啡馆等你！]

萧往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才想起今天要和萧末见面的事。他慢吞吞地爬起来，洗漱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眼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手腕上的铃铛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声响，萧往不自觉地停下刷牙的动作，盯着那个银色的小铃铛看了几秒。阳光透过卫生间的窗户照进来，在铃铛表面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叮——”

手机又响了。萧往吐掉嘴里的泡沫，用毛巾擦了擦手。

[别忘了下午两点。]这次是萧末发来的。

萧往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只回了一个“嗯”

出门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周济送的铃铛手链摘下来，小心地放进了抽屉里。

等到地方，钟表上的分针已经指向了 8 。

“迟到了40分钟。”周济头也不抬地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我差点以为你要放我鸽子。”

萧往在他对面坐下，有些心虚：“睡过头了。”

周济这才抬起头，目光在萧往空荡荡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秒，然后推过来一杯咖啡：“加糖的，没吃早饭吧？”

“嗯。”萧往接过咖啡，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昨晚没睡好？”周济突然问。

萧往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还行吧。”

“有心事？”周济伸手去扒拉萧往的刘海却被他躲开。

“没…”

周济收回了手，不再有任何动作。

“骗人。”

周济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萧往心里激起一圈涟漪。他盯着咖啡杯里自己的倒影，棕黄色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下午有事。”萧往最终只吐出这几个字。

周济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没再追问。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他侧脸投下细密的光斑。萧往注意到他今天戴了副银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像琥珀一样透亮闪着金色的光。

“竞赛资料。”周济从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推过来，“下周五前看完，都是些前几年的压轴题。”

萧往翻开文件夹，里面是整齐的笔记和重点标注的真题。周济的字迹锋利有力，像他这个人一样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谢谢。”萧往轻声说。

周济突然伸手，食指轻轻点在萧往眉心：“这里，皱得能夹死苍蝇。”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却像烙铁一样烫得萧往一颤。“别皱眉，丑。”

“我下午要见个人。”鬼使神差地，萧往多解释了一句。

周济收回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嗯。”

这个单音节像是一个句号，结束了这个话题。萧往松了口气，却又莫名感到一丝失落。他低头翻看资料，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也不知道两个人僵持了多久，他只知道太阳照的他的脸颊发烫。

很烫很烫。

下午1:50，萧往站在家楼下的梧桐树旁，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落叶。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第三次看手机，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下，车门打开，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白色牛仔裤，头发比萧往记忆中的短了许多，但那双眼睛——和萧往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睛——还是一样温柔。

“小往。”萧末微笑着走过来，阳光下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萧往的喉咙突然发紧。三年不见，萧末长高了，肩膀也宽了，但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下垂的样子一点没变。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模仿的表情。

“哥。”萧往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萧末伸手揉了揉萧往的头发，就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长高了，没好好吃饭吧？还是这么瘦。”他的目光在萧往脸上细细描摹，“吃饭了吗？”

萧往摇摇头，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周济给的那杯咖啡。

“走，带你去吃饭。”萧末自然地揽过萧往的肩膀，“附近有家不错的粤菜馆，我记得你爱吃之前楼下那家余记虾饺。”

萧往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没想到萧末还记得他小时候的喜好。

那个暑假，萧末偷偷带他去余记，用攒了好久的零花钱给他点了一笼虾饺，自己只喝白粥。

“我不饿。”萧往下意识拒绝，却在肚子发出抗议的咕噜声时红了耳朵。

萧末轻笑出声：“撒谎的毛病还是没改。”他捏了捏萧往的肩膀，“别紧张，就吃个饭。三年不见，你都不想我吗？”

萧往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想吗？

当然想。

萧末是他童年为数不多的光。但自从父母离婚，萧末跟着妈妈搬走，而他被判给那个几乎不回家的父亲后。

“想念”就成了一种奢侈的情感。

“爸...还好吗？”萧末突然问。

萧往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还好吧？”他顿了顿，“很久没见到他了。”

萧末的眉头微蹙，但很快舒展开来。“算了，不提他。”他指了指马路对面的饭店，“就那家，行吗？”

茶餐厅里冷气开得很足，萧往跟着萧末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服务员递来菜单，萧末直接翻到点心页：“虾饺、烧卖、叉烧包，再加个皮蛋瘦肉粥。"他抬头看向萧往，"还要什么？”

萧往摇摇头。萧末点的全是小时候他爱吃的。

“你现在在永安市工作？”萧往问。

萧末正在倒茶，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嗯，上个月刚调过来。”他将茶杯推到萧往面前，“其实...我是特意申请调来永安市的。”

萧往猛地抬头，茶水溅到桌布上，晕开一片深色。

“为什么？”

萧末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推到萧往面前：“妈临走前让我给你的。我一直没机会...”

萧往的手指微微发抖。妈妈去世那年他十四岁，正在淮阳中学读初二。

葬礼那天，萧伟峰以“影响学习”为由没让他参加。

但是他现在长得越来越像她了。

“打开看看。”萧末轻声说。

盒子里是一条银质项链，吊坠是一片精致的银杏叶。萧往认得它——那是妈妈最常戴的一条项链。

“她总说你和银杏叶一样能带来希望。”萧末的声音很轻，“她希望你...能快乐的活着。”

似是不想让气氛变得太过沉重，萧末换了一种轻快的语气“你呀，话别老是这么少，会憋坏的。”说着还轻拍了一下萧往的肩膀。

萧往的指尖轻轻抚过银杏叶的边缘，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

他突然想起抽屉里那条周济送的铃铛手链，一样冰凉，却同样让他眼眶发热。

“谢谢。”萧往的声音有些哑。

萧末摇摇头，目光落在萧往空荡荡的手腕上：“你以前不是一直戴着我送的那条手绳吗？”

那条红色手绳是萧末初中毕业时送给他的，萧往戴了整整三年，直到线头断裂才不舍地收起来。

“坏了。”萧往下意识摸了摸左手腕，那里有一道淡白的疤痕，平时被手表或手链遮住。

萧末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动作，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夹了一个虾饺放到萧往碗里：“尝尝，看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样不。”

虾饺的鲜香在口腔中弥漫，萧往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饿了。他小口小口地吃着，萧末就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他，时不时给他添茶。

“永安的学校怎么样？”萧末问。

萧往的筷子顿了一下：“还行。”

“交到朋友了没？”

周济的脸突然浮现在脑海中，萧往的耳尖微微发热：“嗯。”

萧末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呀？什么样的朋友？”

“就...同学。”萧往低头搅动碗里的粥，“同桌。”

“同桌啊...”萧末拖长音调，嘴角扬起一个了然的弧度，“男生女生？”

“男生。”萧往回答得太快，差点咬到舌头。

萧末的一连串问法让他觉得像在查岗。

萧末轻笑出声：“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他托着腮看向萧往，“你知道吗？你撒谎的时候耳朵会红，从小就这样。”

萧往的耳朵更红了。他正想反驳，茶餐厅的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萧往下意识抬头，然后整个人僵在了座位上。

周济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纸袋，目光正好与萧往相遇。

他今天下午换了件衣服，黑色T恤衬得肤色有些病态的白，锁骨处挂着的银色链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萧往的大脑一片空白。周济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说下午要去图书馆吗？

周济显然也愣住了，他的视线在萧往和萧末之间转了一圈，然后微微点头，转身走向吧台。

“朋友？”萧末挑眉。

萧往的喉咙发干：“...我同桌。”

萧末若有所思地看着周济的背影：“不打个招呼？”

萧往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餐巾纸。他该怎么做？叫住周济？还是假装没看见？周济会怎么想他和萧末的关系？

萧往摇了摇头。

我为什么要想这些？

周济已经买完东西向门口走去。经过他们这桌时，周济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停留。

风铃声再次响起，周济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萧往突然觉得嘴里的食物失去了味道。

“不去追？”萧末问。

萧往摇摇头：“他...有事。”

萧末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我新换的号码”等萧往扫完码，他又补充道，“那个男生...看起来人不错。”

萧往的手在口袋里攥紧，“你怎么知道？”

“直觉。”

萧末没再继续说下去，示意萧往去看外面。周济正靠在坐在路对面的长椅上。

“他好像在等你。去吧，有空把新同学带回家玩。”

萧往的心跳漏了一拍。周济没走？他在等他？

“小往，”他的声音很轻，“有事随时找我，好吗？”

“我永远永远……都是你哥。”

萧往的鼻子突然一酸。他点点头，把那条项链戴上，转身快步走出茶餐厅，生怕多停留一秒就会在哥哥面前失态。

阳光刺得他眯起眼，马路对面的公园长椅上，周济正低头摆弄手机，纸袋放在一旁。萧往的心跳加速，他小跑着穿过马路，铃铛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周济抬起头，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他没问萧末是谁，也没问为什么？只是把纸袋递过来：“给你带的。”

纸袋里是一盒还温热的蛋挞，和一杯热奶茶。

“竞赛资料看得怎么样了？”周济问，语气平常得仿佛他们只是在图书馆偶遇。

“没看完，第七页第二大题看不懂。”

周济“嗯。”了一声。

“周一午休早点回来，我教你。”

他说着目光落在萧往脖子上——那里，银杏叶项链从衣领间露了出来，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很漂亮。”周济说。

萧往下意识摸了摸吊坠：“我妈妈留下的。”

周济点点头，没再多问。两人之间陷入一种舒适的沉默，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儿童的嬉笑声。

萧往偷偷瞥了眼周济的侧脸，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连睫毛都染成了淡金色。

他突然想起抽屉里的铃铛手链，想起那天下午的风，也和今天的阳光一样炽热。

也许有些路，真的不必一个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