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流光疗伤,商有归身上伤势好得很快。饶是如此,他还是睡了整整一日才醒。
因着出了那样的事,筑基甲组是斗法结束最快的一组,本来燕昭是想出去看看其他组的情况,毕竟这样的大场面也很难见……不过最后还是打消了这般念头。
出去了,少不得有弄不清事的人要来痴缠,要是被缠上又不得脱身,还不如老老实实修炼几日。
他们那组结束得快,含金量却并不比其他组少,他将所见所闻好好思索消化一番,最后所得也不会小了。
故而商有归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趴在他耳边的毛狐狸,第二眼,便是背对着他,不知在写写画画什么的燕昭。
再之后,头疼欲裂之感铺天盖地而来。
小狐狸眨眨眼,用尾巴亲昵地与商有归蹭一蹭,“嘤嘤”叫了两声,燕昭这才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欢欢喜喜地叫了一声:“道祖在上!你可算是醒了!你睡了该有一天了!”
商有归按着太阳穴,喃喃:“一天了?如今是何时辰?这是……我宿舍?”
“对啊,反正林学长他不在。道君传音与我,说让你好好休整,下一场开始前别出门。你可不知道你之前有多惨……”燕昭絮絮叨叨的,给商有归发了几张留影。
无一例外,图上的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乌漆麻黑的“焦炭”,着实有几分吓人。
按着太阳穴的商有归抽着气轻声说:“……你,慢些说,我听不过来……”
“啊,对了。”燕昭这才恍然道,“道君说你精神损耗过度,这几天是会难受,你现在还难受吗?实在不行的话我找找有什么能恢复精神力……还有还有,道君之前说,你是以本命剑为媒,强行与法器产生共鸣从而征召法器,真是这样?你不要怪道君把你自己领悟的法术都说出去啊,你不晓得,当时那有多凶险,好多修士咄咄逼人想问你要个说法呢!真是……”
商有归头更疼了,想把燕昭那张闭不起来的嘴堵上。
“不过最后那孚萨斯神魂俱灭,被挫骨扬灰,真是大快人心!听说那揭罗大世界来的迦楼罗王还想问道君要个说法,结果被道君打得话都不敢说!对了,那孚萨斯可不是什么筑基,他是相当于下品金丹的夜叉!那些要说法的外来修士,当时可真是精彩呢!”
“神魂俱灭……”商有归轻声重复了一遍,回答道,“说了就说了吧,反正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道君还算是给我留了些秘密,我本命剑中融了一块万化金进去,没有万化金,或许也能用出来。但怎么才能用出,我不知道。”
“你别管这么多,反正原理都说了,用不出来就是他们没本事——哈哈,要先引天雷穿身,就能劝退一大群人了,更别说还要身心不二人剑合一,他们做得到吗他们,就那嘴脸!”
“更不用说……”
商有归无法,只管放燕昭一个人絮叨,双目微阖,正经摆出一个修炼的姿势来。
他这次魂魄动荡,哪怕伤好了,头也还痛得不行,可经不起燕昭这般絮叨损耗精神……
燕昭也是有些话在心里憋久了忍不住想说出来,见商有归已经开始修炼,也渐渐压低了声音,继续做自己那“写写画画”的工作了。
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商有归身边莫名多出一只古朴香炉。一点青色火焰在香炉下燃烧,芬芳清幽的香气自香炉内袅袅升起……
·
如此,又是三日。
筑基,金丹,乃至战斗最为焦灼的阴神期,全都比完了。
商有归的头终于不痛了,系统积分也少了一大笔。
系统振振有词:【你自己忘了要点安魂香,我一连点了三日,还要避开燕昭那小子,只扣你这点积分都是给你打折了!也算是……】
【是是是,我懂,是任务完成补给我的奖励。】商有归按了按额角,笑着摇了摇头。
【你知道就好咯。】系统“叮”了一声:
【主线任务:击败揭罗大世界夜叉众——孚萨斯】
【进度:已完成】
【任务奖励:系统积分七折券,奖励已发放】
“验收”了任务,系统又道:【任务失败也就失败了,下次不要再做这样危险的事。还好你没试图控制这么多法器的中枢,不然你死一百次都不够!】
商有归有些愉悦道:【我自然不会做那么蠢的事……不过我也只是想这么尝试一下,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他当时不过灵光一闪计上心头,兼之实在看不过眼孚萨斯……虽说斗法台上一切以实力为尊,孚萨斯能将天雷化去,甚至将自己引来的天雷“还施彼身”,可到底手段太下作。
莲台上那些修士,又有哪个与孚萨斯有仇?
竞技会前根本就没人认识他,可他却要做这样损人本源毁人根基之事!
天雷与修士而言向来是一体两面的东西。强度适当的天雷,可以淬炼肉身,可这其中凶险也是难言,一旦没掌握好度,轻则损伤本源,重则……灰飞烟灭。
元神境界内最后一次劫难,便是雷劫。在外为阳神天刑雷劫,在内为九霄问道雷。既问道心,又考验修为。渡得过,成就天仙真君,渡不过,陨落当场。只有金仙道祖那般大神通者才能从劫难中救出一点核心真灵,将其送入轮回,再接引回道途。
劫难之艰险,从“天刑”二字便可窥知一二。
商有归被系统调教久了,掌控力十分出众,他引天雷,虽也算是下了重手,但并没有要伤孚萨斯本源的意思,也能保证不会伤到本源——事实上他试探之意居多,并不认为由剑气雷音阐发的天雷能对孚萨斯造成多少损伤。
孚萨斯受天雷一击,确实没受多大伤。这本不算什么,要打就打,商有归不爱与人争斗,不是不能斗争。但孚萨斯又引来更多天雷无差别攻击,就惹到了商有归!
为一己恩怨(他甚至不知道和孚萨斯恩怨何在)而伤及无辜,是他决不能碰的逆鳞。
商有归伸出五指,万千法器与自己共鸣的那种感觉依旧残存。
他记得很清楚,他是如何召来无数法器,又是如何阐释出“临光照水”之意。一瞬间万千兵器化虚为实,破水而出,将孚萨斯的血河洞穿……最终将孚萨斯斩杀。
孚萨斯神魂俱灭确实是他没料到的,但他……
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
很平静。
没有厌恶,更没有惊恐。当年他一剑取了薛诺的命时心头满是暴怒,可现在他心中只剩一片平静。
他又在十多年后,后知后觉生出一点疑惑:这该是杀了人后正常的感觉吗?
手掌干干净净,在反反复复的锻体中,他两个掌心十个手指真如同不及弱冠的少年一般。前世中指还有因常年写字而留下的老茧,现在这双手却很干净,哪怕经年累月持剑,也未留下任何风霜。
对大多数剑修而言,这是一双不够“剑修”的手。
然而这双手能持剑,能杀人。
他仿佛看到这双白皙修长的手一点点染上瑰丽浓郁的红色,从掌心缠到指尖,洗不去,擦不净。
【怎么了?】系统幽幽问,【难道身上还留了什么伤未好?】
【……没什么。】
商有归若无其事地合掌。
当然没什么,他的手干净得一如往昔,不过是……错觉而已。
【当真没有?】系统追问。
商有归神情淡然,说出来的话却让系统不怎么淡定:【真没有,只是这次我魂魄动荡,反而因祸得福。我好像……想起来了些什么。】
他敲了敲太阳穴:【我还是想不起那人姓甚名谁,如何形貌,又如何与他相识相知,但我想起,他是我此生挚爱。】
系统沉吟片刻,不动声色地追问:【……还有呢?】
商有归笑了笑:【还有,他是个男人。】
·
各组比完,不说人均带伤,对大部分修士而言也是不小的消耗。
昆仑给了各派年轻弟子们吸收经验、休养疗伤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三天。
于是商有归和燕昭两人又在宿舍里宅了三天,也算将“不出门”贯彻到底。期间不是没有人上门,两人通通不见,实在是烦了,干脆直接开启宿舍门前的阵法门禁,直接打出去了事。
用这样的强硬手段,才算得了几分清净。
三天休整期结束后,两人内网都来了通知,第二轮抽签依旧在内网上进行。抽签结果已经出了,直接列了一张单子发送进个人消息。
燕昭看完道:“我这边是个南鹤宫的,不过没听说过,我得打听打听,你呢?”
南鹤宫也是九州大世界的土著门派,是除昆仑之外最好的修真院校。商有归以前还把南鹤宫当做备选过,后在系统胁迫下不得不将之移出备选名单。
“千雷大世界长守观弟子,不认识。”商有归拧起长眉,回忆片刻,摇头道,“我只与长守观门人打过一个照面,实在没有太多印象,无妨。”
别管对手是谁,打就是了。
只是按照这个人数……一轮一轮打过去,得打上十几轮,才能决出一二三名来。
商有归想一想,又觉得头痛。
真这么一场一场打过去,他入昆仑十来年,正经斗法次数都不如这几个月多。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出手太少?】系统声音提得老高,又尖尖长长轻轻飘飘,活似个游魂般道,【战斗能避则避,一动手就是在搏命——这根本不是一般修士的正常模式啊。哪怕昆仑——乃至整个九州环境是比较平和,修士之间遇到道法有共通之处、可以交流的同道还会见猎心喜,切磋一二,你呢?你呢?你反省一下你自己!】
商有归并不反省。
燕昭调侃道:“那你确实,打就是了,我估摸着也没几个人愿意和你打——这不是纯想不开自找不痛快嘛!”
商有归很想问问自己现在名声被传成什么样,想了想,算了。
他怕控制不住冲出去把人揍一顿。
……如今这样,大概也算完成转修剑修道统的目标……了吧?
·
上了斗法台,果然如燕昭所说,对面那修士根本不想与他打。
但商有归想想,来都来了,不能白来,就主动给自己加上限制,硬是拉着人切磋了一回。
千雷大世界修士多修习雷法,那修士的本命法器也是剑,不过并不是剑修,而是以剑御雷。剑法与雷法相配,称得上刚猛无匹,在筑基期中很是了不得了。
商有归与他有来有回打了一场,颇有所得。而那修士也对商有归改观不少,输得心服口服。
一时间,这斗法台上气氛竟然还融洽地出奇。
有长守门修士当“榜样”,后面修士一轮一轮与商有归认真比过,都不得不承认商有归在斗法一途上确实一身本事强硬无比:哪怕不用那招有钻空子嫌疑的万剑归宗,一人一剑,照样能把人打得满地乱跑。
毕竟这个人,肉身强度几乎不亚于体修,耐打不说,速度还快,剑法高明,各种法术符箓用起来也是一套一套,完全就是不讲道理的六边形战士!
以筑基修为越境斩杀金丹,果然不是凭运气!
打到后来,很多外来修士都直接是看乐子的心态了,看看他下一轮的对手会怎么败于他手下,以及——他与那琴剑门钟粟文对上,又会是什么结果?
是的,他与钟粟文约战的消息不知怎么回事,不胫而走。而钟粟文始终不曾与他对上,同样在筑基组的斗法台上出了不小风头。
商有归出名是出名在他各项杂学都很精通,战斗风格又强硬。钟粟文完全就是他的反面,他的风格很“温和”,却让无数修士不寒而栗。
与商有归打,不论胜败,至少还算痛快。若商有归对手也是剑修,那斗法场面就更好看了,打得那叫一个激烈又精彩,两个人打完下场,指不定就得换身新法衣——刀剑无眼,衣服都在斗法时成破布条子了。
钟粟文则不然,琴剑门出身的修士都很文雅,钟粟文作为这一代的琴派独苗,更是文雅中的文雅。
他斗法甚至脚步都不动一下——人就往台上一站,青铜编钟立于身前,轻轻一敲,哪怕是各派的精英弟子也要怔上至少一两个瞬间。
钟粟文再一敲,钟鸣振荡,一部分修士当场皮开肉绽气血逆行,另一部分修士则开始发癫——字面意义上的发癫。仰天狂笑,痛哭流涕……什么样的都有,修士风度尽失,最后被钟粟文一声钟鸣直接推下水,丢脸丢到诸天万界。
事后,很多修士提起钟粟文,表情都是一言难尽,对自己的遭遇,则是讳莫如深。
·
如此一轮一轮比下来,没那么擅长斗法的燕昭终于在勉强挤进前百后被淘汰。而商有归与钟粟文,则各自站上莲花台——他们两人之中要决出一个魁首,败者则进入循环赛,最终决出二三四名。
“昆仑学院,商有归,请多指教。”
“琴剑门钟粟文,与商道友见礼。”
商有归对钟粟文的战斗风格也有所耳闻,不敢大意。长剑握在手中,钟粟文指尖尚未触碰到青铜钟,他已身化清风,疾掠而出!
这身法名为“冯虚御风”,记载于《临光照水剑》功法中,炼气期就能学,商有归却直到前些日子才摸到门槛。好在一法通则百法通,之前不得其门而入,但以筑基期的领悟力,一旦有了眉目,学习进度就很快,如今用来,也是有模有样了。
冯虚御风为身法,也可以作为遁法使用,速度自然不如剑遁更快,却有一妙处:使用者身化清风,飘渺无定,难以捉摸,莫测非常,轻易不能发现踪迹。
特别是商有归根脚在风之大道,就更为契合。同样一门身法,由他用来,至少能比旁人多出两成威力。
这门身法由他用出,当真融入清风,渺无痕迹。众多观战修士忍不住揉眼,险些以为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人呢?怎么一瞬间就……没影了?”
“不知道!真是好快的身法,之前怎么没见他用过!”
“莫急莫急,据我所知,他根脚大约为风之大道,变化无踪,难以寻觅……我们找不到也正常,这种状态不可能维持太久,他很快便会出来的。”
“也不知钟粟文这次该如何施为……”
许多人又扪心自问,若自己在台上,能否找出商有归的踪迹?
大约是……找不出的。
拦不住商有归的剑也就罢了,现在连身法也比不过人家!怎么昆仑恁得命好,找出来了这么强的能人!
没人怀疑商有归不能成就上品金丹,至少在筑基修士里没有。这种时候,他们也只能安慰安慰自己,对修士而言战斗力不是一切,心性修为才最重要……
只是说来,到底还是心中苦涩难言。
若说不歆羡,不可能,只是不会有人将之说出口,只是安安静静地看斗法,以图能多学些什么回去,也不算枉来一趟。
·
钟粟文立于场中,青铜钟随风微微晃动。
看不到商有归的身影,他干脆闭上眼,脚下也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手中出现一槌一棒,俱用一种看不出原料的木材制成。腾挪辗转间,编钟便流泻出一串古朴悠远的长泛音。
叮,咚,铛。
悠长的古音绕梁不绝,在整个莲台中回荡。
“找到你了。”闭眼的钟粟文面带微笑,轻声道,木槌脱手而出!
余音中,蓦然亮起一抹剑光!
铛!
剑锋与木锤擦过,竟擦出一片耀目火光!
一击之后,商有归身形又消失不见,重新隐于风中。而木锤则飞回钟粟文手中,再次响起古朴的钟鸣。
铛!铛!铛!
分明是厚重悠长的钟音,在钟粟文掌控下却显得堂堂皇皇又杀气十足!接连而出的不再是单音,而有了明确的调性音节,似是一首古曲。
“商道友,请听此曲,十面埋伏。”
金戈之声骤起!
分明是不可见的音波,众人眼中却出现了金戈铁马,鼻尖嗅到了滚滚腥风。
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十面埋伏本为琵琶曲,然而由钟粟文奏来,气势竟丝毫不输琵琶,更有种山雨欲来乌云压城之意!
钟声一声响过一声,又急如雨下,观者分明离莲台很远,仍不由生出窒闷、喘不过气的感觉!
何等可怕?!
商有归为何还不出手?莫非也被这钟声摄了心魂?!
他们又不由如此想到。
铛铛铛!
说时迟,那时快!钟粟文变化身形,一瞬间同时在三只钟上敲过,又有三道剑光分别从不同的方位刺来!
三道剑光方位相距甚远,角度各不相同,不知道商有归又是如何斩出,竟不偏不倚恰是时候,与钟粟文三锤相撞!
铛!
湃然音浪如海潮涌来!
不仅有钟音……还有商有归的剑鸣!
钟粟文对着杳无人迹的虚空浅淡笑道:“商道友,一丝一弦,万事万物,俱可为音,俱为乐之道。”
说罢,他身化清光,架上的每一只钟一齐发出或低沉或高亢的浩荡钟鸣。无形音波席卷,响遏行云,流风四散,竟逼得商有归不得不从风中抽身而出!
商有归提剑斩断风浪,视线蓦地一花,眼前已不再是斗法莲台,而是一片日落昏黄、硝烟弥漫的古战场!
他心有所感,一个鹞子翻身抽剑往背后挥去。剑势似乎落空,然而剑锋已多出一抹不知是黑是红的粘稠液体,挂在剑锋上,将坠不坠。
他的衣角被削去一片,若他方才未能及时反应过来,攻击便会落在他背心上。
“钟道友?!”
他喊了一声,然而这血绝不会是钟粟文的血。
虚空中传来一声少年的笑声,昏黄残日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远处的景致越发清晰。
江崖海水,拍岸而来,残日昏鸦,战骨横陈。
万万千在历史中死去的将士在破败战场中重现,他们或穿甲拿弓,或持盾着戟。
他们踏着滚滚黄沙,绝尘而来。
[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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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万界竞技会(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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