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檐角阴影处忽地掠下一道黑影，如鬼似魅，出手狠戾刁钻，招招式式直逼沈卿云命门。
短剑破空而至，擦着唐九霄护着她的臂膀掠过，削断一缕飞扬的青丝。
眼下这情形再分明不过。
杀机凛冽，竟是全数冲着她一人而来！
霎那间，沈卿云心念电转，将这盛京城中可能对她起杀心的势力一一掠过脑海。
她此番入京后深居简出，行事低调，鲜少与人结怨。崔氏虽势大，但与她正面接触过的荣国夫人精明如狐，在她尚存利用价值时断不会行此险招。
唐家内部虽有人视她为绊脚石，可此刻动手无异于与唐九霄正面为敌，实属不智。
还能有谁执意要自己的性命？
她一时间竟然想不出来。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又一轮暗器破空而来。唐九霄带着她急退数步，旋身将人牢牢护在怀中，眼底骤然翻起赤红。
他今日未佩兵刃，赤手空拳与对方过了数招，那刺客身手竟不在他之下。利器在手更是占了上风，剑锋几次险险擦过她的衣袂。
远处侍卫皆被其余刺客缠住，一时竟无人能抽身回护。唐九霄格开一记杀招，护着她连退三步，臂上已被划开一道血痕。
血色霎时浸透袍服，在灯火下泛着暗色的光泽。
沈卿云生生咽回喉间的惊呼，强迫自己凝神静观。
那刺客虽攻势凌厉，但右肩在出剑时有片刻凝滞。
看来有旧伤未愈。
你来我往，双拳终究难敌兵刃。
唐九霄不仅要应付强敌，还要竭尽全力护着她，招式间已显方寸渐乱。
千钧一发之际，沈卿云骤然屏息。
就是此刻！
她假意踉跄，身子一歪，袖中银针悄无声息滑入指间。
在刺客剑锋精准地通过这破绽刺至她面门的刹那，沈卿云倏然侧身，抓住了那转瞬即逝的时机！
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直取对方双目！
“啊——”
刺客发出凄厉的嘶吼，银针虽未完全命中，却已深深刺入右眼下方。
剧痛伴随着失明令其凶性大发，竟不顾伤势，手中短剑以同归于尽之势暴起！
剑光如毒蛇吐信，直刺沈卿云心口。
“小心！”
唐九霄毫不犹豫地旋身将她完全护在怀中，以背相挡。
利刃刺入皮肉的闷响让人齿寒，他身躯猛地一震，一口鲜血喷在她颈侧。
“晦之！”
沈卿云失声惊呼，伸手接住他软倒的身躯。掌心触到一片湿热，满手猩红。
刺客见状正要补上一剑，远处终于传来侍卫的惊呼：“保护公子！”
伴随着迅速涌上来保护的侍卫，那黑影不甘地用仅存的左眼狠狠瞪视她一眼，终是纵身跃入河中，转瞬消失在夜色里。
沈卿云紧紧抱着怀中人，垂首望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容。
察觉到那愈来愈微弱的呼吸，一种彻骨的恐惧骤然攫住了她的心脏。
原来这就是置身漩涡中央的滋味。
四面八方皆是看不见的敌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丧命。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的指尖迅速点过他身上几处大穴，撕下衣摆，紧紧压住他背后不断渗血的伤口。
“立刻备车，回官驿。”
她沉声吩咐，脸色苍白如纸，唯独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
车厢内，沈卿云利落地撕开被血浸透的衣袍。当伤口完全暴露时，她呼吸不由得一滞。
创口周围隐隐发黑，渗出的血液稠暗异常。
剑上淬了毒。
若这一剑当真落在她身上……
沈卿云脊背窜过一阵寒意。
伤口离心脉仅寸许，她紧紧皱眉，指尖搭上唐九霄愈渐微弱的脉息，又轻轻拨开他眼皮察看。
毒素蔓延之快超出预料，必须立即控制。
马车刚在官驿前停稳，青篱已捧着药箱疾步迎上。
沈卿云未作迟疑，径直打开药箱，取出一只青瓷小瓶。
瓶盖掀开的瞬间，异香扑鼻。
她倒出两粒朱红色丸药，一枚小心掰开唐九霄紧咬的牙关送入舌下，另一枚在掌心碾成细粉，仔细敷在伤口周围。
唐九霄早已失去意识，额间冷汗涔涔，剑眉紧蹙，显然正经历着极致的痛苦。
所幸，她入京前早有预备的解毒丸及时起了作用，伤处流出的鲜血渐渐转为鲜红，惨白的面孔也终于泛起微弱的血色。
直至彻底确认他有所好转，方才将人移至厢房内。
沈卿云刚在榻边坐定，取出银针准备施针逼出余毒，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姑娘。”
青篱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压得极低，是显而易见的慌乱：“是宫里的人来了……说是圣上旧疾复发，奉旨前来，请姑娘即刻入宫诊治。”
沈卿云执针的手悬在半空，针尖在烛火里泛着冰冷光泽。
榻上，唐九霄呼吸微弱，剧毒虽暂被压制，但余毒未清，眼下施针逼毒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外头，宫使奉旨而来，皇命如山。
她的目光在他苍白的脸庞与紧闭的门扉间往复。
进宫，意味着中断救治，余毒不解。
此刻唐九霄的性命危在旦夕，倘若撑不过这遭，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毒发身亡。
抗旨，则这些时日的苦心经营，一切谋算都将付之东流。
思及至此，沈卿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何时变成这般毫无人性的模样，竟能如此理智地在眼前垂死挣扎的人命，和利益之间权衡取舍？
再来不及细想，她深吸了口气，颤抖的手指逐渐变得稳定。
正当她欲要下针时，厢房门扉便在一阵木屑飞溅中轰然洞开。
青篱的惊叫与铠甲铿锵之声同时刺破寂静。
烛火剧烈摇曳，映出来人玄甲森冷。
竟是身着缇骑戎装的将士，为首者手持金令，目光如刃直刺榻前。
“沈姑娘。”
那陌生缇骑声音铁硬：“圣上急诏，请随末将即刻入宫。”
沈卿云执针的手纹丝不动，针尖仍稳稳悬在唐九霄心脉要穴之上。她能感觉到他气息已微弱如游丝，这一针若不下，剧毒攻心不过顷刻之间。
“这位将军也看见了。”
沈卿云的嗓音平静地可怕：“我正在救治伤患，此刻中断便是送他去死。”
统领踏步上前，玄铁靴碾过满地狼藉：“太医院诸位大人已在宫中候着，沈姑娘若再推辞。”
他顿了顿，毫无温度的目光扫过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便是抗旨。”
空气骤然凝固。
青篱吓得面色惨白。
就在这时，榻上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闷咳。
唐九霄无意识地蹙紧眉头，唇边渗出一缕发黑的血丝。
沈卿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最后看了眼那张苍白容颜，银针在指间转了个弯，精准刺入他胸前大穴。动作快得只余残影，几枚银针已封住心脉。
“走吧。”
她拂袖起身，再未回首。
缇骑无声地分列两侧。
经过青篱身边时，沈卿云以极低的声音快速交代：“每隔半刻钟以参片吊气，令唐家人即刻去请大夫，方子就照我先前开的用。”
没有方子，这只是预先互通的几个暗号之一，意为“事态紧急，速求援手”。
宫灯将她的身影拉得颀长，踏出房门的刹那，她听见身后传来青篱轻且利落的应答：“奴婢明白。”
沈卿云正欲俯身入轿，抬首间忽觉一道视线如芒在背。
轿前立着个陌生缇骑，玄甲覆面，唯露出一只完好的左眼，此刻正阴鸷地锁在她身上。
“沈姑娘。”
那人声音嘶哑，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剧痛：“请速登轿。”
沈卿云心下一跳，恰恰好好对上那只完好的左眼。
这眼神何其熟悉，那森然杀意与河岸边的刺客如出一辙。
她脚步微滞，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他右肩。
虽被戎装遮掩，但仍能看出那处姿态僵硬，与左肩浑然不同的绷紧。
“这位大人似乎有伤在身。”
她不经意地开口，指尖已悄然扣住袖中银针。
那独眼缇骑瞳孔骤缩，按在刀柄上的指节猝然发力。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方才那手持金令的将军忽而上前，冷声催促：“圣驾不等人，请姑娘即刻启程。”
沈卿云俯身入轿，在帘幕垂落的刹那抬首一望。
天边夜色浓稠如墨，而皇城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宛如蛰伏的巨兽。
宫轿起行时，她分明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冷笑。
那独眼缇骑正勒马随行在侧，完好的左眼透过轿帘缝隙紧锁着她，如同猎鹰监视着爪下的猎物。
从崔衍往日透露的只言片语中，沈卿云早知缇骑已分作两派。一派是天子亲卫，执金令而行，如臂使指。
另一派则掌管宫禁庶务，看似权势滔天，实则早被隔绝在权力核心之外，形同虚设。
眼前这些手持金令的缇骑，分明是天子麾下的心腹。
要取她性命的，竟是那位九五之尊！
沈卿云指节攥得发白，衣袖在掌心皱成一团。
她忽然想起方才那场精心设计的刺杀。
刺客身手不凡，却偏偏留下破绽。
这批缇骑来得恰到好处，仿佛早就候在暗处。
只怕圣上旧疾复发是假，借机将她召入宫中秘密处决才是真。
这分明是场明晃晃的鸿门宴。
沈卿云指尖冰凉，思绪在生死关头反而异常清明。
要她性命，于圣上而言，不过是碾死一只蝼蚁般轻松，何必这番大费周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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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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