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体育馆通道那次尴尬的碰撞，已经过去了两天。那短暂的、带着刺和微凉的交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江媃的生活里没有留下任何可见的涟漪。她依旧是那个安静地坐在教室角落、独来独往、放学后准时消失在人流中的江媃。只是偶尔在路过体育馆附近，或者听到旁人兴奋地议论着谢宸在球场上的又一个高光时刻时，她的指尖会无意识地蜷缩一下，仿佛又感受到那天纸张冰凉的触感，和那句带着不耐的“走路不长眼睛？”
她刻意地将那短暂的交集压进记忆的角落，用一层更厚的疏离覆盖其上。她的人生已经足够拥挤和沉重，容不下任何来自那个耀眼世界的、哪怕是意外的波澜。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数学老师老吴，一个头发花白、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头，夹着一摞文件走进了高三（一）班的教室。原本因为即将周末而有些浮躁的空气，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取代。
“安静。” 老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教室里立刻鸦雀无声。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目光扫过台下，最终落在了江媃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
“下个月，市里有个高中生数学建模竞赛。” 老吴开门见山，“含金量很高，对自主招生有加分。我们学校有两个参赛名额，由校内选拔产生。”
台下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有跃跃欲试的，也有面露难色的。
“选拔方式，” 老吴顿了顿，声音清晰，“两人一组，自由组合报名，完成我布置的模拟建模课题，一周后提交报告，由我和其他老师评审，择优推荐。”
自由组合？
江媃心里咯噔一下。她下意识地看向唯一的朋友苏晚晚。苏晚晚也正看着她，圆圆的脸上带着明显的苦恼和爱莫能助。苏晚晚的数学……只能说重在参与。
江媃的心微微沉了下去。自由组合，对她这种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人际关系近乎透明的人来说，几乎等同于被宣判出局。她垂下眼，盯着摊开的数学笔记本上自己工整的笔记，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页脚。算了，本来也没抱什么期望。这种机会，从来就不属于她这样的人。
“老师！”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骄矜的声音响起。坐在前排、打扮精致的林薇举起了手，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我和李想一组！” 她旁边的男生立刻点头附和。他们是班里有名的“黄金搭档”，成绩都不错。
有人开了头，教室里立刻热闹起来。关系好的、成绩互补的纷纷开始结对。苏晚晚焦急地转头看向江媃，又看看自己旁边一个同样数学不太好的女生，急得直咬嘴唇。
江媃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仿佛这样就能避免被剩下的尴尬。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扫过她，带着探究、同情或者纯粹的无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属于“落单者”的窘迫。
就在大部分人都已组合完毕，只剩下零星几个被“剩下”的同学面面相觑时，老吴再次开口，声音带着点无奈：“自由组合后还有空缺的同学，以及……江媃、谢宸，” 他念出这两个名字时，目光又扫了过来，“你们还没组队。”
谢宸？
江媃猛地抬起头，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下。
只见教室靠窗的最佳位置，谢宸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里随意地转着一支昂贵的金属笔。他似乎对分组的事情毫不在意，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有些漫不经心地投向窗外，仿佛教室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金色光晕，更衬得他像一幅精心雕琢的、却缺乏生气的画报。
他没有搭档？或者说，没人敢去和他搭档？以他的身份和能力，大概只需要一个指令，就有无数人趋之若鹜。但他显然没这个兴趣。
老吴的目光在江媃和谢宸之间来回逡巡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什么。教室里也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个完全不在一个世界的名字上。林薇更是皱起了眉，眼神复杂地在谢宸和江媃之间扫视。
“这样吧，” 老吴清了清嗓子，做出了决定，“江媃，谢宸，你们俩一组。”
嗡——
江媃只觉得脑子里一声轰鸣，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老吴，又下意识地看向谢宸的方向。
谢宸似乎也因为这个安排而微微回神。他停止了转笔的动作，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落在了江媃身上。那目光平静、深邃，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没有任何惊讶，也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看一件被分配给他的、无关紧要的物品。
“江媃同学数学思维缜密，逻辑性强；谢宸同学综合能力突出，创新性强。互补一下，正好。” 老吴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安排，无视了教室里的低气压和江媃瞬间苍白的脸。
互补？江媃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她和谢宸？那个在通道里用冰冷眼神审视她、不耐烦地问她“走路不长眼睛”的谢宸？
苏晚晚在座位上急得差点跳起来，看向江媃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和同情。
“课题要求和资料下课来拿。” 老吴似乎没打算再给任何讨论的余地，直接拍板，“下课。”
铃声适时响起。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大部分目光都带着好奇、探究、甚至一丝看好戏的意味，落在了江媃身上。林薇更是直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虚假的关切笑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江媃，和谢宸一组哦，压力很大吧？他要求可是很高的。需不需要帮忙啊？”
江媃没有理会林薇，也没有看任何人。她只是动作有些僵硬地收拾着桌上的书本，指尖冰凉。她能感觉到那道来自窗边的、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像芒刺在背。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只能接受。她站起身，准备像往常一样，第一个离开教室。
刚走到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却挡住了去路。
谢宸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就站在门边，双手插在校服裤袋里，姿态随意，却带着一种天然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他微微垂眸，看着眼前这个只到他肩膀、脸色苍白、眼神倔强地垂着不看他的女孩。
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却让江媃感觉自己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他微微倾身，清冽的、带着点薄荷气息的味道瞬间靠近。江媃的身体瞬间绷紧，几乎要后退一步。
“江媃？” 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近乎冷淡的平静，听不出喜怒。
江媃不得不抬起眼，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审视的漠然。
“嗯。” 她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算是回应。
谢宸看着她戒备的姿态和紧抿的唇，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递过来一张打印着课题要求和联系方式的纸条。
“课题资料。”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视线落在她脸上，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下周一放学后，图书馆讨论区。别迟到。”
说完，他不再看她，仿佛任务完成，径直越过她，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
江媃捏着那张还带着他指尖微温的纸条，站在原地，只觉得那薄薄的纸张像烙铁一样烫手。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那句平淡却带着命令口吻的“别迟到”。
光与影，被一道名为“竞赛”的指令，强行捆绑在了一起。一个避之不及，一个漠然视之。
“合作愉快？” 这四个字，在江媃心底无声地划过，带着巨大的讽刺和冰冷的不安。荆棘丛生的土壤，被强行洒下了一颗来自骄阳的种子。等待它的，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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