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伞事件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江媃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远比图书馆触碰更持久、更深邃的涟漪。那把宽大的黑伞被她仔细擦干,收好,放在房间角落。每次看到它,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金属伞柄的微凉,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清冽的薄荷气息。更挥之不去的,是路灯下他毫不犹豫走入雨幕的、湿透的背影。
这份无声的、带着牺牲意味的关照,让她心头那层厚厚的疏离壁垒,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缝隙里透进来的,不再是冰冷的审视或压力,而是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微光。然而,这微光也让她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和无所适从。她和谢宸,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靠近的温度,有时比冰冷的距离更令人心慌。
就在她试图将这份复杂心绪重新压回心底时,苏晚晚出手了。
“媃媃!媃媃!” 周五课间,苏晚晚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扑到江媃桌前,圆圆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下周六!我生日!你必须来!不准拒绝!” 她双手叉腰,故作凶悍状,但眼底是藏不住的期待和狡黠。
江媃看着她,心底的阴霾被好友的活力驱散了些许,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好,我去。” 对于苏晚晚,她很少拒绝。这是她灰暗世界里为数不多的暖色。
“太好啦!” 苏晚晚欢呼一声,随即压低声音,凑近江媃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地点定在‘时光慢递’咖啡屋的二楼包间,我包场了!就我们几个好朋友,还有……”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眨眨眼,“谢宸也来哦!”
“谢宸?” 江媃的心猛地一跳,刚刚扬起的嘴角瞬间僵住。她下意识地就想拒绝,“晚晚,我……”
“不准说不!” 苏晚晚立刻打断她,双手合十做祈求状,“媃媃,求求你啦!就这一次!人多热闹嘛!而且……” 她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促狭,“上次图书馆之后,还有下雨那天……我都看见啦!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你就当帮我撑撑场面嘛!好不好?”
苏晚晚的话像羽毛一样搔刮着江媃的心,让她脸颊微微发烫。她想起图书馆里他专注的目光,雨伞下他无声的倾斜……不一样了吗?她不敢深想。面对苏晚晚湿漉漉的、充满期待的眼神,那句拒绝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她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
“耶!媃媃最好了!” 苏晚晚开心地蹦起来,随即又想起什么,“对了,那天晚上可能会玩得比较晚,你……要不要提前跟家里说一声?” 她小心翼翼地问,知道江媃家里的情况。
江媃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嗯,我会的。”
生日会那天傍晚,江媃特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米白色毛衣,头发柔顺地披在肩后,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了几分,但那份清冷疏离的气质依旧萦绕不散。她按照苏晚晚给的地址,来到了“时光慢递”咖啡屋。
推开二楼包间的门,温暖的光线、轻柔的音乐和热闹的谈笑声扑面而来。包间布置得很温馨,墙上挂着暖色的小灯串,桌上摆着精致的蛋糕和零食饮料。苏晚晚穿着漂亮的裙子,正被几个朋友围着说笑,看到江媃,立刻开心地招手:“媃媃!这里!”
江媃走进去,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扫视。心跳在看到一个靠窗的熟悉身影时,漏跳了一拍。
谢宸已经到了。他今天没穿校服,一件质地优良的深灰色毛衣,衬得他肩宽腿长,气质更加出众。他随意地倚在窗边的沙发里,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并未点燃),姿态慵懒,却依旧散发着无形的吸引力。林薇正坐在他斜对面的位置,妆容精致,笑语嫣然,试图与他搭话。谢宸偶尔会应一两声,表情淡淡的,带着惯有的疏离感,目光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飘向门口。
当江媃的身影出现时,谢宸把玩打火机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准确地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不再是图书馆里审视的平静,也不是雨伞下刻意的疏远,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像是确认了什么,他几不可察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原本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也放了下来,姿态似乎……端正了些许?虽然依旧慵懒,但那份漫不经心似乎收敛了。
林薇敏锐地捕捉到了谢宸这细微的变化,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江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媃媃快来!” 苏晚晚热情地把江媃拉到自己身边的位置坐下,刚好……在谢宸的正对面。江媃一坐下,就感觉那道目光似乎更加清晰地落在了自己身上,让她如坐针毡,只能低着头,假装专注地看着桌上的蛋糕花纹。
“来来来,人齐了!我们先点蜡烛许愿!” 苏晚晚大声张罗着,试图活跃气氛。灯光暗下,只剩下蛋糕上摇曳的烛光。大家唱着生日歌,苏晚晚闭着眼睛,一脸虔诚地许愿。
江媃在烛光的阴影里,悄悄抬眼,飞快地瞥了对面的谢宸一眼。摇曳的光晕柔和了他过于锋利的轮廓,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竟让他看起来有几分……沉静温和?这个念头让江媃心头一悸,立刻垂下眼。
许愿结束,灯光重新亮起。大家开始分蛋糕、聊天、玩游戏。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苏晚晚作为主角,开始了她的“助攻”大计。
“媃媃,尝尝这个提拉米苏!超级好吃!” 她切了一大块蛋糕放到江媃面前的碟子里,然后“不经意”地对谢宸说,“谢宸,你要不要也来点?媃媃说这个超赞!” 一句话,把两人微妙地联系在了一起。
江媃拿着叉子的手顿住了,脸颊微热。
谢宸抬眸,目光扫过江媃面前那块蛋糕,又落到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他点点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江媃耳中:“好,尝尝。”
苏晚晚立刻化身服务员,殷勤地给谢宸也切了一块。
玩“真心话大冒险”时,苏晚晚更是“精准控场”。当瓶口第一次指向谢宸时,苏晚晚抢在林薇开口前大声问:“谢宸!选真心话!最近一次让你觉得……嗯……有点特别的人,是谁?” 问题带着明显的指向性。
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谢宸。林薇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谢宸靠在沙发里,姿态依旧慵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壁。他沉默了几秒,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对面低着头的江媃。烛光下,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侧脸线条柔和安静。
“图书馆。” 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没有指名道姓,但答案呼之欲出。
“哇哦——!” 众人瞬间起哄,暧昧的目光在谢宸和江媃之间来回扫视。林薇捏紧了手中的叉子,指节泛白。
江媃的头埋得更低了,感觉脸颊像烧起来一样。图书馆……他指的是那次讨论?还是……那次意外的指尖触碰?心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当瓶口终于指向江媃时,苏晚晚立刻跳出来,挤眉弄眼:“媃媃!大冒险!大冒险才有意思!嗯……这样,给你手机通讯录里最近联系过的、非亲属的异性朋友打个电话,说一句……嗯,‘下雨了,记得带伞’!” 这个冒险,简直是**裸的暗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地盯着江媃。林薇更是带着一丝看好戏的冷笑。
江媃的脸瞬间红透,像熟透的番茄。她慌乱地看向苏晚晚,眼神带着哀求。苏晚晚却笑嘻嘻地对她眨眨眼,一脸“相信我”的表情。
江媃的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发白。最近联系的非亲属异性?除了快递和外卖,就只有……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对面的谢宸。
谢宸也正看着她。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惯常的疏离和审视,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有一丝几不可察的……鼓励?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照做。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江媃几乎是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通讯录。最近通话记录里,那个没有存名字、却异常熟悉的号码,赫然在列——是那天谢宸给她的课题资料上留的联系方式。她后来……鬼使神差地存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按下了拨号键。
几乎是同时,谢宸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熟悉的铃声在安静的包间里突兀地响起。
“叮铃铃——叮铃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谢宸亮起的手机屏幕上,又猛地转向满脸通红、举着手机的江媃。
空气凝固了。
谢宸看着自己响个不停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正是“江媃”两个字。他抬眸,看向对面那个几乎要把头埋进桌底的女孩。她小巧的耳垂红得像要滴血,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带着胸腔的震动,在安静的包间里却格外清晰。不是嘲讽,也不是得意,而是一种……仿佛尘埃落定、又带着点愉悦的释然?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手机,在众目睽睽之下,划开了接听键,放到耳边。
江媃的手机听筒里,清晰地传来他低沉悦耳、带着电流磁性的声音,同时也在安静的包间里响起:“喂?”
江媃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她死死咬着下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手机话筒,也对着包间里所有人,声音轻颤却清晰地完成了大冒险的任务:
“下雨了……记得带伞。”
“嗯。” 谢宸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也清晰地回荡在包间,“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包间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起哄声和口哨声!
“哇——!!!”
“这狗粮我吃了!”
“啊啊啊!谢宸你笑了!你居然笑了!”
苏晚晚在一旁捂着嘴,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林薇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她猛地站起身,抓起包,狠狠瞪了江媃一眼,一言不发地冲出了包间。
江媃已经彻底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手机听筒里他最后那声低沉的“嗯”和“知道了”,以及……他刚才那一声短促的轻笑。那笑声,像羽毛一样,在她混乱的心湖里,再次拨动了一下。
谢宸放下手机,目光穿过起哄的人群,再次落在江媃身上。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有审视,不再有疏离,也没有了刚才的戏谑,反而沉淀出一种更深沉、更专注的东西。像终于确认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信号。
灯光温暖,音乐轻柔,朋友们的笑声在耳边回荡。江媃坐在那里,脸颊滚烫,心跳如鼓,却第一次没有感到想要逃离。她悄悄地、飞快地抬眼,迎上了谢宸的目光。
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
摇曳的烛光映在彼此眼底,无声地跳跃着。
靠近的温度,在晚晚精心策划的助攻下,在起哄声中,在那通拨向彼此的电话里,终于突破了冰冷的隔阂,升腾起一种心照不宣的、带着悸动暖意的微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被彻底点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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